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王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底限丢掉的,因为他将每一个诗题都提前给孟约预备了一首。看着笑眯眯把纸卷收进袖底,因笑太多双颊飞彤云的孟约,王醴又觉得,有些东西,丢掉也是可以理解的。
谁人生路上,不丢掉一些。
是的,唯有丢掉一些旧有的,不好的,才能将新的,好的拾入人生怀抱中。
比如眼前人。
过得几日,孟约终于知道荣意请了林莠,她张着嘴好半天没合上:“先生,阿意这是要做什么。”
想搞事情,也不能这样搞啊,要出大事的。
吕撷英道:“不过是棋逢对手罢了。”
孟约:可是……算了,我还是回去翻翻大事纪,看看仲秋诗会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如果有,孟约决定不去,她讨厌接近剧情,所以哪怕有热闹可以围观,为了远离剧情,她也会残忍地拒绝围观。
因《三醮》写过许多个仲秋,有各种各样的集会,孟约并不能确定哪个出事哪个不出事。大事记上也大致记了仲秋节可能发生的事,出事的仲秋只有三个。仲秋多是诗会,因而,孟约没法确定是哪个仲秋诗会会搞出大事情来。
“这样说的话,出事和不出事对半开。”嗯,那还是去吧。主要是已经邀好伴,这时再来说不去,委实有点难以解释为什么忽然不去。另有,孟约还想看看荣意和林莠怎么撕,在《三醮》里,这二位撕得可精彩可精彩了。
精彩到,有读者支持作者写百合,还有读者干脆写了同人小故事,把荣意和林莠配成一对,炮灰了叶慎章跟周文和。
当时看的时候,孟约爽得不要不要的,所以,她还是很期待看一下现场版的。
正到仲秋诗会来临之期,天忽然转凉,一直忙得歇气的工夫都没有孟老爷,忽然染上风寒,烧得糊里糊涂,连人都有些认不清。这样,孟约怎么还有心情去参加诗会,只得遣人去给荣意送信。
叮嘱仆妇将信送去莫愁湖畔后,孟约便将诗会的事扔开到脑后。
她可不知道,这场她参都没参与的诗会,会给她带来多大麻烦,又会给孟老爷带来多少点伤害。
第八十章 不可饶恕的原罪
诗会上发生了什么,怎么发生的,最后结果怎么样,都是吕撷英的侄女吕冰特地到庆园来转达的。
“说起来,其实是冲阿意去的,阿孟不过是被牵连。原本也没这么不可收拾,便是论长道短,也无人知曾与周文和定亲的是阿孟。是周文和身边的人说漏嘴……也不算说漏嘴罢,那样懵懂年少的仆从,哪知人心险恶,还不是三言两语便叫人把什么都问出来。”吕冰只怪自己昨天没早点去,她与孟约不算很相熟,但孟约是她姑姑的弟子,就等同是吕家门下,虽不是一荣俱荣,却很容易一损俱损。
“昨日跟在周文和身边的,不是李胜?”李胜是在鹿邑时,就同周文和从小一起读书到大的伴读,学问比不得周文和,但胜在是个牢靠稳妥的。如果昨天是李胜,绝对不可能叫人忽悠得把什么底都掉出来。
“应当不是,我仿佛听过一耳朵,说那仆从叫刘山还是留山,总归是这么个名儿。”吕冰说罢看吕撷英,“姑姑,你看这事该怎么处理?”
“年年从不在意人言,想是不当回事,女儿家在深闺里,一段时间不出门,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加之于年年身上的,不过是数言数语,反倒是孟主事,恐要为此事牵连。”吕撷英到底比孟约和吕冰见得多些,孟约有王醴,王醴由她启蒙,什么性情心里自然有底,与孟约一样,不会在意人言。且,王醴是御史,谁敢到他面前胡说八道,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不成。
倒是孟老爷,说句又残酷又真实的话,撮尔小官,人人都能随便吐唾沫星子。
孟约的死穴正是孟老爷,她自己可以不惜声誉,不惧流言。孟老爷身在官场,流言蜚语说的是孟约,伤的却很可能是孟老爷:“这……先生,我该怎么办?”
孟老爷为她,放弃安逸舒适的富家翁,土豪地主生涯,以一身之力掺和进这泥潭里。孟约心里,时时都充满感激,哪怕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但其实她很懂孟老爷的心。
“这时反倒不好做什么,稍后我去封书信与大兄说一说,请大兄关顾孟主事一二。之后……阿冰,阿意眼下是什么情形?”吕撷英心下奇怪,荣家举办的仲秋诗会,荣意就在诗会上,凭荣意与孟约的交情,即使不出言维护,也该有不牵连孟约的能力。但吕冰从头到尾没有说荣意,这意味着,诗会上还有什么意外发生。
吕冰去得晚,她去的时候,根本没见着荣意,不过是后来听人说了几句:“我去时,阿意已退场,是荣大嫂在主持诗会。只听小姐妹与我说,阿意被原益安侯之女所伤,先行退场。”
“阿冰,你到的时候,原益安侯之女还在不在?”孟约问道。
“在呢,说起来,事都是从原益安侯府之女开始的。说阿意……嗯,话很难听,后来才牵扯出周文和,又连带着阿孟。”
撕孟约的,无非是说,孟约蠢,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早定亲的未婚夫被人抢了,还被荣意拿捏在掌心里耍得团团转。孟约的死粉人设略有点深入人心,至少与荣意常来往的,与孟约略相熟的,都知道孟约很推崇荣意。
荣意没被伤的时候,还为孟约辩了几句,但因她受伤被扶下去,自然没人再管原益安侯之女怎么诋毁孟约。无非是说孟约再怎么无才无德,品貌远逊于人,周文和这“御前诗人”也不应轻弃于人,叫孟约怎么活。
几句话说得,仿佛孟约当时就应该抹脖子死了干净,似乎被退过亲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原罪。原益安侯夫人出身理学世家,虽然是很不受皇室与诸公推崇的理学学说,但即不反又不叛,只著书写些谁也不爱的言论,也没谁闲极无聊去对“理学世家”四字提出质疑。
不过,正因为有个理学世家出身的母亲,这位原本的侯府千金才有那么多不为人所认同的陈腐念头。但,再不为人认同,说出来的话传出去,依然十分难听,依然十分有碍孟约闺誉。流言这东西,传来传去,只会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惊人。
原本吕冰不想复述这些话,所以孟约这时候才算听完全程,听完后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诶,干嘛拿我说事,我招她惹她了?”
吕撷英:“还真是,那位原益安侯女心慕重崖,若非重崖是个木头疙瘩,益安侯这新贵家风又委实平平,说不得我就会把他们捏成一对儿。”
孟约:没想到王师兄还会有桃花,没想到王师兄顶着一张戾气满满,杀气腾腾的脸,还能骗着如花似玉的少女。
郁闷地吃罢午饭,吕冰便告辞,带着吕撷英的手书回家去,临走还宽慰了孟约几句,叫她不要放在心上。孟约被软软的少女抱满怀,心里满是感动,她和吕冰其实也只见过两三面而已,人家为她也算是操碎了心的。
果然,小美人都是可爱,且能安抚人心的。
送走吕冰,孟约便回去照看孟老爷,庆园这边卢昆阆午后回来,听吕撷英说完仲秋诗会的事后,皱眉道:“孟主事是个能人,从海外运回的机械正在紧要关头,此时出什么岔子,别说仕途,恐怕这辈子的前程都得搭进去。”
工部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准确地说哪个地方都一样,孟老爷这边高歌猛进,眼看着要立下大功,自然有人急眼有人记恨。流言这东西要伤人,有千千万万种伤法,牵连孟约的事别看好像搭不上干系,但官场中的人,心思百转千回,只要他们想,就没有搭不上的。
因孟老爷不时来庆园向卢昆阆请教,吕撷英对孟老爷也很有些了解,对孟老爷现在做的事也略知一二:“孟主事最看重年年,加诸年年身上的流言,恐怕不用旁人来挑拨,他自己就能郁郁不得开解。这样一来,必要耽误大事,这时要有人想做什么……怕是一抓一个准。”
“孟主事不是病着吗,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叫孟主事养足一个月。一个月后,即使事情没转机,流言也可以设法平息。”
第八十一章 楼上楼下注目,路上行人驻足
吕撷英命人传来话,孟约便照着做,但孟老爷岂肯养一个月,他自扑在蒸汽机上后,愈发沉迷于千般机巧之中,颇觉得世界大有玄妙奇趣。以心中热爱的兴趣为业,本来就世间难得,孟老爷又是半道上捡起来的,更是珍之爱之惜之。
所以,孟约怎么劝,孟老爷都不肯。
见此情况,别无他法可想的孟约心一横,使出眼泪**来。扑倒在孟老爷榻前,嘤嘤嘤地哭红一张脸,口中念叨着“妈”。一番言辞说得地叫一个声泪俱下,动彻人肠。
但,孟老爷多油盐不进,虽心疼得脸都快皱成风干的茄子,却还是不松口:“年年,你也常道时间不等人,事正如此。早在太祖时期,太祖便曾命人造过蒸汽机车,这一造直到太祖山陵崩都未能达成,直至而今,从这海外来的蒸汽机上,终于显见雏形。年年推崇太祖,便应知道太祖的话,在前行路上慢一步,就可能落后一个时代。”
孟老爷提太祖,主要是想说服孟约,孟约推崇太祖嘛。若说孟约是把自己装扮成荣意的死忠粉,那对穿越者太祖,那就是发自内心的铁杆死忠粉。
不过,就是拿太祖来说事,孟约也是不会同意孟老爷现在就去工部当差的:“不要,爹都不知道我多害怕,高烧不醒的时候,大夫就差没告诉我,要做好准备,一个不好就可能……”
孟约拿出前后两世都没爆发过的演技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这话大夫是真说过,烧得极为凶险的时候,孟约真的被吓得特别狠。自穿入书中,孟约就一直在孟老爷羽翼下,使她的穿越生涯无风无雨,平平安安。倘若孟老爷真就这么,不说别的,单是烧坏了身体,孟约也受不了。
“爹,我已经没妈了,要是再没爹,你让我怎么活。”孟约红着一张脸,满面是泪地看着孟老爷。
孟老爷心疼都直犯抽搐,抬手拍拍孟约发顶,终是没能拗过孟约:“好好好,为父好好养一段时日,莫哭了,哭坏身体可不好。快擦擦眼泪,和小时候一样,一个不顺意,能不吃不喝直到哭晕过去。”
不管孟老爷说什么,肯答应就行,孟约乖乖擦干眼泪,复又一张笑脸。孟老爷好气又好笑,阴一阵晴一阵的,仍还是小孩儿的脸,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不过,好好养不意味着不出门去,吕撷英和卢昆阆那边告诉孟约,可以请孟老爷去江边卢家的庄子上休养。此时暑热依旧,提出去江边休养,孟老爷也没怀疑什么,只命管家仆妇去准备一应物事。
孟约将将放下心来,孟老爷却趁孟约不在孟园时,想着许久没管过家中布坊。因如今在南京城也有间小布坊,一应帐簿都会送到布坊汇总,孟老爷想查看,只管去布行就坊。
因是清早,路上行人不多,孟老爷也没碰着什么熟人。一路打马至孟氏布坊,掌柜老远看见孟老爷,忙迎上来:“老爷今日却早,可曾用过早饭?”
“用过了,最近怎么样,你家老二媳妇快生了吧,到时记得往孟园送喜蛋。”孟老爷虽没怎么管布坊的事,但布坊里人员近况和生意如何,孟老爷心里都有本账,清楚得很。
“自然,应当的。”何掌柜知道孟老爷是来看布坊当季新出布料的,遂引孟老爷去看。正好秋日新上的布料已运到,何掌柜也确实因此有话要说。
原来,孟老爷走后,织坊的老工匠又再次对织机进行了改良,如今孟约曾经提过一句的针织机,已经被制作出来。针织机虽还简陋,但在巧手工人的手下,依然织出了十分平整柔软的面料,尤其是羊绒料。
梭织羊绒料,挺括是挺括了,暖和也暖和,但厚而且硬,不服帖,一沾水跟块木板似的。加真丝织薄料的话,成本太高,自家用用可以,上贡也可以,拿到市上售就很不合算了。
“唯一点,量还太少,按说大头应该送到京城来,可这才几匹,老爷再晚来一天,怕就已经卖完。老爷,别看咱们布坊小,出货可不小,眼下织坊越来越供应不上,老爷看是不是该多增些织机。”针织料暂时还没有用水力针织机,仍旧是人工,哪里供应得上。
孟老爷见自家生意好,心里满意之余,便想着水力针织机的事,有水力织机的研制在前,再研究针织机也不难。只是孟老爷如今的时间,早已不是自己的,他日常上差操劳的是这个国家的科技生产力呐。
答应何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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