即便不是扔在人堆里,你都很难注意到她,即便注意到了她,你都很难记住她。
但是她现在,就那样直直的站着,再大的风都撼不动一般,所有的事物都成了衬托,眸光如同静水,不知深可几许的地方,涌着要人命的暗流。
端木翠没有看她,只是将那绿色包裹放在手中掂了又掂:“真不要了?”
“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小姐若是喜欢,就送给小姐好了。”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端木翠嫣然一笑,一点都不生气,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当着采秀的面把包裹的扣结打开,里头是一双大红色的鞋面儿,尚未纳底,面上金线绣着鸳鸯交颈,还有块盖头,也是大红色,四四方方,边上缀着红缨子。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新嫁娘要用的。
端木翠失笑:“送我么?那不妥当,我还不急着嫁人呢。”
然后她忽然咦了一声,好看的两弯眉微微扬起:“难道是采秀姑娘要嫁人?”
“姑娘家到了年纪,总要嫁人的。”采秀不去理会她的话里有话。
端木翠有点着恼了。
明明就是个鬼,偏偏还嚣张到跟她唇枪舌剑毫不相让,天知道她多想把手中的东西当砖头砸过去,非砸的她头破血流不可。
想了又想,掂量了再掂量,毕竟不是过去做神仙翻手云覆手雨的时代了,现下形势不如人,辨的出她挡得了她,但收伏不了。
要想收伏她,还得有万全的准备,虽然她不需像一般虚张声势的道士摇个三清铃叮叮当当,但是伏鬼所需的法绳、铜镜、天蓬尺之类,总还是要的。
念头就这么转了几转,面色也随之阴晴不定,忽的展颜一笑,反将包裹重新包起,落落大方的步出门来:“给。”
采秀伸手接过,似乎早在意料之中:“那谢过小姐了。”
她吃准了端木翠不能拿她怎么样。
于是一个明知道对方是鬼,另一个也知道对方知道了自己是鬼,薄薄一层窗户纸,谁也不伸手去捅,言笑晏晏,顾左右而言他,客客气气,互相道了别。
采秀是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毕竟跟她不熟,但是对于端木翠,这么一百十几章的下来,我敢肯定,她扶着门楣儿笑的特诚挚向着采秀挥手说着下次再来的时候,磨的咯咯响的银牙,说不定能咬碎铁尺。
神仙的尊严不容挑战!落架的神仙更需要得到各方的关爱和尊敬,让个孤魂野鬼欺负到头上来,她还要不要混了!
因此,当采秀的身影隐没于巷口时,端木翠立刻就不笑了,她气的心口疼,太阳穴突突乱跳,于是她效法西子捧了片刻心,这也是效颦的一种,因为地球人都知道,西子捧心那叫一个眉尖微蹙我见犹怜,哪像这位姑娘捧的杀气腾腾眉眼带煞,单纯从美学鉴赏角度来看,东施都甩了她三条街。
她还撩狠话:“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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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到的时候,日头才刚刚开始斜着往西走,其实宫里的事还没完全了,他提前向包大人和圣上请了辞,只说有要事。
在包拯和圣上眼里,展昭是个极其守礼极其省得分寸的人,他说有事,那一定是要事,他若说是要事,那一定是十万火急火烧眉梢。
于是无多话,当即便准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展昭的要事,只是一顿人约黄昏后的家常便饭。
行文至此,请容我掩面三分钟。
是的,你们没猜错,女主角不负众望,跑了。
展昭到的时候,刘婶在灶房里忙着擀面条,灶上的铁锅里煮着鸡汤,突突突滚着泡。
香气从灶房里一直飘到院中,慢慢笼罩住院子里零落堆着的法铃、镇宅镜、铁扁磬、木制法印、桃剑、甘露碗,靠墙的地方散着令旗倚着幢幡,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幢幡的帜角便微微掀动。
展昭吓了一跳,若不是鸡汤的香味太过浓郁,他还以为这里要开一个道教的斋醮科仪。
他还没回过神来,刘婶已经小跑着出来,两手沾着面屑,讷讷道:“那是端木姑娘买的。”
天知道,她采购归来,这姑娘就问她借银子,刘婶之前得过展昭示下,端木姑娘想买什么,由得她去,是以赶紧将银子双手奉上。
择菜洗菜的当儿,刘婶还畅想了一番端木姑娘会买些什么,是胭脂水粉呢还是绢帕罗裳?古琴箫笛还是笔墨纸砚?这姑娘模样儿讨巧,定是温柔可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巧自己的侄女采秀要嫁人,没准能央端木姑娘写幅喜字……
谁料到她今次看人的眼光左到了姥姥家还要再左行三十里,这姑娘抱着一堆法器回来,后头还有伙计帮着搬送的,鼓儿磬儿旗儿幡儿,慌的她以为端木翠要出家做道姑,一时间惊的双目发直,捂着心口连念了七八句阿弥陀佛。
这一念把端木翠念叨的十分感慨,严格论起来,她应是道家神仙,这么几千年下来,眼见道教走向式微,佛教香火旺盛,心中难免愤愤,私下里也是颇有微词,但是事实胜于雄辩,佛教的群众基础的确更广大些,刘婶便是例子!
唏嘘之余,深感自己肩负光大门楣重任,路漫漫其修远兮,一定要迈出掷地有声的第一步,于是追着刘婶问出采秀家住何处,然后携带道具若干,一阵风般呼啦啦刮出门去。
“采秀?”展昭眉头微微皱起。
“是老身的侄女儿。”刘婶赶紧添一句,想了想又自作聪明臆测,“都是年轻姑娘家,想来投了缘,有些体己话要说。”
带着道家法器去跟人说体己话儿?展昭无语凝噎,半晌才又发声:“采秀姑娘,究竟家住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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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秀家住东城近郊,和端木翠的新宅子南辕北辙,两个方向。
展昭步履如飞,开封城中的老住户都是见过大世面的,隔着大老远便让开道去,然后凑至一处猜测着是什么样的案子又劳动了开封府的展护卫。
也有头遭儿进城的,伸长脖子看热闹,满眼的羡慕,心中琢磨这繁华地头儿的人就是不一样,相貌英俊出众不说,跑起来都赏心悦目,衣袂掠风,真是看你千遍都不厌。
饶是紧赶慢赶,快到东城郊时,日头还是落到了檐角之后,淡灰色的暮霭自四面八方慢慢汇聚过来,街巷两旁的屋内渐自透出摇曳而黯淡的烛光来。
过了这条街巷,就是采秀的住处了,展昭的步子有些急乱,他觉得红色官袍的前襟有些碍事,伸手略略向旁撩开了些,就在这当儿,忽然有一句话从左首一间铺子里飘了出来,没头没尾。
“那新郎官要穿什么样的衣裳?”
展昭猛地刹住了脚步。
稳住身形的刹那,他才发觉双腿竟有些微的颤栗,心也跳的厉害。
展昭暗笑自己太过紧张,他轻轻吁一口气,向着那间铺子走过去。
铺子的门楣有些老旧,匾额的漆字多处斑驳,近郊的商铺多是如此,上门的客寥寥,自己也无心梳洗,任由破落。
这是一家帮人裁剪衣裳的衣坊。
黑色的尺柜上,立着盏铜枝油灯,光焰小小,勉力照亮身周丈余处。
尺柜后头立着衣坊里的伙计,面上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热络。
他的对面,是那位约人吃饭继而失约的姑娘,她抱着一件大红色的嫁衣,嫁衣的裙裾闲闲拖在地上。
端木翠没有看到展昭,只是向着那伙计,又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新郎官要穿什么样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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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鬼嫁】…五
那伙计张了张嘴,正要答她,忽觉得光影一暗,经验使然,知是有客上门,忙抬头向外看去,原本面上堆了笑要招呼客人,待看到展昭一身官服,心头咯噔一声,反哑了声。
端木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半是惊讶半是欣喜:“展昭?”
“展……展大人?”那伙计听过展昭的名头,知是开封府尹的左膀右臂,心里更慌了。
展昭温和一笑,示意那伙计无须挂心,然后伸手将拖到地上的嫁衣裙裾提起了些:“你买的?”
“嗯。”端木翠将嫁衣略展开了些,“好不好看?”
料子算不得上好,但色正丝密,簇簇新,陡然间这么一展,眼前流泻开一片鲜艳至夺目的喜庆,展昭唇角微扬:“好看。”
“那个……姑娘,新郎官的衣裳……”伙计自尺柜后递过来一件。
端木翠将嫁衣塞给展昭拿,自己将衣裳接过来,抖开了细看,其实样子无甚特别,展昭看来,也就是一件红色的男衣罢了。
她却看的仔细,末了似乎还想找人比划比划,目光那么一溜,忽然就停在了展昭身上,俄顷发现了新大陆般咦了一声,奇道:“展昭,你每天穿着新郎官样的衣裳干什么?”
奇了怪了,这身官服他在她面前又不是第一次穿,她今日反觉得不顺眼了?
她却是问了便忘了,将手里的衣裳又往展昭怀里一塞,向伙计道:“其它的,也包好了给我。”
伙计应了一声,又从尺柜里递出大红色的尺幔和布帐,叠的方正,用红布包好,端木翠这头接过来,那头又塞到展昭怀里。
“哎……”展昭两手抱的满满,最后一个布包摞的老高,几乎遮了他的眼,他忍不住抗议。
端木翠在付账,伙计在收钱,总之是没人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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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铺子,这姑娘总算良心发现,帮他拿了几样。
展昭此时才觑得空子问她:“你买这些做什么?”
“成亲啊。”她答的理直气壮的。
展昭不走了。
端木翠走了几步才发觉展昭没跟上来,她回头看他。
“谁成亲?”
端木翠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我啊。”
展昭面色一沉,不说话了。
端木翠先还笑嘻嘻的,等着展昭再问她,谁省得展昭非但不问,连看都不看她了,眼帘低垂,面沉如水,只是立于当地,有风过,衣袂轻掀。
“哎,展昭。”她等的不耐烦,只得开口唤他。
“哎,展昭。”她只好走回去,仰了脸看他。
“哎,展昭!”她急了,拽住他袖子,“展昭。”
展昭看了她一眼,只一眼,看不出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端木翠语气软下来,“不是我成亲。”
“那是谁?”
“是个……鬼,女鬼。”
“不声不响就改行了?”展昭心中一松,揶揄她,“收伏精怪的细花流门主管起鬼嫁娶来了?”
端木翠没听进去,她还在琢磨着方才似乎有点不对劲的地方,这么一琢磨,忽然就怒了:“展昭,你刚刚敢不理睬我!”
好家伙,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反射弧够长的。
当然,她气的还不只这个,她更气的是,她居然就跟做贼的被公差逮到一般,主动自首交代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不做神仙之后,被鬼打压不说,连展昭都敢欺负她了,当年上天入地,别说展昭了,就算对着包拯抑或是皇帝老儿都敢耳提面命,现在没有实力了,说话都底气不足,两句话没过就服软,太丢人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得尽速想个法子才好……
这么想的当儿,展昭已经连唤了她好几声:“端木!”
“嗯?”
“你还没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展昭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怀中的大小包裹。
于是我们把时间拉回到这姑娘风风火火出门去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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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姑娘携天蓬尺和法索,一路杀气腾腾,探得采秀住处,先是按兵不动,以免殃及旁人。待得采秀独自出门汲水时,暗暗避于一旁,念动法咒,法索加身,直把采秀捆的结实,这才得意洋洋,自避身之处出来。
采秀挣了几下,见她出来,面上的惊惶之色反消了去,身子挺了挺,淡淡道:“原来是你。”
端木翠抱臂而立,如沐春风:“怎么,没想到吧?”
她的意思是:没想到会是我吧?
哪知采秀嗯了一声,镇定自若:“我没想到你这么小心眼。”
一棒子砸过来,端木翠气的险些没栽过去。
横竖采秀被绑着,料她也跑不了,端木翠决定用神仙的胸怀感化一下她,于是跟她理论:“收伏鬼怪降妖除魔,我怎么就小心眼了?”
“人分好坏,鬼也分善恶,就算我是鬼,我也没有害过人,你凭什么抓我?”
在端木翠以往的收妖生涯中,从来不缺对答环节,而采秀提出的问题,她实在已经总结出一套回答的套路了。
“既然分了阳世阴冥,人鬼就自然有各自的居处,难道鬼不害人,就可以容得人鬼比邻而居?这就如同山泽猛虎入了闹市,老虎说自己不吃人,市井人家就容得它闲庭信步走街串巷了?”
采秀愣了一下,咬牙道:“不公平。”
“想要公平去问阎王爷讨,阳间可没人审的了你的冤。再说了,”端木翠越说越气,“阴鬼不能立于灼日之下,你走街串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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