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走到今日,二伯,你也可稍稍安息了吧?
“你知不知道寂寞?”古月安却是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寂寞?”秦无争愣了一下。
“当你走过很多不可能走过的路,翻过了很多不可能翻过的山,击败了所有不可能击败的敌手,最终站立在那处地方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的时候,蓦然回首,发现和你同行的人却一个都没有了,那种寂寞。”古月安收起了刀,“我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寂寞,我不想很多年以后,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找不到。”
“古前辈觉得我还算是个像样的对手?”
“我希望你是。”古月安转身,“也随时欢迎你来杀我,武道之途寂寞,就算没有并肩之人,也当有追赶者,后会有期。”
他一步步走下了擂台。
“后会……有期。”秦无争愣楞地看着那个背影,忽然觉得,他也许一辈子也追不上这个人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强者之心】
赢了秦无争,古月安并没有获得任何的练功点数的奖励,也许杀了他可以。
不过古月安不会杀他。
因为心境的变化。
心境,真的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在此之前,古月安或许隐约的有过类似的体验,但真正开始意识到过这种东西,却还没有。
而就在今天,当他提刀而起,不是做那斩月之人,而是身化明月,成为夜空之中最皎洁的那轮月亮,吞噬周遭一切星辰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东西,高处不胜寒。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感受,古月安的心中却已然有了不一样的触动。
他开始回想自己这一路的走来,从最初的贪生怕死,到后来的奋起反抗,再到后来的于绝对不可能中杀出一条血路,连战连胜,豪气满怀,大杀四方,纵横捭阖。
一幕幕的画面像是时光倒流般在他的脑海里回放着,他看着自己最弱小时候的样子,唯唯诺诺,毫无还手之力,求饶,下跪,拼死挣扎,像只蚂蚁一样在地上求存,他也看到了自己奋起反抗时的脸孔,那种想要挣破牢笼,不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坚毅和决绝,那种天地之间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把刀可以依靠的孤独,还有大江雨夜上的绝命和豪迈,长安城里一人独对群雄,于万千杀气里取敌人首级的快意和自信,京城路上的千里奔波,握刀越来稳的手。
就连古月安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来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一个从前他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人。
一个绝对自信,豪迈,义气,任侠纵横的人。
然后就是现在,高处不胜寒。
所谓的高处不胜寒,既是一种畏惧之心,对于未来和前路,以及最终终点的迷茫,也是一种绝对自信的升华,那就是,不再轻易畏惧,可以平静地看待大多数好像不可能的事情,因为绝对的自信。
这就是强者之心。
从前的古月安固然已经在同龄人中十分的出众,甚至已经超脱了同龄人的阶段,在很多人中,他都称得上强。
却还非真正的强者,强者处变不惊,不虚妄,不怯懦,不卑微,不狂狷,始终保持着俯瞰之心。
而这些,恰恰是古月安在这一次的和秦无争的对决里,在秦无争的武灵身上,在不断的战斗中,在和丁蓬和傅魔刀的配合中,以及在最后那桃花盛开的一剑里,领悟到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丝,却也是一颗种子,将会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有一天,长成参天大树。
所以他会跟秦无争说,你知不知道寂寞。
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居然是那天在太子府,遇到的那个在雨中不动不摇的男人的身影。
那就是一个拥有强者之心的人啊。
也是在那一刻,古月安忽然意识到,他那句留着有用之身的一点点含义,那个人……也一定特别寂寞吧?
乘坐着王麟的车回到古府,古月安对于今天这场战斗的胜利已经无喜无悲,虽然最终没有拿走秦无争的剑一点都不符合古月安的作风和利益,但那把剑是秦无争的变强之路,拿走了也许他的强者之路会延缓很多。
再说,已经对于强者之心有了一定感悟的他,也明白了,身外之物或许重要,却不是一定要依附的东西,留给秦无争也没什么。
而且他也不是没有收获,除了强者之心这种虚无缥缈,却一定是以后踏上至强的至关重要的东西以外,他也领悟了【协力】这个至关重要的技能,有所谓分则散,合则坚,三个人分开的力量的确不同于三个人合力的力量,而且古月安还能在战斗中体味独属于这些天下至强者的宝贵经验。
除此之外,古月安还有一个意外之喜,那就是他和傅魔刀的交情,在不知不觉中居然上涨到了君子之交,他猜那次并肩作战,共用他的身体,是起了巨大作用。
另外谢雨留今天也还是得胜而归,这个一向惜字如金的家伙,一如既往的沉默,赢了的态度比古月安还要淡漠,就像是吃饭喝水,他也是个自信到了极点,也骄傲到了极点的家伙。
这一次比完之后又是三天的休息时间,古月安这个三天却是没有出去做实时悬赏赚练功点数,他是在家里进行了一次小小的闭关,来稳固他才窥探到的强者之心,以及继续打磨他的身体。
《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他已经是在那副明月照大地的图景里将一小片星域点亮,同时又点亮了其他零星的几点,而这就是古月安现在的右手可以催发刀芒的奥秘。
有了右手的成功,他接下来自然是要磨砺左手,争取将左手也磨砺出可以激发刀芒的地步。
于是在丁蓬的指导下,他又一头扎进了有关于左手的洗穴的修炼中。
两天时间匆匆过去,古月安的进境不错,却也还未能够洗净左手的全部穴窍,不过他精神饱满,行止之间和之前又是有了不同,却是已然将那一丝强者之心在身体里真正发芽。
第三天,又到了抽签的日子,古月安和谢雨留在王麟的运载下,又朝着春风楼行去。
快要到春风楼的时候,一直都很沉默寡言的谢雨留忽然睁开了眼睛,开口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一次,该我们了。”
“直觉吗?”古月安看了他一眼。
“是吧。”谢雨留也在看着他。
很久以前开始,谢雨留就说过他们之间必然再有一战。
现在,这一战,近了。
“剩下八个人,两两分组,四分之一的几率,会是我们吗?”古月安低低的,像是在默念着所谓命运。
两个注定会有宿命对决的男人在忽明忽暗的车厢里对视着。
车外是春光无限。
一炷香之后,春风楼之中,当小猿猴曾静恒从那只花了大价钱打造的水晶琉璃匣中摸出那张写着下一个出战者的名字的时候。
古月安仿佛看到了命运的召唤。
“古月安。”曾静恒念。
而台上,谢雨留抱剑静默如水。
第一百三十章 【武者的神圣】
二月二十四,晴。
一大早,古月安便和谢雨留一样,焚香沐浴,斋戒静心。
倒不是说谢雨留是古月安到现在为止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所以需要这样隆重的仪式。
而是因为,谢雨留是他的朋友,也是他学武以后,遇上的第一个真正的强手。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意义都是非凡。
而且,谢雨留无比重视这一次的对决,这对于他来说,也许意味着新生。
上一次和古月安的对决,古月安失手将他的手筋斩断,致使他的右手不能再握剑,差点导致他的剑道生涯完全毁弃。
他后来历经磨难,重新以左手握剑,才重获了剑道之途。
可是,失败就是失败,失败固然能成为一个人奋进的动力,却也足以成为人生中的一个伤疤,更何况这个伤疤如今还在谢雨留的手上留着,时刻提醒着他,让那一次的失败,足以成为一个羁绊他一生的结扣。
所以他想要打开。
一旦打开,他的人生也许就会不一样,也许,他就将迈向更加壮丽的风景里去。
而古月安呢,作为谢雨留的朋友,他所能做的,当然不是故意输给谢雨留,那是对于谢雨留这样孤高到了极点的剑客的侮辱。
他要做的,是拿出最认真的态度,最强大的实力来面对这一次的对决,才是对于谢雨留的尊重,也是对于他们这一段友谊的尊重。
但也可以说,他们这一段友谊实在是古怪的很,也神奇的很。
不过,古月安和谢雨留两个人,本来就是又古怪,又神奇的人。
辰时初三刻,王麟准时叫古月安和谢雨留出门。
没错,他们两个人,还是坐了同一辆车前往城南的大校场。
这就更显得奇怪了。
明明是下一刻就要刀剑相见的两个人,现在还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辆车的车厢里,像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样。
“说起来,你相信宿命这种东西吗?”车子在京城的路面上缓缓地行进着,到达城南大校场还有一段时光,古月安忽然开口问道。
“我不信命的。”谢雨留靠在车厢壁上,怀中抱着剑,闭着眼睛,缓缓说道。
“我本来也是不信命的。”古月安也靠在车厢壁上,姿态却要比谢雨留闲适的多,双手枕着头,如果不是在车里,他大概可以一边叼着一根狗尾草,一边说话。
“可是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类似宿命的东西,你想,当初我割断了你的右手手筋,你差点成为了废人,本来,我应该是你的最大仇人对吧?可是我们偏偏成为了朋友,我救过你的命,你也救过我的命,四分之一的机会,明明可能就遇不到了,却还是遇到了,就好像是命中注定。”
谢雨留沉默,标准的谢雨留式的沉默。
“诶,老实说,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古月安还是枕着头,笑着看着谢雨留。
“什么也没想。”标准的谢雨留式的回答。
“那我可想的多了,那时我才是个刚刚耍了几天刀的家伙,对于武功武道根本没什么概念,是你……”古月安说着放下了枕着的手,整个人坐正了看着谢雨留,“是你让我见识了什么是一个真正的武者,剑客,也是你逼我迈出了走向真正强者的一步,老实说,我一直都很感谢你,也一直对于割断了你的手筋很歉意……”
“别让我。”谢雨留,说了三个字,言简意赅。
“我当然不会让你,只是……”古月安顿了顿,又说,“你知道我昨天对秦无争说过什么话吗?”
“我听到了,寂寞。”谢雨留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古月安。
他的眼神,很平静,一点都不像是大战当前。
也一点都不像是即将要面对一个宿命的敌手,一个曾经将他击败,还差点毁了他整个剑道之途的人。
“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是那个人。”古月安很真诚地说道,“因为我觉得只有你有这个资格。”
这句话若是说给其他人听,那么那个人必然勃然大怒,因为这句话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我觉得你一辈子都不可能追的上我了。
可谢雨留只是淡淡地说:“这一次,我还是会拼命的。”
“……如果我不幸杀了你,你有什么遗愿吗?”古月安莫名地觉得难过。
面前这个人可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了,可他也许马上就不得不杀了他。
因为武者的骄傲,剑客的骄傲。
是不容许玷污的。
“……”谢雨留居然陷入了难的长考之中,很久后,他说,“我很喜欢南山的晚霞,把我葬在那里吧,还有,剑,还给你,输给你的话,就证明我不配用这把剑。”
“好。”古月安点头。
这大概是春闱史上最古怪的一次对决了。
两个挚友对决,在开始前,已经商量好了身后事。
车子终于到达了大校场,仿佛是外面的王麟都被这种古怪的氛围给影响到了,他也显得沉默不言。
下车前,古月安最后对谢雨留说:“今天出门前,我特意看了一眼黄历,上面说,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是吉兆啊,谢雨留……我真希望你可以赢我。”
已经半个身子出去的谢雨留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说:“那我们两个人都很有可能死。”
古月安在车里多待了一会,他看着车顶,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完全的战斗状态。
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辰时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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