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些年来,道行增长甚高,修为突飞猛进,如今已是八重天大真人,但是他依然日渐衰老。
这是心力憔悴所致。
但从今日起,他不必再有这等阴郁之心了。
因为他最挂念的人,终究是要复生了。
“可惜不能陪着你。”
君殇璃叹了一声,将青莲花苞放下,抬头看去,道:“我本以为浣花阁来人,乃是去追索那头麋鹿,争取当世功德的关键,没想到你还是放不下我这条小命。”
“追索麋鹿,本门自有布置。”
空中传来淡漠声音,显得颇为苍老,“但是对你,老身从来没有放下过杀机……若不是封神期间,老身作为人仙,不可轻易临近中土,你以为你能存活至今么?当年老身能灭你霍氏一族,也能除尽你这霍氏余孽。”
君殇璃眼中陡然闪过一缕杀机,剑往前指,道:“当初暮阳城,你托天杀真君与我交谈,那些承诺,都不作数了么?”
那老妪冷声道:“与你这厮,还能作数么?”
君殇璃怒极反笑,道:“很好。”
他伸手一抛,将花苞抛出,化作一道流光,远去千里,“你我争斗,莫要波及玉萌。”
老妪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
“玉萌依附在青莲之中,你作为她的恩师,想来也不会害她。”
君殇璃举剑道:“既然你想杀我,便拿出本事来,今日若真亡于你手,也怪我天赋不佳,修行懈怠,道行不如于你,不能如天杀真君一般……我有一剑,你若能接下,那么死于你手,我也认了。”
那老妪冷淡道:“就凭你这霍氏余孽?就连你霍氏一族的太上长老,半仙之辈,也非我敌手,何况你这八重天的小辈?”
言语未落,她已抬掌。
一掌按落。
风云齐落。
君殇璃抬起头来,有一种天穹塌陷下来的错觉。
但他没有惊惧之色。
他举起剑来,斩向了天空。
一剑斩天!
章八五三 真人陨落,名将事发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这里已有蓝天白云,广阔大地,显得山清水秀。
然而,这里尚无生灵诞生,独有清原一人在此。
他在青莲周边,刻画纹路,一番布置下来,才松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行走在这天地之间,心有万分感慨。
清原步伐缓慢,悠悠而行。
他身在此处,行走于此,一眼望去,只觉他清逸脱俗,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味。
“君殇璃……”
清原心有所感,手中托起一对神眼,其中场面显化在古镜之上。
他在这方天地之内,却依然得以监察外界人世。
只见古镜之中,现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场景。
周边几乎成了废墟。
那个两鬓斑白的青衫身影,扑倒在山丘上,青衣染血,凝滞的眼神中,依然有着些许郁气,带着一抹沧桑,以及暗藏深处的不甘,到了最后,他终于还是闭上了双眼。
清原见状,眼神中也随之黯淡了一分。
对于君殇璃,他接触不多,但有些人,无须长久,便足以结交成友。
正如此前交付青莲之时所说,他们也已算是朋友了。
清原行走在世,与人交集不多,眼看君殇璃就此陨灭,心中难免些许低沉。
许多时候,他以为自己才是前途最为渺茫黯淡的一人。
然而,在他之前,不断陨落的修道人,却是数不胜数。
“何以至此?”
清原将神眼一转。
只见君殇璃扑倒的山丘顶上,赫然有一个尚未绽放的花苞。
就在这时,一个老妪现身出来,但看她脸色惨白,身染鲜血,显然在君殇璃手下,也是受了些伤势。
君殇璃也是得过广元古业天尊布置的人,他也有异于常人的本事。
尽管老妪道行高了一筹,且出身于浣花阁,但在君殇璃临死反扑之下,却也并非毫发无伤。
“以八重天道行,伤及老身,也算你的本事。”
老妪随手一拍,便见君殇璃化作了灰烬。
然而清原神眼所见,能见一道魂灵,登天而去。
“这便是被接引到封神台去了么?”
清原心有明悟。
而在这是,那老妪一步迈出,来到山丘顶上,伸手便取过了花苞。
“霍氏小子已亡,你如今死而复生,前尘俱散,今后便重新来过。你既然已得神体重生,今后如能安心归返宗门,好生修行,必是前途无量。”
老妪叹了声,道:“你随为师回返浣花阁,为师不计前嫌,必悉心栽培,将你放到白莲身旁……”
忽地,那花苞颤了一颤,似乎发出了什么回应。
老妪脸色一变,冷哼了声,道:“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便休怪老身无情。”
她伸手一拍,按落下来。
那花苞颤了一下。
下一刻,便化成了碎片,纷纷散开。
尚未孕育神躯的魂魄,尚未绽放开来的青莲,尽数化作了碎片。
老妪打碎了青莲花苞,刹那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去。
“好生狠辣的心性。”
看见这般场面,身在洞天福地之中的清原,目光不由得一凝,脸上闪过一抹寒色。
这个场面,着实出乎意料之外,他甚至有着想要在这一刻踏出洞天福地的想法。
只是天地之间,已有诸位散仙下界,且这数位散仙,几乎都将他视为大敌,根本不容他现身于世。
“当世之事……”
清原忽然皱眉。
因为在南梁这边,又生变故。
清原露出沉吟之色。
“文先生?”
他思索片刻,便没有夺回文先生这具身躯的掌控,任他行事。
……
南梁。
京城。
太子府上。
邓隐受召而来,行色匆匆。
“你且看一下。”
太子微微闭目,抛出一册。
邓隐见太子与往常有异,心有惊奇,取过那簿册,只是看了一眼,陡然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已是老将,行军打仗数十年,处事甚为沉稳,经历无数风雨,能使他这般失态,足见其中记载之惊人。
“这是……”
邓隐瞳孔微缩,看向太子,目光之中充满了极为复杂的色彩。
太子低沉道:“这是文先生留下的东西,里头记载的是其麾下小都统图谋造反之言,陈芝云加以庇护,并在最终亲自出手,截杀本太子派去的人马,放走了那小都统。”
说着,便见太子站了起来,低沉着道:“本太子之前便认为这是陈芝云行事,但他一向沉稳,且对于梁国将士十分看重,后来也有些迟疑,自觉或是错怪了他……到近些时日,仍然寻不到证据,也就不了了之,直到今日,文先生命人送来了这册子。”
邓隐低头看了那册子一眼,道:“上面说,那日之事,还有活口?”
太子点头说道:“文先生行事,你是知道的,这事既然呈了上来,必有十足把握,能定下陈芝云的罪。”
邓隐脸色变了又变。
这些年来,他一直把陈芝云视作大敌。
他是梁国大将军,但陈芝云却是梁国声名最为鼎盛的名将,其名声之高,远远压过自己这位大将军。
在陈芝云面前,这位老将似乎已经黯淡无光,夕阳西下。
邓隐一直认为,陈芝云极有可能取代他的位置,成为执掌梁国至高兵权的人物。
这些年来,他对于陈芝云的忌惮,甚至比面对姜柏鉴时,尤为谨慎。
但真正到了这个可以定罪陈芝云的时候,邓隐反而有了几分迟疑。
“此事……不大可信。”
邓隐深吸口气,道:“陈芝云虽然与殿下不合,但一向是对梁国忠心不二,他断然不至于为一个小都统,便折损梁国将士,违逆太子之命。关于此事,老臣觉得,或有蹊跷。”
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对于陈芝云,最是不喜么?何以此次为他出声?”
邓隐沉声道:“私怨归私怨,公道归公道,他是我梁国大将,断然不能冤枉了他。”
太子低沉着道:“你这一番话,倒是和上次文先生所言极为相似,但是这一回,文先生送来的东西……”
顿了一下,才听他沉声道:“证据确凿!”
声如金铁,掷地有声。
这一声之中,充满了沉重,充满了怒意,充满了压抑。
哪怕陈芝云一向与太子不合,但作为梁国的储君,对于梁国的名将,终究抱有一些期盼。
但这一次,他的期盼,尽数砸碎在了这里。
“陈芝云!”
章八五四 何以处置陈芝云?
府上的气氛,沉寂到了极点。
邓隐有心为陈芝云开口,但看了一眼,也察觉了太子此时的震怒之色。
他数十年来,不仅是战场上的大将,也是朝堂上的臣子,对于揣摩圣意,并不陌生。
在这个时候,就算是与他亲近之人,他都不可再轻易开口,何况与他一向不合的陈芝云?
此时开口,极大可能便会触怒太子殿下。
邓隐沉默了一下,旋即问道:“太子言下之意如何?”
“还能如何?”
太子看向邓隐,沉声道:“陈芝云此行,形同造反,且证据确凿,你觉得应该如何?”
邓隐顿了一下,道:“陈芝云在白衣军中,威望极高,他若真有反心,着实是极大隐患。虽说老臣对于麾下将士之勇悍,向来引以为傲,但也不得不承认,他陈芝云练兵之才,举世无双,这白衣军利若尖刀,当真不易拿下。”
白衣军尽管人数不多,不能满万,然而利若尖刀,一般军队哪怕数量甚众,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罢了。
真要将白衣军覆灭,以梁国此时战事之后的处境,便只能以数以十万计的军队,将之团团围困,如同掩埋一般,将之彻底围杀。
但白衣军行止如风,对于风吹草动,亦是极为敏感,想要将之围杀,并不容易。
太子殿下低沉道:“邓将军可有主意?”
邓隐默然片刻,道:“要灭白衣军不易,更何况,白衣军毕竟是梁国的白衣军,这是梁国的利刃,与陈芝云应当区分开来,不应尽灭之。照老臣看来,此次陈芝云击破蜀国京城,立下大功,太子急于收拢蜀国,尚未封赏,便以此事,命他进京听封。”
太子殿下闻言,略微点头,道:“邓将军所言,正合本太子心意。”
既然是进京听封,自然也不可能将白衣军尽数带来。
陈芝云进京听封,身旁护卫必然不多。
要将这个文弱书生拿下,绝非难事。
只是,陈芝云乃是文士出身,且精于行军打仗,对于诸般算计,十分敏感,真要将之拿下,绝不能鲁莽,须得细细布置一番。
邓隐沉吟道:“若要布置一番,为求妥当,最好是要请文先生定计。”
太子殿下略微摇头,道:“文先生请命去往蜀国京城,替本太子料理蜀京诸般杂事,暂时不能归来。”
邓隐闻言,心中忽然震了一下,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却又变得一片空白。
太子殿下略微挥手,道:“文先生不在,但是要召陈芝云进京,也非难事……我梁国人才无数,本太子麾下谋士众多,虽无文先生定计,但他们也非愚鲁之辈,今夜便集思广益,命人细细定计。”
邓隐心中稍沉,想起那个与自己明争暗斗无数年的对手,一时间竟然没有多少欢喜。
顿了一下,邓隐说道:“若是可以,还须暂留陈芝云性命,用以安抚白衣军,避免叛乱。”
太子殿下微微点头,道:“关于这点,本太子已经细想过了。”
说着,他深深朝着邓隐看了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同样是领兵,邓隐麾下数十万大军,而陈芝云不过数千之众,然而,相较之下,数十万大军如同鱼肉一般,那数千白衣军,反是一柄利刃。
如今要制衡这数千人,举国之力,竟然也颇是小心翼翼,当真令人觉得十分可笑。
在这一瞬间,这位太子殿下对于邓隐,忽然生出了几分失望。
邓隐抬头看了一眼,尽管太子眼神十分隐晦,但他并非不能察觉,只是心下却也无奈苦笑。
陈芝云练兵之能,举世无双,千古罕见,实如神兵天将一般。
虽说数千人之众,终究有限,但却足以成为国之支柱,而在敌方那里,则如尖刀一样,横冲直撞,无可匹敌。
他深吸口气,道:“白衣军是一回事,但老臣顾忌的,还有北方元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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