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叔叔,我来看你了。”苏信微笑望着身前的墓碑,说了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或许,很多的话不用说。他在方海军的墓碑旁边坐着,用衣袖扫掉墓碑上的灰尘,而方雄似站在旁边,神色也有些凝重,但并没有感伤,毕竟他父亲死了好些年了,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情绪。
苏信静静地坐在方海军的墓碑旁边的草地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斜在西边的太阳继续下沉,沉到只剩下半块红日的时候,苏信起身,说道:“方叔叔,下次再来看你,我要去吃方块妈妈做的酸菜鱼了……方块,我们走吧。”
“阿信,你看那边。”旁边的方雄却忽然伸手指向远处:“那个人好像是我们一中的校长安以权啊。”
“安校长?”
苏信抬头顺着方雄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前面影影倬倬的碑林里,有一名男人正站在一块坟墓前,双手靠背,背对着他们,那男人身材高大,身着黑色衣服,不过肩膀有些佝偻,鬓发之间夹杂着霜白。
苏信看不清这男人的面容,但是他毕竟在里津市一中读过几年的书,光看背影,就认出这个人是里津市一中的校长,安然的大伯安以权。苏信心中有些疑惑,不明白安以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心想莫不是和他一样,是来拜祭亲人?
“阿信,你不过去看看安校长?”
方雄半认真半调侃的说道:“毕竟是你未来的大伯。”
“嗯,那我过去看看他。”
苏信伸手拍了拍方雄的肩膀,他来里津市,本来就要去见安以权的,既然在这里碰上了,正好去见上一面。
苏信转身越过碑林,朝安以权走去。
“安校长。”
安以权听见有人喊他,转头看了眼走过来的少年,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里面流露出一丝疑惑,迟疑着问道:“你是……苏信?”
“对啊。”苏信笑笑:“安校长好。”
“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已经越来越有出息了。”安以权看着眼前的少年,神色当中充满了感慨,和两年前相比,如今的苏信可是大不一样了,气质稳重内敛,与以前的那个青雉少年大不相同,他第一眼都没有认出来。果然是英雄少年,假以时日,这个小家伙终究会遇雨化龙。
安以权略略感慨了一下,而后问道:“你什么时候来里津市的?安然呢?”
“哦,就今天刚刚到里津。”苏信回答道:“安然也来了,不过她在酒店里没有一起来,安校长,她准备明天早上去看你的。”
安以权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介意他的亲侄女来到里津市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他,他转头望向身前的墓碑,淡淡道:“你来里津翠林墓园,是给谁扫墓?”
“方海军,就是方雄的爸爸。”苏信说。
安以权点点头:“方海军我也认识,还见过几面,以前里津市警察局的副局长,为人处事很务实,是个好警察,只是这样的一个人民警察,在里津市官场窝案当中,因公殉职,实在是可惜了。”
“有些人死了,是为了让身边的人活的更好。”苏信喃喃道,而后目光望向前方的墓碑,今天安以权来这里自然是给故人扫墓的。心里不禁好奇安以权探望的人是谁,只是当他看到墓碑上刻着的碑文,不禁呆住了。
“安校长,这位是……安然的爸爸吗?”
苏信半响才反应过来,伸手指了指前方的一块墓碑,墓碑上有“亡弟安以信之墓”七个大字,安以权的弟弟,自然是安然的爸爸了,而且他知道安然的爸爸名叫安以信,所以毫无疑问,这块墓碑之下,就是安然的爸爸了。不过,他从来没有听安然提及过他父亲安以信的坟墓就在这里,要不然他一定会来拜见的。
苏信看着前方的墓碑,心里忍不住的去想当年的安以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对于安然的爸爸妈妈,安然知之甚少,更别说他了,他只是听安然又一次说过,她的爸爸妈妈跳火车是殉情自杀而死的。
这样子的死法,实在是不可取。如果当初苏信在安然的爸爸妈妈前面,一定一脚踹死安然的爸爸妈妈。
因为,苏信替安然感到不公平!
“是的,他是安然的爸爸安以信,我的亲弟弟。”安以权的目光望向那块墓碑,平静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丝微伤感,不过也是转瞬即逝,他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今天来了,你现在的身份,也算的上是以信的未来女婿了,给以信磕几个头吧。”
“安校长,对不起,我不磕,我不能磕。”苏信摇了摇头:“因为他不配让我去磕头。”
有些人死了,是为了让别人活的更好。好比方海军,他用他的性命破获了里津市特大贪污案,挽救了国企希水纺织厂三万待业在家的职工,挽救了苏信的性命;但有些人死了,是为了让别人活的更痛苦。好比安然的爸爸妈妈,她们让安然成了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从来没有体会过父爱和母爱。这样的人,用自己的死,去惩罚自己的女儿。他有什么好磕头的。
安以权深深的看了眼苏信,仿佛看出了苏信的心里想法,目光之中充满了别样的情绪,不过他没有强迫苏信,只是平静的说道:“很多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的。苏信,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有的死了,不仅仅是让别人过得更好,而且还让濒临死亡的人,有了生的希望!”
“安校长,这话是什么意思?”苏信完全听不懂安以权的谜语,也不太明白安以权无缘无故的跟他说这些话干嘛,不过他在来里津市之前,接到安以权的电话,安以权当时在电话里对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对他说。他心里自然下意识的想,或许因为自己跟安然在一起,安以权默认了这一点,今天安以权是要告诉关于安然爸爸妈妈的事情,因而开口问道:“安校长,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关于安然爸爸妈妈的事情?”
“你听不懂,是因为你年纪小,就当我乱说的吧。”安以权摇摇头,继续说道:“安然爸爸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既然你想要知道,那我还是说过你听吧,安然的爸爸叫做安以信,就是我的亲弟弟。那个时候,我的家里很穷,又是农村出身,上面还有一个身体不好的母亲,我这个当哥哥很没用,正在读大学,没有能力撑起那个破败的家庭,安然的爸爸安以信只好辍学在外打工,供养我读书。”
安以权回忆起过去的生活,目光之中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声音平静,仿佛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普普通通的故事一样:“而安然的妈妈叫做赵清灵,赵清灵家庭情况很好,父母都在美国工作,她是以交换生的身份在北师大读书,在她大三暑假的那一年,和她的大学同学来里津市玩,就在火车上遇见了我的弟弟安以信,两人算是一见钟情,后来坠入爱河。当然了,因为两人巨大的身份地位差距,赵清灵的父母不可能同意这一段恋情,但是他们依然走到了一起,后来就有了安然。”
安以权顿了一顿,伸手抚摸着安以信的墓碑,慢慢说道:“在我心里,以信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只不过是家庭出身太差了。如果再来一次,或许我这个哥哥会把家里唯一一个读大学的机会给他,那么一些都不一样了,呵呵……只是这个世界上哪有从来一次的机会呢?”
安以权嘴角带着一丝哂笑,而后摇了摇头,说道:“不过也是阴差阳错,以信虽然没有读大学,没有好的出身,但是赵清灵父母的强烈反对,反而激起了他努力向上奋斗的决心,他一边打工,一边学习,最后考上公务员,一路摸爬打滚,最后成了南召省南阳市市委秘书,后来,以信跟他单位上的女下属有染,性格偏激的赵清灵得知这事之后,接受不了,拉着以信跳火车自杀了。自杀的地方就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点。两人自杀的时候,安然还只是一个一岁大的孩子,但是,赵清灵的家人始终不接受安然这个孙女,而且他们本来就一直住在国外,所以安然就交给我抚养长大。这么多年来,安然的爷爷奶奶也从来没有来看过安然,或许,他们已经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个孙女了吧。”
苏信听着安以权说起安然爸爸妈妈的往事,心下唏嘘感慨,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有点儿替安然感到难过,但是毕竟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会好好对待安然的。
“这就是安然的身世,说出来或许有点伤感,但毕竟过去了,那就让它彻底过去吧。”安以权微微呼了一口气,神色恢复平静,转头望向苏信,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苏信,我和你们江川中学的校长朱德明是大学同学,这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
苏信摇了摇头,心里不明白安以权无缘无故跟他提及这个干什么。不过他没有问,因为既然安以权说了,那么他一定会把话说全的。
“现在你知道了。”
安以权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伸手拍了拍苏信的肩膀,意有所指的说道:“苏信,你觉得朱德明是一个这么样的人?”
“能力出众,品德高尚,我很佩服朱德明校长。”苏信不是拍马匹,这是他的心里话。自他重生到现在,他已经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而且好多都是手掌权柄的封疆大吏,商业巨鳄,更甚者像马连成的爷爷、顾茜的外公沈达威那样的开国元帅,权柄滔天的人物。这些人物能够取得如此之大的成就,自然有其独特的人格魅力,苏信在与他们的接触当中,也确确实实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一点,甚至是觉得和他们的交流,会有一种豁然开朗,对人生有另一种见解的想法。
苏信很佩服这样的人,但是要说他最佩服的人,绝对是江川中学的校长朱德明。在权势上,朱德明完全不可能和马连成的爷爷,顾茜的外公沈达威这种开国功臣相提并论,但是朱德明为人处事,洞悉人性的独特魅力,真的是让他为之折服,深深赞佩。这才导致他意气用事,向朱德明承诺以状元之名唱出南召省。
“嗯……既然你是这么认为的,那就好,很好……”安以权仰头望天,似乎是回忆起以前和朱德明一起读书的时光,布满皱纹的面容上溢出一丝微笑,而后收回目光,望向苏信,却不说话,看的苏信一头雾水,过了半晌,他才突然说道:“苏信,我想问你,你真的喜欢安然吗?”
苏信伸手挠了挠头发,他不是面对未来的大伯问出这种话,而心生尴尬,他只是没有想到安以权会这么问他。
苏信低头迟疑了一下,他迟疑,同样不是他对这个问题不知道如何去回答,而是以往别人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懒得回答,一个白眼轰死对方。这就好像是突然有一个人问你喜不喜欢吃饭一样。这是问题吗?不是!不是问题当然就没有回答的必要。但是眼前的人不同,是安然的亲大伯,苏信只有摆着诚恳的态度点头说:“嗯,我喜欢。”
“喜欢就好,苏信,我对你很放心,我知道你以后会取得一番惊天动地的成就,但是,我作为安然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你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权倾天下或者是一介白衣,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你只要好好对待安然就可以了。”
安以权淡淡说了一句,而后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淡黄色布袋,解开系带,从里面掏出一块佩玉,递给苏信,说道:“这半块佩玉我保管了十多年了,因为这是安然妈妈赵清灵的遗物,本来我想等安然年纪再大点,然后给她,不过后来我想了想,交给你更加合适。”
“这,安校长,这不合适吧。”苏信没有想到安以权来这一出,他之前一直不太明白安以权打电话要见他的目的,现在终于明白过来,安以权是要把安然妈妈赵清灵的遗物交给他保管。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真的有点儿觉得交给他不合适,给安然才对。
“叫我大伯吧。苏信。”
安以权伸手拍了拍苏信的肩膀,微笑说道:“玉佩就交给你了,安然这孩子性格古怪,我交给她,不太放心。”
安以权都这么说了,苏信实在是没有办法拒绝,只有郑重其事接过玉佩,而后说道:“那好吧。”顿了一顿,才挠头说道:“大伯,我会好好保存这块玉佩的。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安然?”
“现在不用,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安以权似乎对苏信的反应很满意,说道:“等到何时的机会,再告诉小然吧。”
合适的时机?苏信不知道什么时机是合适的,不过他看安以权的样子,似乎不想跟他多说了。摇了摇头,苏信摸着手里晶莹剔透的佩玉,色质醇和,浓郁鲜艳,纯净且具有一种水分感,上面雕刻了半朵花,他不知道是什么花,但是他知道,这种色质俱佳的翡翠极其难觅,价高无比。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