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把钓竿一抛,又落在湖中。
书生拜倒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敢问先生名号?”
年轻人淡淡道:“我是现任白皇洞的主人。”
书生迟疑着道:“白先生?”
白先生?清原对于白姓,稍微有些上心,闻言,不禁偏头看他一眼,随后说道:“一个称呼罢了,随你叫吧。”
书生深吸口气,有些梦幻之感,按书上的说法,他这应当是遇上神仙了,那么,接下来是有仙缘了?然后可以拜师了?接着就要修炼,紧接着就可以成仙了?
他咽了咽口水,喃喃着道:“这世上,居然真的有神仙。”
其实神仙诸事,并非算得是多么隐秘,至少朝堂之人,军中将士,或多或少都能知晓一些,而在市井之间,也时常流传着神仙故事。但是对于寻常人而言,终其一生也不能得见什么玄妙奇事,便显得缥缈虚幻了。
有人相信,也有人质疑。
尤其是书生之辈,熟读经文,因而对于这些未曾见过的鬼神之事,自是以质疑颇多。
但今日,他却真的见到了,并且得以活下性命来。
“白先生。”书生躬身道:“小生姓苏,名为苏相。”
清原嗯了一声,随后问道:“白堪山素来凶禽猛兽众多,被附近百姓视作凶恶险地,故而少有人至,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说来话长。”苏相苦笑道:“小生是被追杀来的。”
……
苏相并非灵溪七镇之人,他是落越郡的书生,本是要赶赴大梁京城,途经灵溪七镇中的坎凌镇。
坎凌镇正值一年一度的盛会,全镇百姓俱都拜祭大神,至于拜祭之物,有香火蜡烛,有三牲酒礼,可这些都不重要,真正拜祭之物,乃是三名童男,三名童女。
苏相自幼熟读诗书,又胸怀浩然正气,此前又未曾见过鬼神之事,自然是不信此类荒唐之事,当场加以斥责,乱了拜祭盛会。
盛会乱了之后,百姓惶恐不安,而苏相也被抓了起来。
过了三天,有神婆说,盛会搅乱,大神震怒,如今拜祭的童男童女,各要十名,方能平歇盛怒。
坎凌镇百姓惶恐不安,为了避免大神震怒,只得挑选十名童男,十名童女,至于苏相,则算是额外的拜祭之物,与二十个孩子,一同拜祭沉江。
但在拜祭当天,又出变故。
据说大神要二十童男,二十童女,用以招待贵客。
随后,坎凌镇陷入一片纷乱之中。
而苏相趁机逃了出来。
说到这些,他不免有许多心惊胆颤之意,不禁怒道:“百姓愚鲁,神婆可恶,真是枉害了那些孩子……”
他忽然言语一顿,看着清原的目光,透露着些许惊愕之色。
他熟读诗书,也读过野史,对于什么神仙诸事,妖魔记载,都颇为熟悉,但从来未曾见过,也并不相信。正是因此,他才觉得这些拜祭神佛的百姓,愚鲁不堪,枉害人命。
但眼前这位,可以远隔十多丈,用湖水打翻老虎,又怎是人力可为?
眼前这位,若真是神仙中人,那么坎凌镇拜祭的那位大神,岂非是真的?
“这……”
苏相张了张口,脸上露出十分难言的神色。
清原没有理会他,只是微微皱眉。
以人命血祭?
当今天下,正值封神,但此前确有神灵,如大山妖一类,便是天生的神灵。但根据苏相所说,坎凌镇的那个,要以三名童男,三名童女来血祭,数量不算太多,血气也不算太盛,那么道行应该是有限的,所以它不会是神灵,或许是某些修道人故弄玄虚,又或是哪方妖物。
但他疑惑的是,南梁这边人文开明,以礼仪规矩为重,非是西北蛮荒之地可比,按说出现这般事情,朝堂之上应有风声,自会有依附于南梁的修道人来此降妖,又或是派兵前来镇压。
而最重要的是,守正道门把持中土各方,素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守正道门怎会坐视不理?
还是说,坎凌镇只是个小地方,不达守正道门之眼,不入朝堂百官之耳?
“当世封神,大人物的眼睛,都盯着大局势。”清原心道:“这个小地方,掀不起风浪,听不得风声,也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苏相见他良久不语,眼睛盯着湖面,神色淡然,只当他是不放在心上。
“白先生。”苏相躬身施礼,道:“适才您出手打翻了那虎,救了小生性命,自是心性良善之人。您那一手本事,非是人力可为,小生虽是眼拙,也知您不是常人。如今坎凌镇有妖物自称天神,残害百姓,您既有本事,何不前去降妖除魔,还这天地一个郎朗乾坤?”
清原目光看着湖面,钓竿稳稳不动。
“白先生。”苏相拜倒,道:“请怜惜那数十名年幼孩童……不,不仅是数十名,而是今后无数年,无数条人命。”
“您身怀大本事,就应有大担当。”
“您忍心看着那些孩童,无辜枉死吗?”
“您或是神仙,但仙者也该是侠者的。”
他大声道:“事以小生所起,六个孩子如今又添成四十个,小生死不足惜,但那些孩子,何其无辜?您既然救下了我,自是心善之人,还望白先生出手。”
清原抬起手来,竖指在前,嘘了一声,道:“不要吵,鱼儿上钩了。”
说罢,他把手一扬,钓竿往上化出一道弧线。
一条硕大的青鱼,在钓线末端,被他钓出湖面。
(未完待续。)
章百六十 坎凌镇
白堪山,白皇洞。
既是要去斗法,便不能掉以轻心,于是清原回了这里,取了古镜,又收了何清的真灵,避免出现变故。
苏相在外等候,打量着这居住着仙人的山水。
这时,一番动静,就见清原徐徐走来。
苏相正待说话,便见清原抬起手来,虚虚朝他身上一按。
“白先生……”
苏相言语一顿,随后浑身一沉,身子低了一下,随后又变得十分轻松。他脸上有着极为惊异的神色,这一路来,身上颇为沉重,但他只是以为逃命至此,疲累不堪所致。
可此时,白先生手中缠绕着一缕烟尘,显然有着不同的意味。
“那是……”苏相惊道:“那是什么东西?”
清原淡淡道:“有高人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对于常人来说,感应不出什么,但你这书生身子稍弱,又显疲累,所以觉得沉重。”
说罢,清原把烟气散去,随口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苏相惊愕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因着那邪物又要许多童男童女,盛会再次中断,我被关在牢笼里,有人看守着,但因为盛会的变化,场面较乱,于是……”
他说到这里,脸色有些怪异,仿佛有些惊疑不定。
清原笑道:“是否觉得你运气太好了,一路艰险,都能侥幸逃出?”
苏相艰难地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
清原笑道:“就是因为你身上的这道痕迹,给了你许多运气。”
苏相怔在原地,问道:“为什么小生身上会有这东西?”
“因为……”清原笑了笑,说道:“你之所以能逃出来,本就是来找我的。”
苏相满面迷茫惊愕之感。
“这东西可算得是一张战帖。”
清原笑道:“我倒真想看看,这位上人能搞出什么东西来……”
……
坎凌镇。
这里正值盛会,河岸两侧,供桌无数。
供桌各有不同,上面或摆放瓜果之类,又或是安放香炉,而香炉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香与烛,烟气袅袅,几乎令离得较近的人睁不开双眼,只觉眼睛干涩,泪水不断留下。
也有一些供桌,摆放着一头又一头的猪,一头又一头的羊。
而家里较穷的,也都借了钱,买了一只猪腿,摆上了自家的供桌。
一眼望去,两岸人影纷乱,又有人声鼎沸。
这一场盛会,比之于以往,犹盛许多。
因为这一次,是要平歇大神之怒。
大河两侧相距七八丈许,河水延绵而去,直到前方山峰,山峰常年迷雾笼罩,传闻便是大神所居,迷雾朦胧,河流至此,便再也看不清了。
河岸两侧,各有木筏,而木筏上,则坐上了许多孩子,或男或女。
孩子们年幼无知,有些在哭,有些在笑。
而他们的父母,则在岸上,低头抹泪,或依偎哭泣。
孩子是被镇上挑选,而又被他们亲自送上木筏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坎凌镇得以保全。
“今以二十童男,二十童女,献祭于神。”
“望大神平歇愤怒,保我坎凌镇,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再保人丁兴旺,又保财源攀升。”
“神威浩荡,世人礼拜。”
有神婆开口,中气十足,传遍河岸两侧,当头跪拜。
两侧百姓,俱都跪下,朝河流去向的山峰,跪倒叩拜。
“献祭!”
随着一声号令,有人砍断了绳子,推走了木筏。
木筏顺流而下。
上面的二十童男,二十童女,受到惊吓,忽然大哭起来。
河岸之上,孩子的父母双亲,哭泣之声也愈发响亮。
河流的末端,迷雾朦胧。
谁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景象。
但谁都知道,这些孩子到了迷雾里面,也就把这年幼的性命,走到了尽头。
“慢着!”
一声大喝,震慑全场。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河流上端的河岸,站了一个书生。
那书生身子文弱,喘息不定,似乎随着先前那一声大喝,脸色涨得通红。
“是你?”
神婆等人偏头看去,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此前正是这个书生,打乱了原本的盛会,才会惹怒大神,才会让这盛会接连举办三次,劳民伤财,并让六个祭品,升至四十个。
“拿下他!”
“一并送上木筏,献祭大神!”
一众人朝着苏相而来,气势汹汹,杀意十足。
苏相巍然不惧,喝道:“你们这些愚民!这世上哪有……”
说着,他语气骤然一顿,自见过了白皇洞主之后,他便真的相信这世上有神仙之辈了,只不过一时仍未让原有的认知扭转过来。
苏相深吸口气,才转口说道:“它算什么神灵?它不过是个邪物!”
“神灵本应护卫一方,这东西以神灵自居,要你们用人命献祭,否则就要大加惩罚,残害百姓,它是个邪物!”
“就算是神,它也是个邪神,不该受到供奉,而应该受人诛杀!”
苏相大声怒喝,笔直站立,隐约有着一番威严,刚正不阿,与何沪竟有着相似的气质。
这一番话,让坎凌镇诸人面面相觑。
此前苏相也说过类似言语,但苏相所说的,是世上本无鬼神,乃是传说误人罢了,但坎凌镇世代供奉,自然不信。可这一次,苏相承认了神灵存在,却将之贬为邪神。
最重要的是,这一番话与事实吻合,确有道理。
“听他胡说什么?”
那神婆手执木杖,大声道:“坎凌镇世代受大神庇护,方能风调雨顺,方有五谷丰登,方是人丁兴旺,是以财源雄厚,此乃大神厚赐!若无大神庇护,坎凌镇必是山洪泛滥,颗粒无收,人常有病,贫苦度日,一切均为大神所赐,你等胆敢质疑不成?”
众人对视一眼,便即扑了上去,把苏相按倒。
苏相挣扎不过,只大声道:“小生知道,你们不过只是因为惧怕那邪物,不敢触怒于它,但今日小生有幸,已请来了仙人降服此邪魔,你们且看!”
他竭力怒喝,声音几乎都为之沙哑。
众人随着苏相的声音,朝着河上看去。
只见河水蓦然顿住。
木筏稳住不动。
有一人从河流上方走来。
他脚下是水流。
然而如履平地。
“仙……仙人……”
有人为之屏息。
神婆收回手杖,低下头,沉默不语。
两岸沉寂无声。
(未完待续。)
章百六一 神现于世,其状如牛
这是一个年轻人,神色平淡,身着蓝边白衣,黑发微扬,目光直视迷雾当中。
他从河岸上边,踏水而来,手执一根铁棒,上方带着红色纹路。
清原本是要暂且观望,探知那所谓大神的深浅,但此刻正值献祭之时,数十名孩童眼见要流入山中,成为祭品,既然事在眼前,亲眼所见,他终究不能袖手旁观。
河岸两侧无数人,俱都沉默无声,看着那踏水而至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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