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件。
那就是,抢亲。
他要去抢回陈小桐。
说出整条命令以后,白无眉整个人瘫坐在了椅子上,他既觉得轻松,又觉得失落。
他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越过这堵墙了。
相比起白无眉的踌躇,痛苦,辗转反侧。
李小染的感觉要没那么强烈。
老实说,她对于陈小桐没多少感情。
哪怕是不说后来发生的事情,就说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不喜欢陈小桐的。
主要是因为,顾长安。
她从小就和顾长安生活在一起,顾长安于她,如姐如母,她当然希望顾长安可以和她最喜欢的古月安哥哥在一起的。
但是世事弄人,偏偏就是古月安没有喜欢上顾长安,而是去喜欢了陈小桐。
从此顾长安相思近乎成疾。
她到现在还是忘不了当初顾长安在无数夜晚在灯下的纸上写下数不清的古月安,又烧掉,生怕别人看到的样子。
所以还没有见面,她已经有点恨陈小桐。
后来见了面,陈小桐长相气质,仪态举止,无不让人心折,她也没有多喜欢起来,最多就是不讨厌。
然后,就是出了那件事。
那件事以后,李小染对于陈小桐已经是深仇大恨,古月安失踪以后,她更是多次计划去刺杀陈小桐,若不是顾长安几次三番拦着,她说不定就成行了。
到了现在,现在,她又是什么感觉?
观海城一战后,古月安已经说和陈小桐再不相欠。
理论上来说,李小染对于陈小桐也已经无爱无恨了,她听说陈小桐要嫁给陈嘲风这件事也好,那张大婚的请柬送到她面前也好,她都该无动于衷。
也就是说,陈嘲风这一步棋是无用的,是一步废棋。
陈嘲风算错了。
李小染也多希望如此,她多希望自己可以硬气一点,什么也不做,就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是她不行,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因为她太了解古月安这个人了。
这个,曾经将她从死亡之中拯救出来的男人。
观海城外的那个夜晚,当陈小桐濒死,古月安像是疯了一样地朝着听潮客进攻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和陈小桐之间,一辈子都还不清的。
如果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做,那么古月安有一天回来了,他不会怪李小染什么,但是以后,她也许就没这个哥哥了。
所以她不得不承认,陈嘲风,真的是个太可怕的人,他对于人心的洞悉,简直令人心生绝望。
这是一个看似无用,她却必然要踏进去的圈套。
她痛恨这种感觉,这种无力的,被人摆布的,如同棋子一样的人生。
为此,她已经在观海台上枯坐了一天一夜,当手下将最新的消息,也就是皇帝大婚的确切日子报上来的时候,她的焦虑更重了。
毫无疑问,理智告诉她,绝对,绝对什么都不要做。
但她的内心已经知道,她必然会踏出那一步,她现在的挣扎只是徒劳,又或者,她已经是在做给手下人看了。
“其实,他不会怪你的,相信我,一个已经不要他的女人,哪怕就是去死了,他也不会心痛的。”就在这个时候,绾绾又开口了。
这个妖女,总是唯恐天下不乱,她已经在她的耳边说过类似的话,不下拜遍,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引诱她,让她不要去管陈小桐会怎么样。
其实,她说的也很对,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拿那么多兄弟的命去拼。
李小染在看着大海,她在乞求着答案,但更多的,其实是,她在等待着那个人回来。
等待,又是许久。
脚步声打破了这种静默。
李小染微微侧过头,她知道是徐彻来了,她已经熟悉徐彻的脚步声。
她也大概猜到了徐彻的来意,他也是来劝的吧。
也是,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大家也未必会愿意,那么,好像也有了一个说辞,到时候,哥哥也不能怪自己吧?
她这样想着,听到了徐彻的声音:“少主,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姑苏?”
“你说……什么?”因为太惊讶,她连徐叔叔都忘记叫了。
“少主,粮草已经备齐,士兵们也都已经随时可以出发,去往姑苏路途遥远,若是动身的迟了,怕是赶不及了,还请少主早下决断。”徐彻平静地说着,就像是李小染早就已经下过了这个命令一样。
“徐叔叔……”李小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看到极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个小点在缓缓地接近,并且清晰起来。
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极目远眺而去。
她看到了……
相比起别的人,作为这一场将在冬至后第三日举行的大婚的其中一个当事人。
陈小桐的心情也不会太好。
她当然也已经在黄历上看过,知道哪一日宜嫁娶,也已经听说了礼部决定的日子。
甚至,她那出色的耳力,已经听到了有运送着大量物品的车子在朝着陈公府而来了。
秋天已经尽了。
连落叶的声音都没有了,外面静的可怕,好像连飞鸟都不见了。
从前的时候,陈小桐很喜欢冬天,那种万籁俱静的感觉。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能在书斋里安心地读书,而不用因为自己年纪轻轻就武功高强导致的出色耳力去听到一些不必要的人声嘈杂,从而乱了读书的兴致。
她很喜欢冬天的安静。
现在,却好像不喜欢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能够感觉到寂寞这种东西了,并且,有点怕寂寞。
比如说,前天,陈小桔悄无声息地离开的时候,她就在心里叹息了。
现在她全力地扩展着自己的耳力,她在侧耳倾听,她渴望听到一些声音,比如说,有人的脚步,踩在地上的声音。
如果说,是那个人来了,她一定听得清清楚楚。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她霍然回头。
门打开,开门的却是侍女风月。
风月看着自己家小姐,强颜欢笑道:“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让您试试喜服。”
“好,我知道了。”陈小桐点头,耳朵的倾听却还在继续。
她忽然有点希望下雪了。
起码,那听起来,也像是脚步声。
第三百七十五章 【大婚(一)】
冬至后的第三天终于到来。
天好像真的是要下雪的样子。
姑苏城一大早就热闹了起来。
但这种热闹是相对的,因为白无眉的反叛,整个江南地带一大半以上最富庶的地方已经落入了白家军的手里,从姑苏城外三十里开始,就是白家军的地盘,如果说白家军的马够快,半个时辰之内,兵锋就能靠近姑苏城。
这样战事随时会一触即发的地方,自然没有多少人愿意留,哪怕姑苏城曾经是江南最繁华处,现在也已经变得无比萧条,除了那些家业已经扎根于姑苏的人家,其他人都是已经离开,偌大一座城池,变得寂静如同鬼城。
这一天早上的热闹,自然不是那些离去的人又返回来了,也不是躲在家里的人都出来了。
这些打破寂寥的人,全都是陈公府的人,以及官府的人。
今天是皇帝大婚,哪怕是纷乱之秋,也绝对不能太寒颤了。
迎亲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在皇帝的人到之前,必须要将整个姑苏城装点的鲜活一点,哪怕是没有人气,也得鲜艳一点才行。
所以从昨天晚上开始,整个姑苏的大街小巷已经被披挂上了各种鲜红的彩饰,艳红的灯笼。
一大早,从各地采集来的鲜花就被铺洒在每一条今天迎亲队将会经过的必经之路上。
整个姑苏,红彤彤的,的确喜气冲天。
但是那种近乎赤红的喜气,在这样的寒冬里,却又莫名的散发出一种萧杀之意。
仿佛那种红,不是喜庆的红,而是,血的红。
再加上那些穿梭在大街小巷,不发一言,只是快步走路,利索做事的黑衣卫士,越发地增添了一种不祥的气息。
一个明明该是最隆重,最喜庆的日子,硬生生被一切衬托的如同是一场事先预谋好的葬礼。
“小姐,该上妆了。”风月叫陈小桐。
陈小桐还在看着窗外的一池风平浪静的池水。
还是没有真的落下雪来。
她转过头看着风月,风月的表情是强忍着哭的那种笑。
到底还是小孩子,怎么也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陈小桐要嫁进宫去了,不能再带着她,她舍不得陈小桐,从昨天开始就在偷偷地哭。
“风月,今天可不能再哭了。”陈小桐笑着对风月说,她想自己现在真的是个大人了,可以不动声色地淡然面对一切了。
“恩。”风月用力点头,但眼睛还是红了,“小姐,你……”
她想说些什么,但陈小桐已经阻止了她。
陈小桐自己一步步走向了梳妆台,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她要出嫁,嫁的人是皇帝,梳的妆容也是非同一般的嫁妆,屋子外面早就有宫里来的老嬷嬷在候着了,但陈小桐一点都没有让她们进来的意思,只是让风月伺候她。
用精致的琉璃梳子将乌黑的秀发一根根梳好,然后将金钗一支支朝着发丝之中插进去,风月替陈小桐点唇,一点绛唇,陈小桐微微抿嘴,看着铜镜里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她忽然觉得很陌生。
“小姐,你真美。”风月突然说。
陈小桐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出嫁是什么样子。
但好像,也有过,只是,已经是在很久以前了。
十年前,她也想过,她想象的场面,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风月,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个故事?”她开口,悠悠地说道。
“什么,小姐?”风月奇怪。
“从前,有一个叫至尊宝的人……”陈小桐,轻抚云鬓,想起了那些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日落黄昏。
从前,有一个叫古月安的人,还有一个叫陈小桐的人,他们彼此相爱,却又不说,几经磨难,分分合合。
但陈小桐始终相信……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陈小桐,说到了故事的结尾。
“小姐,别等了,他不会来的。”风月终于哭了出来。
陈小桐却好像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还在说:“我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这是故事里紫霞仙子说的话。
她那么告诉自己。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风月一下子收敛了哭泣,近乎愤怒地喊道:“不是让你们等着吗?!宫里来的人,也这么没大没小,不知道规矩吗?!”
“小姐……我是老苍。”外面响起的却并非是老女人的声音,而是一个老头子的声音。
陈小桐自然知道老苍是谁,老苍是她父亲陈珙真正的心腹之人。
她一下子,有些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苍伯?”
“小姐……老爷他……不行了。”老苍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告诉陈小桐。
陈小桐闻言眼皮一跳,但还是不动声色,只是道:“我知道了,苍伯,你先回去吧。”
然后,她继续有条不紊地梳妆,让风月将最后的妆容完成了,她才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宫里来的四个老嬷嬷一看陈小桐开门,立刻看向她,齐声说:“郡主还请回,在出嫁之前,按礼数您不能出门,否则……”
“我要去见我的父亲,女儿出嫁,看看父亲,没什么吧?再说,礼数再大,大的过一个孝字吗?”陈小桐一字一句。
那四个老嬷嬷不敢开口了,一来,她们虽然武功也算卓绝,却绝对压不住陈小桐这等天下有数的高手的气势。
二来,陈小桐说的话,很有道理,她们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于是她们只能让开,看着陈小桐带着风月一步步远去了。
陈小桐缓步来到了陈珙居住的养心居,老苍在门外候着,陈小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来到了门前,叩了叩门。
“是鸢儿来了吧,进来吧。”陈珙开口,话音却并不像是老苍说的那样,已经快不行了,仍旧了中气十足的样子。
陈小桐闻言推开门,初晨的阳光透进屋子里,照出了陈珙已经憔悴的不成人形的面容。
他快要死了。
陈小桐无喜无悲地说:“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