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月满而亏,盛极则衰,对于裴家而言,颓运似乎全都起始于卫国公的去世。
事情发生在天禧十六年。当时塞北边境不宁,卫国公此前奉命领军镇边,是年染病而亡,当时裴右安随父同行军中,抚亡父灵柩而归。谁知不久之后,京中竟起传言,说卫国公府世子裴右安逼|奸了卫国公的一个美貌小妾,小妾羞愤自尽,辛夫人虽极力为儿子压下,试图遮掩这丑闻,但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被御史台一本参到了天禧帝的面前。
本朝以孝立国。父亲热孝期间,做儿子的竟犯下邪淫,简直骇人听闻。天禧帝不信,亲召裴右安问话,本想为他开罪,但据传言,当时他竟一言不发,等同认下了罪名。天禧帝无奈,夺了他的功名,革去世子之位,他出京,离开了裴家。
如同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曾经毫笔风流,光芒耀眼的卫国公府世子裴右安负着污名,就此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那一年,他十六岁。
裴家此前的圣眷太过浓厚,风光了那么多年,难免招来嫉妒。出这样的事,一度成为众人背后议论的话题。但这还不是裴家衰运的全部,随后几年间发生的宫廷之变,才是真正影响了京城那些高门世族命运起伏的决定性因素。
两年后,天禧十八年,天禧帝病重,传位给8岁的太子萧彧,因萧彧年幼,除了指定辅政大臣,特意还将太子托付给了他十分信任的弟弟顺安王,由顺安王监国协助理政,直到太子亲政。
后来有传言,据说天禧帝临终前,特意叮嘱顺安王,让他防备云中王萧列不轨。他对这个颇具雄才,又有战功的皇弟一直不放心,但萧列多年来表现的循规蹈矩,加上天禧帝性格偏软,始终犹豫不决,兄弟之间也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下来。
在顺安王涕泪交加的叩首应承中,天禧帝放心而去,八岁的萧彧成为大魏新帝,定年号承宁,顺安王摄政。
再两年后,到了承宁三年,少帝在一次秋狩中意外坠马身亡,向有贤名的顺安王被朝臣顺理成章地推举为新帝,大魏开始进入了永熙纪年。
顺安王的上位,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当初被先帝指为辅政之一的张太傅性情耿烈,直言少帝死因可疑,称顺安王谋害少帝。更有人一厢情愿地臆想少帝并未死去,而是被身边的忠心之人保住逃走了。但这些反对和质疑的声音,很快就被绞杀。顺安王在另一辅政大臣的力举之下称帝,将以张太傅为首的一群旧臣杀的杀,贬的贬,很快立稳朝廷。
从多年前卫国公死后,裴家就少了个立于朝廷的主心人,裴家年轻一辈的子弟里,自裴右安出京,剩下也无出挑之人。况且,一朝皇帝一朝臣,裴家女儿曾是天禧帝的元后,裴家和天禧一朝关系深厚,尽管对于顺安王的登基,卫国公府一声不吭,丝毫没有表示过半点反对的意思,但想借此恢复从前的皇恩,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永熙帝对裴家不冷不热,京中富贵场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卫国公府已是强弩之末,明日黄花,门庭大不如前了,如今甚至还要看着亲家宋家人的脸色办事。
嘉芙新生的这年,就是永熙三年,顺安王做了两年多皇帝了。
她不知自己怎会回到了从前。她的生命明明已经到了尽头,最后一刻,在幻象里再次见到了父亲,醒来就发现自己又活了过来,回到了十六岁的这一天,父亲的三周年祭。
几人高楼起,几人高楼塌。
嘉芙知道,再用不了多久,大魏皇朝里的许多人,命运或许又要发生跌宕起伏的改变了。
就在前世,她嫁给裴修祉后,没过一年,兄弟阋于墙,永熙帝对云中王萧列下手,萧列打着为承宁少帝昭天的旗号借机起事,双方开战,大魏半壁江山随之陷入战乱。
而嘉芙的命运,也因为这场萧家人争夺皇权的战乱,发生了彻底改变。
那时,仗刚开始打的时候,人人都认定永熙帝会胜,已顺利承袭卫国公爵的裴修祉为了向皇帝表明忠心,也是为了博取战功,领兵平叛,不想仗打到最后,云中王反败为胜,大军渐渐逼近京城,朝中不少人开始倒戈,裴修祉死守叛军打向京城的必经之地庆州,不敌后城破,带着嘉芙逃亡,路上被当时还是云中王世子的萧胤棠所俘。
后来发生的一切,不言而喻了。
嘉芙的美貌,足以倾城。
裴修祉默认了萧胤棠的夺妻之举。
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嘉芙或许还能理解。
接下来发生的事,才让她对这个男人彻底地绝望。
她落入萧胤棠手中后,以自尽相胁,萧胤棠并未勉强她,只是将她带在身边。不久后,嘉芙意外地发现,多年前离了京城的裴右安如今竟在云中王的军中。
她和裴右安从前只在她小时去裴家的时候见过寥寥数面而已,从无往来,以表哥称他,不过只是顺了自己和二房的关系而已。那时她还小,在她的印象里,这个身上总是带着药的清苦气味的少年有着一张微微苍白的面庞,一双很好看的漆黑的眼,却透着和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早熟和冷漠。他高贵而疏远。在小小的她的眼里,高不可攀。她甚至怕他,偶尔在路上遇到,能避的话,总是立刻远远避开。虽然并不抱希望,但当时那样的情况,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想方设法见到了他,开口向他求助。裴右安帮助了她,出面从萧胤棠手里要回她,并将她送回到了裴修祉的身边。
让嘉芙彻底绝望的,是丈夫裴修祉接下来的举动。
萧胤棠对她志在必得,虽然当时碍于裴右安的面子,答应放走了她,暗中却派人去向裴修祉做了暗示。
嘉芙并不知道他许诺,或是威胁了什么。反正最后的结局,就是她被自己的丈夫,亲手送给了萧胤棠。
当时的那一幕,她至今想来,依旧浑身发冷。
那天,裴修祉设下小桌,和嘉芙对饮,他仿佛喝醉了,定定地望着嘉芙,眼泪就流了出来。
嘉芙知他一直想重振裴家声威,因此,对因拥戴永熙帝登基而得势的前岳家宋家百般应承,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奉命平叛,本是个建功的大好机会,却又这样惨淡收场,大势已去,所有雄心和梦想都灰飞烟灭了。
知他心里难过,嘉芙百般安慰。他抱着她,像个孩子似的嚎啕痛哭,说自己对不起她,不配做个男人。
嘉芙那时并不懂他话里意思。见他如此难过,只恨自己没用,无法为夫君分担忧愁,只能陪着他一道流泪。
那晚上的最后,她喝醉了,被他抱着回了卧房。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男人换了,萧胤棠将她搂在怀中,酣眠未醒,而她浑身不着寸缕,头还疼的厉害。
嘉芙就此失去了自由。
她从卫国公夫人变成萧胤棠藏纳的禁脔,一块永远见不得光的禁脔。
云中王打赢了,也曾大张旗鼓寻找少帝萧彧的生死下落,被证知确实应当已死后,国不可无君,在文武百官的拥戴下称帝,是为世宗,他大赦天下,宽待永熙朝旧臣,这其中就包括裴修祉。而嘉芙再也没见过自己的这个前夫。
第 62 章
v章12小时后正常显示。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 孟夫人上次入京; 还是三年之前,丈夫不幸离世后; 再也没有北上走动,但中间倒是见过裴修祉的面; 前年他与二房自己那个嫡亲的姨侄裴修珞一道来过泉州,当时就落脚在自己家中。
“托二公子的福,一切都好。”孟夫人心里欢喜; 笑道。
甄耀庭叫了声他二表哥; 甄家随行一众管事在张大的带领下也齐齐向他见礼。裴修祉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嘉芙。
上次他去泉州时,她才十四岁; 出落的已经极好,回来他便一直不忘,想起方才她出舱时; 面纱恰被风给拂动; 虽只惊鸿一瞥; 但入目的仙姿佚貌,却愈发令人惊艳。
“表妹。”
他望向嘉芙; 唤了她一声,声音极其温柔。
嘉芙不过略微福了一福,便从他身边经过了; 被丫头婆子簇着上岸; 上了等在那里的自家马车。
裴修祉转过头; 一直望着她的身影; 直到消失在马车里不见,方回过神,抢扶孟夫人上岸,自己一马当先,喝开挡在前头的路人,一路护着甄家母女回了甄家。
……
甄家宅邸位于城西,距离国公府不远,不过只隔了两条街,原本是个京官的私宅,因外放,加上手头紧,索性把房子也卖了,甄家买下,用以备办婚事,几个月前便有管事提早过来,里里外外,早收拾极为妥当。
孟夫人一行人入内,稍作休息,换了衣裳,领着一双儿女,带着仆婢和见面之礼,又坐马车,去往国公府走亲戚。
老卫国公是大魏的开国功臣,跟随太。祖东征西战,方替子孙打下了这份世袭罔替的基业。国公府的围墙就占了大半条街,东南角开广亮大门,台阶下石狮相对分座,檐枋朱漆彩绘,上有代表超品秩的纹饰,高大庄严,气派不凡,和普通官宦人家的大门截然不同,代表了国公府的超然地位。
大门平常却不大开的,此刻也闭着,只开了边上另扇供平日出入的偏门,几个门房揣着两手站在那里,远远看见二爷领人来了,一溜烟地跑去相迎,朝下了马车的孟夫人见礼,口中嚷道:“奶奶可算来了,我们夫人方才还打发人来问了,快进去吧。”
嘉芙已经揭掉帷纱,被丫头婆子扶着下了马车,随母亲和哥哥穿过那扇偏门往里而去,穿廊过堂,最后到了东南一间大院落前,一扇油黑大门半开,这是便是国公府长房的所在。
辛大夫人穿身家常衣裳,外罩件油紫的褙子,在屋里听到院子外起了丫头婆子乱哄哄的动静之声,知道人到了,抿了抿鬓角,却不起身,直到听到脚步声近,孟夫人的笑声传入,道:“我们家的那位夫人可在里头?”这才起身朝外走去,身后跟了六七个丫头婆子,迎面看见了孟夫人,露出笑脸道:“可不,我这就来了!”撇开人自己快步上去,亲热地接住孟夫人,叹道:“你也是的,路上大老远的来,想必辛苦,也不先带着孩子们歇口气。便是迟来几日又能怎样,难不成我还吃了你?”说罢责备起儿子:“我先前怎么叮嘱你的?急吼吼的,也不让人先喘口气。”
边上丫头婆子无不笑出了声,道:“我们夫人菩萨心肠似的。方才就一直在念奶奶你们路上劳顿呢,这是心疼,连二爷都骂开了。”
孟夫人忙笑道:“不累。长久没见面了,怪想念的,今天到了,便恨不得插翅飞来才好。”说完让儿女上前见礼。
甄耀庭作揖见礼,嘉芙也朝辛夫人道了万福,辛夫人打量了眼嘉芙,上前爱怜地牵住了她的手,对孟夫人叹道:“这么水灵的女儿,也不知你是如何生养出来的。我就常说,我没那个福气,要是跟前也有个这样的女儿,也就有个能说贴心话的人了。”
女儿被称赞,孟夫人总是高兴的,却道:“阿芙人笨,又不懂事,就盼着日后不要讨嫌,我就念佛了。”
辛夫人身边的婆子又道:“我们夫人疼爱还来不及了,怎会?”
亲亲热热,又说了些见面的话,孟夫人被让进座,辛夫人微微蹙了蹙眉,问身边的婆子:“那边的人,还没来?”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丫头的声音传了进来:“二夫人来了!”
孟夫人急忙起身去迎。
嘉芙抬眼,见自己的姨母孟二夫人带着人入内,进来笑道:“方才原本早就要来了,只是想等老三一道。他却打发了个小厮回来,说是今日做的文章被太学师傅称赞,绊住了回不来,叫我代他给姨妈陪个不是,等回来了再见礼。”
她脸上带着笑,亲亲热热,和从前看起来并无不同。
其实最早,先是二夫人有意想把嘉芙说给儿子裴修珞的,却又有些计较甄家的门庭。照她的想法,最好是让嘉芙做自己儿子的偏房,私下便和孟夫人透了点口风,表示将来过门后,自己一定会视她如同己出,绝不委屈她半分。孟夫人当时装聋作哑,并未接话,二夫人也就知道了,甄家这是不肯让女儿做小,于是不提了。不想没多久,人就大房给定了过去。
孟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给人做小的,哪怕对方是国公府的孙子。但辛夫人这边来人说了后,家里一向当家的老太太一口就应下了,孟夫人自己也斟酌过,女儿虽是续弦,但嫁过去就是正经的国公府世子夫人,生下儿子堂堂正正,何况大房的次子,无论是人品还是样貌,都是百里挑一的,实在没理由反对,于是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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