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耀庭叫了声他二表哥,甄家随行一众管事在张大的带领下也齐齐向他见礼。裴修祉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嘉芙。
上次他去泉州时,她才十四岁,出落的已经极好,回来他便一直不忘,想起方才她出舱时,面纱恰被风给拂动,虽只惊鸿一瞥,但入目的仙姿佚貌,却愈发令人惊艳。
“表妹。”
他望向嘉芙,唤了她一声,声音极其温柔。
嘉芙不过略微福了一福,便从他身边经过了,被丫头婆子簇着上岸,上了等在那里的自家马车。
裴修祉转过头,一直望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马车里不见,方回过神,抢扶孟夫人上岸,自己一马当先,喝开挡在前头的路人,一路护着甄家母女回了甄家。
……
甄家宅邸位于城西,距离国公府不远,不过只隔了两条街,原本是个京官的私宅,因外放,加上手头紧,索性把房子也卖了,甄家买下,用以备办婚事,几个月前便有管事提早过来,里里外外,早收拾极为妥当。
孟夫人一行人入内,稍作休息,换了衣裳,领着一双儿女,带着仆婢和见面之礼,又坐马车,去往国公府走亲戚。
老卫国公是大魏的开国功臣,跟随太。祖东征西战,方替子孙打下了这份世袭罔替的基业。国公府的围墙就占了大半条街,东南角开广亮大门,台阶下石狮相对分座,檐枋朱漆彩绘,上有代表超品秩的纹饰,高大庄严,气派不凡,和普通官宦人家的大门截然不同,代表了国公府的超然地位。
大门平常却不大开的,此刻也闭着,只开了边上另扇供平日出入的偏门,几个门房揣着两手站在那里,远远看见二爷领人来了,一溜烟地跑去相迎,朝下了马车的孟夫人见礼,口中嚷道:“奶奶可算来了,我们夫人方才还打发人来问了,快进去吧。”
嘉芙已经揭掉帷纱,被丫头婆子扶着下了马车,随母亲和哥哥穿过那扇偏门往里而去,穿廊过堂,最后到了东南一间大院落前,一扇油黑大门半开,这是便是国公府长房的所在。
辛大夫人穿身家常衣裳,外罩件油紫的褙子,在屋里听到院子外起了丫头婆子乱哄哄的动静之声,知道人到了,抿了抿鬓角,却不起身,直到听到脚步声近,孟夫人的笑声传入,道:“我们家的那位夫人可在里头?”这才起身朝外走去,身后跟了六七个丫头婆子,迎面看见了孟夫人,露出笑脸道:“可不,我这就来了!”撇开人自己快步上去,亲热地接住孟夫人,叹道:“你也是的,路上大老远的来,想必辛苦,也不先带着孩子们歇口气。便是迟来几日又能怎样,难不成我还吃了你?”说罢责备起儿子:“我先前怎么叮嘱你的?急吼吼的,也不让人先喘口气。”
边上丫头婆子无不笑出了声,道:“我们夫人菩萨心肠似的。方才就一直在念奶奶你们路上劳顿呢,这是心疼,连二爷都骂开了。”
孟夫人忙笑道:“不累。长久没见面了,怪想念的,今天到了,便恨不得插翅飞来才好。”说完让儿女上前见礼。
甄耀庭作揖见礼,嘉芙也朝辛夫人道了万福,辛夫人打量了眼嘉芙,上前爱怜地牵住了她的手,对孟夫人叹道:“这么水灵的女儿,也不知你是如何生养出来的。我就常说,我没那个福气,要是跟前也有个这样的女儿,也就有个能说贴心话的人了。”
女儿被称赞,孟夫人总是高兴的,却道:“阿芙人笨,又不懂事,就盼着日后不要讨嫌,我就念佛了。”
辛夫人身边的婆子又道:“我们夫人疼爱还来不及了,怎会?”
亲亲热热,又说了些见面的话,孟夫人被让进座,辛夫人微微蹙了蹙眉,问身边的婆子:“那边的人,还没来?”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丫头的声音传了进来:“二夫人来了!”
孟夫人急忙起身去迎。
嘉芙抬眼,见自己的姨母孟二夫人带着人入内,进来笑道:“方才原本早就要来了,只是想等老三一道。他却打发了个小厮回来,说是今日做的文章被太学师傅称赞,绊住了回不来,叫我代他给姨妈陪个不是,等回来了再见礼。”
她脸上带着笑,亲亲热热,和从前看起来并无不同。
其实最早,先是二夫人有意想把嘉芙说给儿子裴修珞的,却又有些计较甄家的门庭。照她的想法,最好是让嘉芙做自己儿子的偏房,私下便和孟夫人透了点口风,表示将来过门后,自己一定会视她如同己出,绝不委屈她半分。孟夫人当时装聋作哑,并未接话,二夫人也就知道了,甄家这是不肯让女儿做小,于是不提了。不想没多久,人就大房给定了过去。
孟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给人做小的,哪怕对方是国公府的孙子。但辛夫人这边来人说了后,家里一向当家的老太太一口就应下了,孟夫人自己也斟酌过,女儿虽是续弦,但嫁过去就是正经的国公府世子夫人,生下儿子堂堂正正,何况大房的次子,无论是人品还是样貌,都是百里挑一的,实在没理由反对,于是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因先前的那事,孟夫人原本担心这回姐妹见面,多少会有些尴尬。此刻见她态度一如从前,以为这姐姐心里并无芥蒂,终于放下了心,称赞外甥上进。嘉芙和哥哥再去见礼,亲戚叙旧完毕,孟夫人问:“老夫人可好?若得闲,我就领孩子们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
辛夫人便打发人去问话,没片刻,那婆子回来道:“老夫人这些天身子欠安,人在佛堂里,经还没念完,说奶奶过来一路辛劳,不必特意去磕头了,叫夫人和二夫人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亲戚。”
嘉芙和裴修祉的婚事虽已敲定,两家上下,也人人知道,但因嘉芙先前还没出孝期,故一切只是口头商定,并未正式过礼,老太太现在用“亲戚”来称呼甄家人,倒也不算见外。
这几年间,裴老夫人身体欠安,极少露面亲自会客了,众人早习以为常,况且,甄家于国公府来说,也不是什么贵客,老太太那边这么回话,本就在众人意料之内,方才打发人去问,不过走个场罢了。
孟夫人忙起身:“那我便不打扰老夫人了,等老夫人的大寿之日,再领孩子们来磕头。”
寿日便是三天之后,也是快了,辛夫人点头称是。孟夫人又看了下左右,始终不见全哥儿,便问了一声。
辛夫人微笑道:“那家人说是想全哥儿了,我这两日腰骨头正发酸,想着全哥儿闹,自己也吃不消,便送了过去。”
她这话,其实不过是在替自己遮掩。全哥儿是昨日被宋夫人派人接走的,说得了样稀罕宝贝,要接外孙去看。辛夫人不愿放,偏全哥儿自己哭闹个不停,倒在地上撒泼耍赖,定要过去,辛夫人无奈,只好叫人带走了,今日还没回来。
二夫人嘴角露出微微讥嘲的笑,辛夫人瞥见了,有些恼,脸上却依旧带笑,又说了些话,看向二夫人:“你们姐妹也多年不曾相见,难得来了,若有话,自管去说,不必顾忌我。”语气很是诚挚。
二夫人笑道:“方才已经叙了不少的话,也差不多了,我看外甥外甥女都乏了,剩余的,下回再说也是不迟。”
孟夫人便告辞,辛夫人挽留用饭,孟夫人婉言推辞,辛夫人道:“也好,你们路上辛苦,回去早些歇了吧,我这里就不留了。”说着起身送客。
嘉芙自进来后,站在母亲的身边,虽始终半低着头,却感觉到裴修祉不时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看见他,就忍不住想起前世和他夫妻一场的最后一幕,可怜,可悲,可笑,又是可恨,此刻便是被他这样多看几眼,心中也感到极不舒服,对辛夫人和姨母的那些内宅阴私,更是一清二楚,半刻也不想多做停留,恨不能立刻出了这家大门。至于甄耀庭,刚到京城,几年没来了,正是新鲜,别拘在这里听妇人们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早就不耐烦了,听到可以走了,松了口气,忙跟着出了门。
裴修祉不顾孟夫人的再三谢绝,不但送出大门,还亲自送回甄宅,孟夫人十分感动,下马车后,请他进来吃茶,裴修祉看了眼嘉芙,面露微笑,嘉芙忽道:“娘,我们今天刚到,家里乱的很,行李都没归置好,炉灶哪来的火。这样请二表哥进来,未免失礼,不如下回吧。”
孟夫人微微一怔,看了眼女儿,见她神色严肃,语气郑重,一时有些不解。
嘉芙不等孟夫人开口,又转向裴修祉,微微笑道:“今日有劳二表哥出力,我代我娘谢过了。二表哥自然不会嫌弃我家茶冷,只是我娘走了一路,今日方到,二表哥也看到了,没喘一口气,便又先走了亲戚,实在是乏了。今日诸多不便,还请二表哥见谅。”
裴修祉本想跟进来了,被嘉芙这么一说,脚步就停住了,只好道:“表妹说的是。那我就先告辞了,你们好生休息。”
孟夫人请他走好,等人不见了,被女儿挽着胳膊走进去,整个人方放松了下来,笑道:“你方才说的倒也没错,娘是有些乏了。只是难得他这样殷勤,又送我们回到家门口,不叫人吃一口茶便走了,有些过意不去。何况你们也不是外人了,等老夫人寿日过了……”
“娘!我和二表哥还没定亲,就算定了亲,咱们家也不好多留他的。今日他本就一直陪在边上,您再留他,怕那边会起闲话。”
孟夫人顿时醒悟,叹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娘一时竟忘了。”
在孟夫人的印象里,女儿一向娇娇软软,言听计从,如今快要嫁人了,进的还是国公府,原本总感放心不下,没想到她考虑如此周到,连自己都疏忽了的事,她都想到了,虽有些讶异,但深觉女儿长大懂事了,心里很是宽慰。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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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手顿住; 慢慢地回头。
一个人影从夜色的昏暗里现身; 钩鼻长脸; 青衣小帽; 再寻常不过的一身打扮; 口里说着叩头,却不过虚虚躬了躬身,表情似笑非笑,双目在月下闪闪发亮,泛着毒蛇般的冰冷光芒; 夜色之下; 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少年神色微微一变,肩膀才一动; 那人又道:“小皇上,你要是敢跳海,或是砸你手里的东西,甄家的那个小姑娘,下场会比金家人不知道惨上多少。我的那些手段,你应是知道的。”
他的语调阴恻恻的,叫人不寒而栗。
少年的身形定住了。
王锦向来阴沉不外露; 但此刻; 看着面前少年凝住了的背影; 依然还是压制不住心底涌出的狂喜; 目光愈发闪闪。
“小皇上若老老实实这就跟我回去; 我保证不会为难你; 更可对天起誓,不动甄家人半根指头,如有违背,天诛地灭!说起来,甄家人这回也是立了大功的,当上报皇上予以嘉奖。若不是甄家那小姑娘,小皇上你如今恐怕已经没了。”
若这少年,曾经的少帝萧彧就那样被金家人丢下大海葬身鱼腹,今上固然是少了一个心腹之患,但这面令天禧帝梦寐以求的传国玉玺,又如何能得以重见天日?
谁能想的到,它竟然被萧彧藏在了这种地方?
萧彧慢慢地转身,和王锦面对着面。
“小皇上,你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我王锦设的一个局吧?”
这次的计策,实在令他自己也感到满意,忍不住目露微微得色。
“小皇上,你很聪明,当年被你侥幸逃脱之后,竟藏身到了泉州这种地方。岭南本就天高皇帝远,泉州更是鱼龙混杂,想要找到一个存心把自己藏起来的人,确实犹如海底捞针。但你还是小看了我。这几年间,为了找到你,我派了无数的人出去,他们扮作水手,苦力,查遍南方所有你可能匿身的地方,皇天不负,终于上个月,让我得知曾有人在泉州金家船坞里见到过与你形貌相似的一个少年哑巴,于是我亲自赶了过来,没费多少力气,就得知你于濒死之际被甄家收留的消息。我原本早可以带走你的,但那时,我不确定你就是小皇上,毕竟,这几年间,你的模样还是有所改变,且你装傻装的也极像,差点连我也被骗了过去。我更知道,假使你就是小皇上,被这么带走的话,人是有了,但这宝玺……”
他看了眼少年手中的物件,忍不住吞了口唾液——如同看到荣华富贵就在前方向他招手。
“……大约很难能从你嘴里顺利问出。所以我设了一个局,故意放出查找无籍少年的消息,再拿金家开刀,果然,你被惊动,悄悄离开。离开之前,你自然不会忘记你的这面宝玺。”
“小皇上,你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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