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悄悄地做了个口型,露出一口白牙。
“一群蠢蛋。”
###
“他进去多久了?”水鬼搓了搓手,他像是有多动症似的,一刻也闲不下来,把一截狗尾草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袖中客的房间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他和烟枪两个人只能守在外面。跟旁边身材高大却又沉默寡言的烟枪不同,水鬼瘦瘦小小的,就仿佛没长开的孩子一样,但是他面容扭曲,吊眉小眼,头发扎呼呼地,每次都要用无数发胶固定起来,否则看上去就像一只野猴子。
“不急。”烟枪的语调永远都是那么一副冰冷的样子,他挺直了腰杆,像是站岗一般,伫立在门边,“还没到约定的时间,耐心等就好了。”
“这地方也亏得他能够找到,真的是偏得可以,要我住在这里,闷都闷死了。”水鬼撇了撇嘴,“我可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当兵的,走到哪里都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往哪一站,生了根一样。”
“我不是军人了。”烟枪只反驳了一句,他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
“你说,我们要不冲进去怎么样?我还没见过袖中客长什么样呢?都传得那么邪乎,什么一生只能见一次,一次还只能问一个问题。”水鬼嘟囔着,“在这蹲着感觉跟看门儿的似的,掉价儿。”
“关键是无聊!他当初来的时候怎么说的,胸脯拍得震天响,说是一定会干一票大的,妈的,现在他自己进去,留咱俩看门,吃泡屎都接不着热乎的!”
水鬼满腹牢骚,“我可不管,我再等一会儿,今天绝对不可能风平浪静没点事儿,我都得弄出点事情出来!”
“诶我说,烟枪,你当初是怎么跟上他的,你这根红苗正的,用不着跟我似的,净做这种赌命的事情。你还没跟我说过呢,你当初是在哪里当兵来着?”
“皇宫。”烟枪难得蹦出两个字。
“哟,没想到还是个肥差,我就说嘛,像你这种人,太正,在太暗的地方根本活不下去,你就得站在最亮得地方,跟我们这种下水道居民可不同。”
“那你估计也是经历了那件事吧。”水鬼摸了摸脑袋顶上扎呼呼的毛,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手指一撮,也看不出来他怎么点上的火,一缕歪歪扭扭的烟雾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一夜之间,皇族都死绝了。这可是要变天的大事,但到了现在,整个帝国安静得就像一潭死水,什么动静都没有,真是怪事。”他眯了眯眼睛,像是要从烟雾里看出什么一样,“还有那群人,也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要不是他拦着,我非得……”
话语戛然而止。
水鬼和烟枪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是灵能力的高手,刚刚屋子里的动静可瞒不住他们。而伴随着的,这栋小屋外面的整片林子都开始沸腾起来,树叶哗啦哗啦地,风声里混杂着泥土的味道,呼啸着,拥挤着向这个屋子冲来。
“妈的,这可是真是票大的。”水鬼狠狠地嘬了一口烟,浓重的烟雾从他鼻腔喷出来,在风中久久不散。
烟枪没有说话,他仍然保持着那副挺拔的站姿,只是皮肤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泛上了一丝金属的色泽。
风声里,有人缓缓地走来。
那是一个男人,穿着纯白的长衫,袖子垂到地上,同他衣襟的后摆一起在地上拖动着,他头上顶着一个极高极高的头冠,风吹起,把他额前的碎发荡成一绺一绺的黑线。
他径直地向木屋走来,然而烟枪和水鬼却挡在了他的路上。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看了看两人,轻飘飘地这么说道。
“废话。”水鬼恶狠狠地望着那个男人,“老子可没做白日梦的习惯,今天你过不去了。”
“这里是神树庇护的地方,而那个人,是神树的族裔。”白袍的男人走到近处,他身材极高,甚至比一米九的烟枪还要高出一个头,再加上他那顶快有半米高的头冠,水鬼和他比起来,活像个侏儒。
“你们在挑衅神树。”他静静地俯视着两人,“让开,我许诺你们一个全尸。”
水鬼怒极反笑,“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给给别人安排后事了,所以老子最他妈讨厌你们这群装腔作势的神官。”
“尤其是你这顶跟棺材板似的帽子!”
水鬼骤然暴起,两人相隔不过数米,在这个距离上,想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
他弓着身子,一个侧滑,人已经来到了白袍神官的背后,一柄小巧玲珑的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掌心,上面的锋刃赫然泛着荧荧的蓝光。
而烟枪的动作比水鬼还快,他一个跨步就挡在了神官正面,双掌横切,想要限制住他转身,一拳一眼,标准至极,教科书式的截杀。
扑哧。
匕首入肉,而烟枪也将神官勒在怀中,双掌狠狠地砍在肋侧。
然而水鬼面色一变,眼前一花,再一回神,这匕首刺得哪是白衣神官,分明是一根木头!而烟枪那边也是同样的,双掌砍起一摊木屑,将一颗老树抱在怀中。
正主早就越过了两人,一步一步地向木屋走去。
“呸,操作系的伎俩。”水鬼当然知道神树的神官没有这么好对付,别看神官们只不过都是后天种,但是神树的后天种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后天种,从某种评判标准上来说,他们甚至比先天种还要强横。
任何和神树有关的东西,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用那个吧。”水鬼望了望烟枪,而对方沉默地点了点头。
但这个时候,一直紧闭着的木屋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青年从房门里走了出来,他满身血污,一只手上还拎着一个脏兮兮的毛球。
阳光从林间洒了下来,照在他的脸上,单片眼镜烁着光。
“又是你。”白袍神官咬牙切齿地喊出来人的名字,“小江山。”
“对,是我。”他咧嘴道,“不用打了。我们投降。”
第十三章 【轻笑间应有情人】
咕噜咕噜。
小江山手里那颗血淋淋的毛球被他扔了过来。
那是一颗人头,邋里邋遢,毛发丛生,看不清面孔。
“你这是在挑衅神树。”
这是白袍神官第二次说这句话,他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刚刚小屋里发生了什么。
真的是丧心病狂。
袖中客是整座帝国里绝无仅有的预言家,更是神树亲口答应要庇护的人,他所在的地方常驻着一名白袍神官,用以保护他的安全。
袖中客虽然生性贪婪,但是他认得清大局,从不轻易树敌,更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的身价,他的能力是他立身的根本,那是近乎于全知全能般的预言,他从不会把自己置于危墙之下。而且有求于他的人太多,杀了他不仅没有好处,反而会给自己惹得一身臊。如此一来,他才能有恃无恐,大摇大摆地帝国中生存这么多年。
但是那颗人头不作假,小江山身上那摊血迹也不作假。
“神树的脾气你比我懂,老人家这么多年过来了,从当初籍籍无名,到现在神威浩荡,什么时候因为这种事情有过怒火?”
小江山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露出不屑的神情,“从来只有交易,倒不如说是个商人。”
“神明的归神明,凡人的归凡人。”白袍神官面无表情地反驳道。
“我懂我懂,想要当神,就得摒弃人类的感情,这不是一直以来的说辞吗?”小江山抛出一个袋子,同人头一并滚到了神官脚下。
“神树的规则我都懂,也用不着你为难。”
“五百颗神力结晶,三十份神血源质。”他指了指水鬼和烟枪,“一个主犯两个从犯,也不用你们大费周折地抓捕了。”
“罪责变更为无尽流放。”小江山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他的目光望向空处,“就在现在吧,送我们去那个地方。”
###
白花的手心里全是汗。
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冷漠而淡定,而目光则越过众人,望向来时的那扇大门。
英灵殿中的每一项决议都需要三神女中至少两个人同意,亦或是议事厅中超过三分之一的人通过,这是当初英灵殿设置的机制,也是必要的程序。
她目光微微上移,那是决策用的“悬河”,厅堂里升起来的水晶越来越多,亮灿灿地,像是无数颗星辰。
她不知道为什么苏溪会站出来替自己说话,但毫无疑问的是,她需要这份帮助。只有这样,那扇门才会打开,她才能如愿以偿,进入神树庆典的那方世界。
快点,快点。
她在心中默念,时间真的不多了,莲尾就在她近旁,影子的气息不善,短短的几分钟就好像几十年一样,连一次呼吸都变得滚烫而缓慢。
嗡地一声,“悬河”颤动起来,曾经出现过的古老声音又一次响起。
“决策通过,连接通道已开启,目的地:树海。”
厅堂的正门无声地开启,门后,是一片混沌的颜色,看不清景物和环境。白花提起黑剑,越过众人,而苏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众人安静肃穆,仿佛出征一般沉重,每个人都单手抚胸,身体微微前倾。这是英灵殿的礼仪,是任何将要前往战场的战士应该受到的敬意。
白花站在门前,脚步微微停滞。
她用只有苏溪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一步迈过去,可就不能后悔了。”
她这句话像是在问苏溪,也像是在问自己。
苏溪迈进这一片混沌,他闭上眼睛,也像是在对自己说道。
“我们从来没有余地后悔。”
无声地,门在他们身后合拢。
###
灰色的甬道漫长。
周遭全是一片混沌的颜色,没有上下左右,也没有远近前后,与其说这里是一座通道,倒不如说是一团果冻或者浆糊,在里面,就仿佛飘在真空中,荡在宇宙里,奇妙至极。
神树庆典所在的地方叫做树海,是帝国之中为数不多的秘境,也就是由灵能力构筑的异度空间。秘境这种东西非常珍稀,它们像是气泡一般,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夹缝之中;它们不与任何现实世界的坐标接轨。树海便是如此,它只有从神树允诺的通道里才能够进入,同样的想要离开也是这样,否则那些被动进入庆典的人早就想办法从中离去,而不是强迫着相互杀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座最为可怕的监狱。
白花勉强睁开眼睛。
她降落在一片丛林之中。应该说这里放眼望去,郁郁苍苍的,满是茂密的树林。树海树海,名不虚传,各种足有环抱粗细的树木生长在这里,横竖交织,顶上的树叶密密麻麻,几乎看不见天空,昏暗潮湿。而下面则是盘根错节,虬龙似的根茎突出大地,没有平整的地方,白花一脚下去,深深浅浅,那上面堆叠着各色的落叶,半腐质的臭气翻腾上来,还有滑腻的触感。
这里就是神树的后花园,先天种的修罗场,树海。
白花倚着树木,没有着急走动。根据她的了解,在进入树海之后的头一天内,所在区域的百米范围都是所谓的安全区,也就是说,只要你不走出这个范围,你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同样的,在这个区域内,任何灵能力也都无法动用。
白花偏头看了一眼,随她一起来的苏溪正站在不远处的树杈上,他身上脏得出奇,浑身上下全都是泥巴和碎叶,实在想不出他刚刚做了什么。
“苏溪。”白花想了一会,才想起他的名字,“你在做什么?”
“嘘。”苏溪做了一个静音的手势,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
安静。
这里完全没有一座丛林应有的动静,除了树木之外,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没有流水,他们的交谈传出去空空荡荡,除此之外,任何其他的声音都没有,寂寥得令人心慌。
“有人。”苏溪压低了声音,“这里不止有我们。”
白花摇了摇头,她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到这里来。”苏溪对她招手,“这里有风。”
白花跳到树上,攀到和苏溪差不多的位置。
静静地,柔柔地,气流蹭过她的脸颊。这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呼吸。白花看了眼苏溪,只见他闭上双眼,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白花也如此,有样学样,闭上眼睛,屏息凝神。
嚓,嚓,嚓。
那是细微至极的摩擦声。
这座树海没有风声,也没有其他动物,能够如此行动的,只有人。
“一般进入两次以上的老鸟都知道,新手的安全区并不是绝对的安全。”苏溪低声说道,“它太过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