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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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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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阳光不错,正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宋微请侍卫搬了张长榻搁在走廊里,又搬出两个黄铜炭炉,一边一个,懒洋洋地躺着烤火晒太阳。
  廊下种了一排冬青,远处假山下还有几株腊梅,明黄翠绿,虽然新春未至,已经很有几分春意。不过宋微觉得最好看的,当属侧面那几株海棠果。树叶早已掉光,果子没人吃,红艳艳一丛丛挂在枝头,小巧可爱。偶尔顶上还堆点儿没化尽的白雪,倒像是夏日里裹了奶油的樱桃。
  躺了一会儿,宋微起身,在花园里转个圈,寻到一处适合做弹弓的枝丫,掏出小刀砍下。门口守着的恰是曾经帮他做雪滑梯的赵侍卫,宋微笑嘻嘻走过去,把树枝往他面前晃晃。这位果然上道,立即心领神会,叫同事顶班,转身出去,不大工夫,便替他找来了牛筋和熟牛皮。
  府里没法射箭,玩弹弓倒是正好。
  宋微道:“赵大哥,咱们多做几个,一起玩,还能比赛。”
  赵侍卫咧着大嘴应了,砍下好几个“丫”形树杈。一边做,一边笑道:“宋公子,咱们可得小心些,别打到院子外边去。否则侯爷回来,弟兄们又要蹲马步了。”
  宋微也笑:“各位大哥的本事,小弟还不知道么?打中容易,要打不中,那得多难呐?”至于他自己,力道或许不济,准头可是一等一的好。
  弹弓这东西就地取材,简便容易。只是花园里打扫得过于干净,居然找不出用作子弹的碎石子。
  宋微眼珠一转:“有了!你等着。”从房里端出两罐琉璃围棋子来。
  赵侍卫看他一眼,犹豫道:“宋公子,这个会不会不合适?”
  宋微大咧咧挥手:“还有玉的,我怕你家侯爷心疼,没拿。”
  说着,捏起一枚棋子,拉开弹弓,眯眼瞄准。“噗”一声轻响,一颗圆溜溜红彤彤的海棠果从枝头落下,掉在地上,滚了几滚。那海棠果挤挤密密一堆,这一颗被击落,其余的晃了几晃,还好端端挂在树枝上。几个围观的侍卫当即就拍手叫了声好。
  声音惊动秦显,瞧见一堆人不干正事围着瞎闹,立刻板起了脸。侍卫们一哄而散,各就各位,剩下宋微独自站在院中。秦显看清楚他在做什么,没说别的,只道:“公子别玩太久,小心着凉。”
  宋微也不为难他,点头说好。瞄准高处一颗海棠果,棋子脱手射出,果子应声而落。心头被那盒玉势硌应出的一股浊气消散不少。
  瞥见小拉跟小丢在假山上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顿时起了坏心,一弹弓打过去,棋子儿贴着鸽子身边的山石擦过,吓得两只鸟儿扑棱飞起,转了好几圈才小心翼翼落下。
  宋微哈哈大笑。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犯贱。在人身上受了憋屈,拿鸽子撒气。
  不再捉弄两只鸟,手里抄着弹弓,一边溜达,一边专挑位置刁钻的果子下手。渐渐玩出成就感,那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也就想不起来了。
  听见门口有人说话,探头看看,居然是前天才来找过作业的独孤莅。秦显正温和又坚决地挡在门口,好言好语相劝:“大公子,客人正在休息,不方便请大公子进去。大公子赶紧回去吧,耽误了功课,回头侯爷该说了。”
  独孤莅背着手,一本正经道:“我已经做完了早课,上完了经义,下午的骑射从未时三刻开始,不会耽误功课的。”指指身后两名婢女,“不信你问丹桂和月桂。要是宋哥哥在休息,我看看小拉跟小丢就走,好不好?”
  秦显还要劝,宋微已经绕出来,笑道:“大公子今日可好?”
  “宋哥哥!”独孤莅欢呼一声,跑进院子。
  看完鸽子,小孩眼尖,立马发现廊下摆着做好的弹弓。秦显拦得住侍卫,可拦不住未来的小侯爷。宋微跟独孤莅一人一把,选好地方就开始比赛。独孤莅年纪虽小,已经跟着师傅正而八经练了快一年骑射功夫,比起宋微这个半吊子,技术不相上下。两人你一下我一下,打中的海棠果分别捡起来,排在走廊栏杆上,好最后计数算输赢。有时没瞧清楚,为了一颗果子到底属于谁,还要争吵半天,最终猜拳决定。
  路过的侍卫都在偷笑,两个当事人浑然不觉。
  直到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小莅!”
  独孤莅浑身一抖,僵着脖子回头。独孤萦带着几名婢女站在院门口,神情冷肃:“小莅,庞师傅正等着你。”
  宋微抬头,午后晴朗的天色晦暗不少,都不知道玩了多久。大公子未时三刻的骑射课,肯定迟到了。
  正想赔笑说几句,独孤大小姐冲他行个礼:“打扰了。”拖起弟弟二话不说迈开步子便走。速度很快,姿态却一点也不马虎,端庄到底。
  宋微挠挠头,叹气。这当姐姐的跟亲娘管儿子似的管着弟弟,真不容易。独孤铣啊独孤铣,看你造的什么孽。
  天色越来越暗,黄昏时终于下起了雪。没几天就是除夕,这时候下雪正好。独孤铣没有陪宋微吃晚饭,夜里顶着雪来了。在房内烫了一壶酒,二人拥坐,细细温存,仿佛听得见雪片落在屋瓦上的声音。两人十分默契,谁也没提白天的琐事。
  宋微心想:如此美妙时光,简直过一刻赚一刻。他的儿子也好,女儿也好,侍妾也好,随他们去吧。
  临睡前,独孤铣低低说了一句:“小隐,等过了年,有位长辈想见见你。”
  宋微心说爹都见过了,其他长辈,当然不在话下。“嗯”一声,轻笑着躲开他满是胡茬子的下巴。
  次日雪停了,风却没住,温度一下降了许多。为了与侯府鸽群错开,宋微把溜鸽子的时段改在午前。吃完午饭,端着粟米碟子喂鸟,不由得便想起独孤莅那小孩来。看见一个侍卫匆匆进来,跟秦显说句话,秦头领立刻往院门走,放下碟子便跟过去。
  秦显冲他苦笑:“宋公子,大公子又来了。”
  宋微也看见了杵在门口的小孩,笑道:“来了就来了,这有什么。我鸠占鹊巢,还不许人家正主儿回来逛逛?”
  秦显只好不答话。宋微走近了,发现小孩一张脸冻得红扑扑,看样子站了不短的时间。
  望见宋微出来,兴奋道:“宋哥哥!今日天气不好,夫子下学早,骑射也不用去,咱们可以玩很久很久了!”
  宋微失笑。正要说话,就瞥见前方几个身影。低头对独孤莅道:“你姐姐抓你来了。”
  “啊?!”
  独孤萦慢慢走过来:“小莅,跟你说过几次,不许打扰爹爹的贵客,你到底听是不听?” 语气比前两回都要严厉,“贵客”两个字,简直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思。
  宋微想起那位未曾露面的侍妾不动声色给的下马威,很清楚大小姐心目中自己是什么货色。女孩子本就早熟,又是这样环境这样家庭出身,对于父亲弄回家的男狐狸精,独孤大小姐的态度,已经够有涵养的了。

  第〇六九章:至此终须长远计,临事如何淡定图

  除夕前一天,玄青上人进宫,预备新春祈福金箓大斋。此乃一年一度国之盛典,早在玄青正式入宫之前,执掌宗庙礼仪的太常寺就已经筹备了相当时间。斋醮仪式上,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按品级列席,凡属通点笔墨的,无不绞尽脑汁撰几行青词贡上去,捧捧皇帝的场。
  除去三皇子隶王宋霖未到,其余四位皇子都随在皇帝身后参加了此次典礼。许久未曾在人前亮相的太子宋雩列席首位,神色稍显憔悴,风度仪表却挑不出丝毫纰漏。众人都把皇帝此举当作了太子复出的信号,然而法事中有一处按照惯例当由太子主持的环节,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今年居然被删掉了。与此同时,二皇子安王宋霂与四皇子端王宋霏所献青词都得到了皇帝的公开嘉奖,大大长脸。
  新春祈福金箓大斋共计三天,自除夕日到新正初二。其余各种宫廷新年活动,皆穿插其间,宴饮、欢聚、祈祷、娱乐,张弛有度,不一而足。
  皇帝寻个机会,单独接见玄青上人,一圈必要话题谈完,问:“上人前次不辞艰辛,远赴南疆交趾弘扬道法,结识了几位俗世有缘人,其中可有一个叫做宋微?”
  虽然是亲侄女,出了家就照出家的规矩称呼,以示对修道者的尊敬。
  玄青一愣,没想到宪侯动作如此利索,这么快就跟皇帝报了备。莫非皇帝趁着过年,又想起给独孤侯爷做媒来了?微笑道:“启禀陛下,确有一位叫做宋微。”
  “不知……此人品性如何?”
  这上心劲头,都赶上挑儿媳妇了。以两任宪侯跟皇帝的关系,这般关心倒也不算突兀。君子成人之美,玄青想起独孤铣青霞观中那一拜,笑道:“宋微此人,机巧灵变、活泼率真。最难得的是,年岁虽轻,心志却坚定,随遇而安,不慕名利,毫无矫饰之态,颇可一交。”
  皇帝听罢,慢慢点头:“宪侯也是这般说法,可见是个相当不错的年轻人。依上人之见,召他进宫陪朕说说话,解解闷,可使得?”
  皇帝竟然会有这想法,玄青吓了一跳。继而又觉得以皇叔喜欢与民同乐的脾气,有此想法也正常。
  连转好几个念头,脑海中的印象最后停留在至今观中小弟子还会趁早晚无人偷偷出溜一把的雪滑梯上,现出一丝苦笑:“这个……宋微毕竟一介草民,性子贪玩不羁。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万一行止失当,岂非辜负了陛下一片美意?”
  “宪侯也是这般说法。”皇帝忽然笑了,“你们倒是一个二个地都护着他。”
  玄青赶紧行礼:“陛下明鉴,玄青惶恐。”
  直到出宫,玄青都觉得这事透着诡异。也许皇帝年纪越大,对八卦的兴趣越浓厚?小辈近臣找了个男媳妇,非得弄到眼前来瞧瞧?
  除夕晚上,独孤铣从宫里回来,还有家中一摊子事。再怎么减省,年夜饭总是要吃的,祖宗牌位定是要拜的,小事可以不管,大事还得他来做主。
  自从老夫人跟少夫人相继去世,这些年宪侯府一直缺少正经女主人,渐渐也形成了习惯。侯爷侍妾相当于内管家,负责内宅,侯府总管相当于外管家,管理所有内眷不便出面的事务。独孤铣的母亲和妻子都是成国公宇文家的小姐,说白了,就是表哥娶了表妹。而这位陪嫁的侍妾,自然也出自成国公府,十分之有教养。少夫人生完长子,因一贯体弱,产后染病,不久即撒手人寰,长女独孤萦与长子独孤莅,其实都可以算是由庶母养育大的。至于外管家,则是老侯爷多年亲信,直接交到儿子手里使用。
  景平十六年底,独孤铣自边关回朝,随后就被皇帝派去南边巡方。不料孽缘乍起,意外迭出,一场巡方,竟巡了整一年。刚安稳没几个月,又因为察觉皇帝中毒寻找宝应真人,以及寻访流落民间的六皇子,两次横贯东西,往返于京城与万里之遥的西域番邦。算起来,待在京城的时间,全部加一块也没多少。至于长住府中时日几何,就更加没概念了。
  不过独孤铣决定从现在开始,听从父亲告诫,分出一些精力,关注和经营朝堂上下的人际关系与人情往来。因此午夜过后,老的小的都安顿睡下,他还坚持坐在书房里,将总管与侍妾呈上来的内外两份新年礼单都细看一遍,提笔修改一番,压在镇纸下,才由牟平陪同,悄无声息往东院走。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远处隐隐传来喧哗笑闹,不知谁家在这除夕夜里辞旧迎新,通宵不眠,共享赏心乐事。相比之下,宪侯府简直太冷清了。主子不玩,下人们自然也不敢多闹,晚上最有气氛的,反倒是东院,宋微跟一帮值守的侍卫喝酒划拳掷骰子。不过他对夏历新年没所谓,不可能特意为了守夜熬通宵,玩尽了兴,也没指望独孤铣能撇下一大家子来陪自己,洗洗便睡。
  独孤铣抬头看了看天空,院子四围闪亮的华灯圈起头顶一方漆黑。忽然低声道:“牟平。”
  牟平立即垂手应道:“在。”
  “你说……如果真的……”独孤铣回头,看着自己最忠心的手下之一。
  “真的……你说,小隐会恨我么?”
  “侯爷……”有关宋曼姬的调查,都经了牟平与秦显之手。独孤铣的问题显然让他的侍卫首领非常为难,沉默许久,才道,“侯爷所做的一切,无不是真心为……为宋公子长远打算。公子那么聪明,必然明白。”停了停,飞快地瞥瞥自家侯爷黑暗中的脸,补一句,“迟早会明白的。”
  独孤铣无声地站了一阵,继续抬腿往东院走,忽道:“你明日歇一天,后日跟我去廷卫所,与奕侯大人见个面,看初三陪皇上微服出宫的是哪位将军,务要行动周全,万无一失。”
  奕侯魏观,乃廷卫军统帅。行政级别与宪侯相同,论军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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