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无悯眉头微皱,下巴稍抬似作询问。
“刚刚殿上弄家姐妹合力诬我。弄琴说弄墨昨夜失魂,疯癫了半柱香方才停歇,”有尾看看赤武,“她可是这么说?”
赤武颔首:“你之前便跟我和弄丹提过,此术过半柱香功夫自解。”
“其实,这惑术实需两个时辰方可失效。”有尾白赤武一眼,“还要多谢弄丹跟你,或者还有你们大师兄。这半柱香效力,乃我信口说来,且也只告于你们几人;必是弄琴从你们口中得知此事,这便暗暗记下,再寻时机施苦肉计陷我不义。”
“你是承认,之前谎诈?”弄无悯淡淡说道。
“我这谎无伤大雅,你徒弟们扯的谎可是要致我死地。”
弄无悯将右手手指往里一收,闭目不言。少顷,他抬眼,右臂一挥,有尾赤武皆感一阵热浪,殿上弄家姐妹及苍文如大梦初醒,已是回复神智活动如常。在其身下,各有一小滩水迹。
有尾见状,心知弄无悯已令夺魂冰刃自融。
“师父。”苍文冲弄无悯施以大礼。
“宫主,您出关了。”弄家姐妹也齐齐施礼道。
弄无悯也不应答,就只静静注视有尾。
“师兄,你们刚为惑术所侵,五人相残。”赤武在一旁,埋头轻道。言罢,他抬头,看看弄丹,柔声道:“你可还好?”
弄丹回身望一眼有尾,又冲赤武微微摇头,几要落下泪来。
弄墨这才得以伸手揩揩面颊,却见手背满是鲜血。“我的脸。。。。。。”弄墨大惊。
“你伤我跛脚,我毁你容颜,两不相欠。”有尾轻笑。
“宫主,此妖趁您闭关,以妖术乱我知日宫。您。。。。。。”
弄无悯一道眼风,弄墨便不敢多言。
“知日宫一向宫规严明,错必纠,过必惩。”弄无悯看看弄琴,“你们。。。。。。”
弄琴弄柯弄墨见其话不言明,三人换个眼色,也不言语。倒是弄丹在一旁很是不解。
“弄琴弄柯弄墨三人,自明日起依次上贯日崖思过。每人三日,不得饮食。”
“苍文赤武二人,每人誊录宫规百遍,两日完成。”
“至于你,”弄无悯看看有尾,“可想申辩?”
“辩无可辩。”有尾嘴角一扯,苦笑道。
弄无悯不再说话,转过身去,负手而立,难见表情。猛地,他回身,同时已将右掌掌心对着有尾。殿中各位皆不敢做声,低头却往有尾处偷瞧。此时有尾似觉突有一力隔空点在自己大椎穴上,后顺着自己脊梁将每根椎骨捏得粉碎。
初始,有尾咬紧下唇欲硬挺过去,但到后来,痛达极限反倒失了感知,已然麻痹,不觉痛痒。浑身再无一丝气力,而头脚躯干都慢慢找不到去处。。。。。。
殿中众人眼见有尾缓缓跌在地上,面色苍白,一呼一吸都已难为。
“师父,”苍文慌道:“有尾之罪,当受重罚。但您常言,妖亦生灵,可感可知。”
弄无悯也不答话,已是果断收手。
“为师停下,并非因你求情。”弄无悯往前几步,坐于殿中正座:“其惑术之能已被封入骨髓。后若再行此术,那夺魂冰魄会先行刺其肌理,如她吃痛停下,倒也罢了;若她执迷,继续此术,那夺魂冰魄刺破其皮,一旦脱出,其骨立碎。”
赤武弄丹闻听此言,无不心忧。虽受有尾惑术所害,但念她孤苦无依,受此酷刑,着实不忍。
“你们退下吧。”弄无悯轻道。
苍文经此一变,心中不知对有尾到底怀了哪般情愫。纵为宫中大弟子,却也不过是个年轻儿郎。他缓步向殿外退去,经过有尾身边,忧心、气恼、疼惜、怨怼,交织一处,竟催得他加快脚步,似要快些逃出去才好。
“赤武,有尾当如何?”弄丹轻道。
“我们暂且回去,师父自会安排。”赤武心中亦是难安,但想着弄丹今日经历,不愿让其再添思虑。
殿中寂静,弄无悯坐于高处,不发一言。而有尾倒在堂下,心中将弄无悯剐了千遍,却虚弱至极,难有声响。
两人似都不觉对方存在,就如此静默相对。
半晌,弄无悯方轻轻击掌两次,殿外应声飞入两只仙鹤,每只均有一人多高。它们一声啼叫,落在弄无悯身畔左右两处。此时弄无悯朱唇微启,却不知是念咒还是寻常说话,那两鹤听着,点头似是应和。
不过盏茶功夫,有尾听得响动,却连眼都难抬,陡觉有物于身下发力。有尾得以直起上身,见身旁两鹤,各将脖颈伸至其腋下,又用翅膀拨弄着抬起有尾身体搭在自己身上。于是乎,就见两鹤一左一右架起有尾,将翅平伸搭个台子,便将有尾扶出了殿。
两鹤将有尾缓缓送至敛光居,又将其小心翼翼扶到榻上。离去前,一只用喙衔住衾角,替有尾盖了,这才双双飞走。
有尾仍是有气无力,连抬抬手指都难难施为。她原想昏昏睡去却总在将入梦时为巨痛搅醒,如此反复,到最后却不知是晕了还是睡了。
这一觉不知过了多久,有尾忽地睁了眼。她觉腹中打鼓,心道:这么一来,恐无人再给自己送些吃食。念及于此,饥肠辘辘,痛感更甚。
少顷,有尾听得屋中又有响动,勉强又睁了眼,见只仙鹤衔了食盒缓缓进来,同至的,还有弄无悯。他倒还是步态从容,云淡风轻。
那鹤将食盒往桌上一放,便冲弄无悯啼叫一声。弄无悯颔首,那鹤便一蹦一跳着退到一边。
弄无悯自行坐在桌旁,轻轻开了食盒,从中取了只翡翠玉碗,还有只木匙,慢慢走到有尾榻边。
有尾暗道:你施此辣手让我成了这幅模样,现在方来示好?边想着,边微微偏头转向里侧。
弄无悯见状,知她心有怨气,也不言明,就只搅搅手中热粥,舀了一匙,便缓缓送至有尾唇边。那米粥香气四溢,粥色清亮。有尾忍不住抚抚肚皮,既不看弄无悯,也不开口吃那米粥,反倒将头又往后倚倚,这方启唇。
弄无悯也不着恼,见有尾这般,便又微微倾身,将手中木勺稳稳再向前送,恰至有尾口中。
这两人倒是默契,有尾刚将口中米粥吞下,弄无悯便将新的轻轻送入。两人均不言语,心中却计较为何对方一言不发——弄无悯觉有尾受此屈辱,依她脾性,若非破口大骂,也要冷嘲热讽;而有尾却想弄无悯这般屈尊,总要说些什么以显仙家气度,又或喋喋不休诸般道理。两人心中这般想着,却依然各自沉默。
待米粥食毕,弄无悯便即时起身,刚想迈步,又轻轻提起被角为有尾掖了一掖。之后便让仙鹤衔了食盒,静默离去。
第八章:灵丹生妙效 … 第28话
这边华年殿上,弄琴弄柯弄墨三人聚在一处。弄墨对镜查看面上伤痕,怒道:“那小妖当真蛇蝎之心,竟让我们内斗!若我们姐妹不幸有人因此身故,其余之人怎能心安?”
弄柯也不接话,给弄墨递上一物,八角之形,银质镂空。
“内有请生草草叶所取汁水,混合东海珍珠磨就细粉,这请生草自古即有生肌祛疤之奇效。”
弄墨接了来,便迫不及待涂在面上。
“我们虽有损伤,”弄琴看一眼弄墨,长舒口气,轻道:“但二妹此计甚妙。若非这般,怎能去其惑术之能?如今她无妖法傍身,即便留在宫中,也难为害。”
“果是二姐最为清楚宫主脾气。只是,虽宫主刚刚出关,却似洞察一切。”
“我明日一早即往贯日崖,虽我姐妹受此惩治,却能为宫主除害,自是无悔。”弄琴说着,又看看弄柯,“只是,弄丹年幼,将她牵扯其中,实是不该。”
弄柯明了弄琴之义,安慰道:“若用此计,弄丹正是关节。弄墨这一出假痴不癫,你我皆是心中有数。如不让弄丹看到添个佐证,我们徒言,总归少了些天真。”
“可怜了我,好端端装疯卖傻。”弄墨接话道。
“那也要问问,为何短短时日,就能跟那小妖变得这般水火难容?她若施法,你怎逃得了第一个去?”弄琴似是责怪,又像调侃,边说边笑。
这边弄丹却跟赤武商量要去敛光居探望有尾。
“丹儿,她如此对你,你却不恼?”赤武问道。
“怎会不恼?”弄丹叹了口气,“但她孤身到我知日宫,加上之前大师兄提及,她幼时吃了很多苦头,性子乖张也是寻常。我只是不知,她为何觉得我跟姐姐们串通诬陷。那夜三姐失魂模样我是真真得见的。”
赤武轻道:“如今师父罚了她们三人贯日崖思过,你仍不明?不过做戏,合伙诓骗。”
弄丹不再做声,握上赤武两手。“稍后趁夜色我们去敛光居探探有尾可好?”
赤武颔首,也不再言语。
苍文自从知日宫主殿返了卧房,便一直坐立不安。心中想着沉静下来,慢慢梳理前因后果,可对有尾安危实难轻放;又生着自己的气,后悔当时就那么匆匆离开,未能探看有尾伤势。思前想后,苍文正待前往敛光居,不想却被门口一小厮叫住,说弄无悯在主殿候着要他前去报禀辞仙楼一事。苍文不敢耽搁,便急急前往知日宫主殿。
到得殿上,苍文忙施礼道:“师父,徒儿负您所托。”
“此话怎讲?”弄无悯抬眼,淡淡询问。
“徒儿今日刚返宫中,遇此危急,未能力保同门平安,反而又为。。。。。。”苍文此刻却讲不出有尾名字,支吾着,又道,“徒儿实难推卸责任。”
“今日之事,你也莫再耿耿于怀。是非曲直,已做评判。该罚之人亦都罚了。你仍困于其中,并无益处。”
“徒儿明白,徒儿谨记。”苍文又拜,接道,“师父,藻圭镇之事已妥,那辞仙楼疑团实为两新修之镜妖所为。”
“其意为何?”
苍文梗住,轻声应道:“徒儿未能查出因由。”
“现那镜妖所在何处?”
“两妖皆已殒命。”
弄无悯不再问话,苍文忐忑,道:“那藻圭王爷现应无虞。只是徒儿此行,似有人暗中相帮。”
苍文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报与弄无悯,同时又将自己存留下来的两张纸笺呈上。
弄无悯低眉看看,少顷方道:“你为藻圭镇解此忧患,自当褒奖。且此乃你首次下山处理事务,有此结果,为师甚慰。宫中所学总归刻板,临大敌而不乱方显应变之能。”
苍文闻言心中稍感轻松,突又想起一事:“师父,那镜妖临终曾言‘镜妖之密难以勘破',却不知所谓何意?”
弄无悯淡淡道:“每类妖属皆有密不外传之神技宝物,只待其潜心修习,或得奥义。”
苍文点点头,想着这辞仙楼一事应是告一段落,思绪不由又飘回有尾身上。
弄无悯似是看透苍文心中所想,缓道:“近晚膳时辰,你且往敛光居看上一看吧。
苍文听此说话,忙冲弄无悯作了一揖,便急急退出殿去。
这边敛光居上,弄丹赤武二人已至有尾榻边。有尾见状,也不言语,静静瞧了一眼,便又阖目养神。
弄丹欲言又止,实在不知如何启齿。
赤武道:“有尾,我跟丹儿过来探你。可还好?”
有尾还是不应。
“有尾,我并未诬你。自入知日宫,难道你不见我为人?我那晚确是见我三姐失魂魔怔,我。。。。。。”
有尾这方睁眼,一字一顿道:“非我不懂你,实是你不懂我罢了。”
赤武见二人如此,只得开口:“现师父断了是非。有尾,那三人诬你,丹儿亦受了蒙蔽;你那惑术毫不留情,却也。。。。。。”弄丹扯扯赤武衣角,赤武便也说不下去。
“你俩也在此?”苍文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他正是从主殿一刻不停赶了过来。
“师兄,你也来了?”赤武应道。
苍文点点头,冲有尾努努嘴,问道:“如何?”
赤武摇了摇头。
苍文走近,见有尾面色惨白,刚在路上排演数遍的责怪已是全部梗在喉咙,唯剩疼惜:“有尾,你身上可还痛?饿不饿?我带了些甜粥,你需补补气力才是。”
“一丘之貉,无需作态。”有尾心中仍是憋闷,痛感又至,她轻轻一哼,缓道。
苍文不欲辩解,心知有尾受了这番惩治,不忿也是应当。他从边上取个软枕,便扶了有尾起来,靠在其上。
“先进些吃食。”说着,苍文将粥舀了递过去。
“原本不想如此。”有尾这方抬眼,凝视苍文,又看看站在不远处赤武弄丹二人,“还有你们。我并不想伤害任一。”
“她们诬我并不打紧,可你们皆为我信赖之人,你们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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