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无遗憾,人生不完整。
奈何桥,古老沧桑。
黑石铺就,石上有寒冰覆裹。
桥上没有扶栏,一步一冰雪,一步一心寒。
小心翼翼,千万不能掉到河里去。
奈何桥下忘川河。
忘川河里无河水。
骨做河床血流淌。
铜蛇铁狗争相望。
一步滑落,皮骨分离,肉做血食。
这就是奈何桥,它能奈你何,你能奈谁何?
平日里过奈何桥,无人管你,自求多福。
今日里过奈何桥,不但有人管你,保证你掉不下去。
一条铁索,穿过万千鬼魂。
铁环如勾,勾住琵琶骨肉。
黑君无常站在桥东。
半叶羽扇,消融石上寒冰。
暖风送春,笑迎八方财神。
白君无常站在桥西。
由东向西,鬼魂们胆颤心惊,渡桥如命。
东西一条线,走过百万鬼。
在生前,有的人是东西,有的人不是东西。
不管你是不是东西,到了这儿,你得先做财神。
“来来来,排好队,先往这边来。”
轻摇羽扇,步态悠闲,白君引来一队过了桥的鬼魂。
带他们走到一座石桌前。
石桌高的像小山,仰头不见顶,垂下一副对联。
白纸红字,歪歪扭扭。
上联:给钱,死罪不免。
下联:没钱,活罪难受。
横批:油锅磨盘。
“识字的念给不识字的听一听。”
鬼魂们立即议论纷纷,有的在阳间听闻过油锅磨盘的狠辣,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想跑,有铁链锁着琵琶骨,半步不能移。
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纷纷求无常大人饶命。
见鬼魂们都吓破了胆,白君点头微笑,指给鬼魂们一条明路:“对联写的很清楚,只要钱够数,可以不遭活罪。”
用羽扇指向石桌左边,朗声说:“肯掏钱的,将钱放到这里,可以赎一些你做过的人间罪孽,我带你们走阳关大道。”
敲诈过后,又补了一句:“如果觉得自己在人间问心无愧的,也可以分文不给。”冷笑一声,阴损的再说:“你可以试一试。”
试?
谁敢试?
只要身上有钱有物的,立即都翻了出来。
铁索撤回,掏出钱来的鬼魂纷纷跑到石桌左边,将钱物投到了早已堆成小山的钱堆里。
满意的点了点头,白无常微笑颔首:“给过钱的,排好队,对石桌报你的姓名,一个一个的录下花名册。”
说完这话,白君摇扇,凌空飘起,落到石桌顶端。
石桌后坐着门司鬼卫,红发撩牙,满头大汗,正在奋笔疾书,录下鬼魂们喊的名字。
录好的名字堆得无边无际,比山还高。
干活很累,人却满面欣喜,眼睛里闪着金光。
“门司大人,这几天收的钱,可够赔你的城门了?”
“够了,够了,足够再建几座丰都城了,多谢白鬼使大人周旋,才让我地府生意兴隆。”
只要有钱拿,门司再也不是那副讲打讲杀的鬼样子了。
解下腰间丝绦里系的酒葫芦,白君豪饮一口,对门司略微点拨:“此处只有门司大人独录花名册,如果笔歪一歪,也不会有他人看到……也能少分一些给不出力的司刑官。”
话音一落,门司鬼卫立即顿住笔墨,斜眼看白君,咧嘴一笑:“我贪是贪了点,但一是一,二是二,白鬼使大人可别取笑我了。”
心知即使没有自己道破,鬼门司也不知道私藏了多少了,只是无胆,不敢对旁人说而已。
收起酒葫芦,白君轻笑:“我醉酒的时候好说胡话,说过什么,自己转眼就忘,这是喝酒的好处。”
底下报名字的声音渐渐稀疏,白君擦净嘴角,遥望奈何桥上无边无际的鬼影,大叹一声:“几月没回地府,竟然有接不完的孤影野鬼,我又得去接下一拨了。”
叹息过后,离开石桌,再往奈何桥东。
桥东寒风,黑无常立在风中。
以铁索牵引无际的鬼魂。
白无常飘下,回看石桌左边堆积如山的金银美玉,轻声微微:“小爷,如果不喂饱了这群无钱不欢的丰都鬼官,咱们翻反地府这件事,还不知道要追究到哪年哪月去。”
沉声不语,任他凭说,我岂是怕人追究?
只不过念及魑魅魍魉初任,不想地府内斗,牵连了故人。
也不愿阳世鬼妖散落,祸害了人间。
冰寒的心,不知不觉中,起了牵挂。
不知黑无常在想些什么,只知他终于不再击碎恶鬼魂魄,给它们轮回的机会。
这一趟人间走过,体味过百姓酸苦,生活不易。
小爷终究是小爷,不想理人时,谁的面子也不给,听不到他的一字回音。
堪堪苦笑,白无常大叹一声,挤过鬼丛,自说自话:“早说把有奈何桥扩宽一些,如今来了买卖了,才知道这条桥有多窄,挤的人没法下脚……”
话碎碎,人已到了桥西,继续敲诈钱财。
一天的光景,转瞬即逝。
数不清接引了多少魂魄,数不清聚敛了多少金银。
数不清投胎了多少畜生,数不清堕落了多少地狱。
终于打发完最后一拨鬼魂,白无常扭着发酸的脖子,望向桥东,小爷已不知所踪。
鬼魅无影,这是黑无常的一贯作风。
自他接任了黑君职位,丰都的鬼使黑府就没住过人。
不过,鬼使白府倒是自在惬意。
一步迈进来,满目狼藉,四方散乱,处处有酒。
葫芦,瘦壶,黑坛,皮囊,虽然身处地府,这里却是酒鬼的天堂。
好像累得骨头快散了架,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桌上有白玉瘦壶,轻轻提起,壶嘴倒置。
清亮的酒浆像水箭一般倾泄到白无常的舌头上。
一口气饮光一壶酒,湿透了衣襟,心满意足的打了两个酒嗝,轻轻笑言:“干娘,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同饮一番?”
听到冷艳的一声笑,四处烛火燃起。
烛火摇曳,映亮了白君府堂。
自阴暗的深处现出一个身影,烛火摇曳时,明暗交错,更显得她曲线妖娆,天人绝色。
也不起身,只瘫在椅子里,看着她慢慢走近。
她牵过空壶,晃了三晃,取过酒杯,壶嘴微倾。
明明已经被白无常喝光了壶中酒,在她手中,偏偏又倒出了酒浆。
琼浆玉液,芳香满堂。
叠起双腿,她飘飘坐下,宛如一朵兰花。
玉杯近红唇,最是美人饮。
赏过了酒,她纤眉微蹙:“鬼奸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随手解下腰间葫芦,白无常陪她共饮:“干娘,我屋内虽然散乱,但乱中有序,昨夜,我坐同一张椅子,喝同一壶酒。”
再豪饮一口,将话讲明:“我惯用左手提酒壶,此次再提壶时,发现壶把的位置变了,若还不知干娘在此,我还配做干娘的干儿子吗?”
聪明,居然饮酒时,也要记清这许多细节。
明艳一笑,孟女点了点头,再问:“就算壶把位置变了,也许是别人搞的鬼,怎知一定是我?”
听到孟女相问,白无常拍手大笑,前仰后合,气喘不均的回话:“我刚才的鬼说鬼话,干娘还真信了不成?其实是我闻到干娘的满身香,才知干娘在此。”
紧紧盯着他,一句真话三句假。
不再与他纠缠这些无用功,孟女冷哼一声:“你出的好主意,真把我丰都地府当买卖做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以前是暗地里索财,现在是明面上敲钱,钱入账册,更清楚明了。”
胡言乱语的应付孟女,白无常又笑:“丰都修了新城门,森罗换了额金扁,现在地府里人人锦衣玉食,处处奢华满目,阎老大发了家,可以随便挥霍,有什么不好?”
说到这里,突然顿声,满眼疑问的看孟女,现出一脸坏笑:“干娘,还没问过你,那夜,你真的给阎老大甜头了?”
泼他一脸酒,孟女冷斥:“偏你有一双贼耳朵,这种事,也是你该打听的吗?”
看着孟女一脸冷艳,白无常摇头晃脑:“甜头,这个词是最坑人的,葡萄是甜的,蜜瓜是甜的,梨子是甜的,世间甜的东西千千万,随便给他哪一样,都可以当做甜头。”
说过后,坐直身子,将脸凑近孟女,微笑反问:“干娘,你说,我说的对吗?”
看着他一双醉眼,似乎能洞悉人心,孟女终于展颜一笑:“你这身胡搅蛮缠的本事,几乎快胜过我了。”
第一百二十章 棋局
地府阴寒,烛火如豆。
豆影下,双人对饮。
鬼火如同下酒菜,别有一番情趣。
饮了几杯酒,孟女也醉,素面微红,说不尽的艳丽。
扬眉巧笑,夸赞白无常:“你好本事,连翻反地府这么大的事,都能让阎罗不追究。”
酒后狂笑,更加放肆,白无常回赞孟女:“不是我的本事好,是干娘给的甜头足。”
为君再斟一杯酒,轻轻递到他手里,孟女不再客套:“你的巧舌如簧,借给我用用。”
满饮浓浆,将空杯置在桌上:“只要干娘一句话。”
再替他注满空杯,孟女陪饮:“等过两日鬼魂收的差不多了,该让黑君去救我妹子了。”
“茶摊妹子?”
两眼眯成一条缝,白无常笑的醉意浓浓:“她漂亮可爱,黑君不救,我也会救,干娘放心。”
“不许你救。”孟女明眸放光,正色看着他:“只许黑君去救。”
“懂了。”白无常立即接言,笑的爽朗:“干娘是怕小爷忘了那半朵血茶花的情义,所以借我的嘴提醒小爷去寻她。”仰头豪饮,正色与孟女说:“一定不负干娘所愿。”
“好。”孟女陪饮,同样极尽豪爽,对白无常明艳一笑:“干娘没白疼你。”
饮过这杯酒,孟女窈窕起身,几步如兰的娇弱,寻向白府堂门。
眼见着她拉开木门,吹进阴风,白无常嘿嘿一笑,话意扬长:“好大一盘棋。”
“你说什么?”
娇躯瞬时定住,斜倚门框,孟女侧过半张脸,皱眉回望。
自斟自饮,醉话自语:“魑魅魍魉,是四个奇女子,都曾倾心于黑君,但现在都被干娘召来在地府司职。”
喝过一杯,再饮一杯:“茶摊妹子有难,干娘不去救,不许我去救,却独独让黑君去救,难道是因为她对黑君一见钟情吗?”
一句话,一杯酒,又到第三杯:“黑君喝过干娘的孟婆汤,他究竟忘了多少前情往事,世间独有干娘知道。”
三杯酒,还不够,干脆提壶狂饮:“为保黑君性命,为干娘所用,干娘不惜当着鬼卒的面说要给阎老头甜头。不管阎老头占没占到干娘的便宜,遥言传出去,干娘总是损了名声。”
喝光了壶中酒,放声几阵笑:“干娘布了这么大的阵,将黑无常团团围住,他到底和你有多大的仇?”
听清了他的每一句话,孟女冷声,透着狂妄:“我能让他喝进孟婆汤,就能让他喝进孟女毒。若是他与我有仇,我想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报仇最大的乐趣不是杀人,而是折磨。”白无常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干娘,若要取我性命,何须在我酒中下毒?只须说一声,我咬舌自尽而已。”
他终于提这件事了。
我若不落毒,怎会动他酒?
若不动他酒,酒壶怎会摆错位置?
“你的舌头有七尺长,你随便咬掉几块也死不了。”被他察觉偷偷下毒,孟女也不与白无常破脸,如往常一样胡言应对。
“干娘要是不提,我自己都快忘了。”醉笑连连,无所谓然:“幸亏我的舌头有七尺长,干娘的毒刚好毒到我的三尺半,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去。”
“你放心,就算你只有三寸舌,我也舍不得要你死。”孟女终于回身,仍是一副迷死人的笑容:“你的命,先存在我这儿,以后能派大用场。”
“我就知道干娘疼我。”作势抹去额头汗,白无常放下酒壶:“不管这盘棋有多大,我陪干娘下完。”
冷哼一声,孟女舞袖,熄灭烛火,让阴风更寒,纤眉倒立:“这盘棋,是我与黑无常的,你要插手?”
寒风吹透白袍,催得酒意更浓,白无常几声酒呓:“观棋不语真君子,但我偏偏不是个君子,就喜欢在别人下棋时,指手划脚……但往往我帮谁,谁就败,你说奇怪不奇怪?”
醉得几乎坐不住了,整个人滑到地上,喃喃的说:“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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