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醒来,孟约便奉上特别请求医师“加苦”的汤药。
孟老爷一口灌下,差点没喷出来,苦得舌头都麻了,昏昏沉沉的脑子也瞬间清醒了:“这是放了十斤黄连吗?”
“叫你不好好歇着,自己说的话都不遵守,下回再这样,就不是十斤黄连能解决的事啦。”
孟老爷:是的,我闺女已经不可爱了,嗯,也许从前的可爱都是错觉。
第五二零章 高山深壑出平湖
孟老爷这一病,断断续续二十来天才好,直到阿他们放暑假,医师才确认孟老爷已经完全好转。医师还私下叮嘱孟约王醴,孟老爷也都五十多的人了,得注意日常养生保健,不能再同年轻人一样日夜劳累奔波,耗心耗神。
说到岁数,孟老爷跟孟约真不愧有缘做父女的,在过生辰这一点上,两人一模一样,孟老爷也是打三十岁起,就不办生辰。如今光看孟老爷的面目和精神状态,说三十多的都有,但外表再年轻,身体里的五脏六腑却已经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经得起折腾。
“只能从吃上好好想想办法,让他少操心,少忙碌是不可能的。”而且,孟老爷的事业也是保持愉快身心的基础,人要心情不好,那毛病才多呢。两相权衡,只能从饮食起居上下点工夫,从中取一平衡点。
“我同爹谈谈。”
“你拿什么谈?”
“三个孩子吧,就说不好好保养身体,将来糖糖出嫁后受了欺负,不能给她出头。”虽然事实上,王醴不可能让这样的情况出现,不过这却是孟老爷的死穴,他如今爱糖糖胜过爱一切。
孟老爷本以为,病好了就不用再待家里,天天被孟约灌这汤那药,不想却被女婿堵在书房,还说什么,不好好养生,日后年年被他欺负都没个撑腰的。孟老爷像看傻子一样看王醴,虽然时不时,孟老爷还有“我女婿是个混蛋”的念头,但这都多少年了,孟老爷怎么可能没看清。
“你舍得吗?”
“好吧,就算你舍得,你敢吗?”
“年年称官家与皇后殿下为兄嫂,几位殿下喊她姑姑,你若欺负她,不用我,他们张张嘴就能让你死去活来。更何况,她还很合兰堂先生眼缘,此外,她自己还有一双画尽世情的妙手,就是没别人,年年单凭她自己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你倒是欺负她一下试试。”孟老爷这会儿觉得,阿煦果是王醴的亲儿子,一样时不时要犯个抽。
王醴:好的,这下我知道没人跟我抢小甜甜了。
说完甜甜说糖糖,孟老爷果陷入沉思,痛定思痛道:“你们年轻人的眼神是不靠谱,我得看着点,放心吧,我会自己衡量着来。”
经这一病,孟老爷自己也深有感触,以前感染风寒,管喝不喝药都三五七天能好干净,这次反反复复二十天,闺女还从中搞名堂,汤药喝得人欲仙欲死。就是为避免以后不再吃那加了料的汤药,孟老爷也觉得应该保养好,不然真要卧病在床……孟约在这上面,还真很像她妈。
阿阿煦他们正式开始放暑假后,内阁与工部前来济南参观水电站的发电机组安装,朱载宥本来也要来,但一心想着出门浪一浪的宣庆帝强把朱载宥留在南京监国。朱载宥内心是拒绝的,他觉得如果他能干得不错,他爹回头就能把皇位传给他,朱载宥可是知道的,他爹琢磨这事琢磨挺久了。
“兄长,别气啦,我们陪你嘛。姑姑说过,人生就是由别离组成的,爹妈早晚要扔下我们出去满世界玩的,现在开始慢慢接受现实吧。”蒙学放假是真放假,到书院那就别想能真放假,还有各种暑期活动,什么一起出去采风啦,集体约好去哪里谈人生谈理想谈哲学啦。此外,还时不时要去体验生活,要去济民所医署帮忙,去各官衙实习跑腿什么的。
朱载章也想去济南,可是两兄长都不能去,她就是小公主,也不会任性说拒绝一切暑期活动,行使特权只为出去玩的。
宣庆帝对此表示开心,不用带孩子出门,就他和皇后,完全可以浪到飞起啊!
他还决定不和朝臣同进同出,因为内阁和工部声势太大,宣庆帝用“微服暗访”为由,撇开朝臣,自己搭车前往。当然,暗中的侍卫免不得,但至少明里很自在嘛,侍卫们会远远隔着,不会轻易近前打扰。
到济南后,宣庆帝自行先去工地,虽然济南百姓围墙水电站的事情已经过去,宣庆帝也很相信孟老爷处理事情的能力,但有些事听再多不如来看一眼,实地走一走。宣庆帝到坝上,看到挺多济南本地人沿着水库边修好的栈道看散步看风景,高山深壑出平湖,这景致惹得不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诗篇,场面相当和谐。
“倒是成了风景。”
“这说明孟院长确实很稳妥,值得托付。”
“就是可惜了年轻时不肯好好读书。”这事,宣庆帝遗憾了挺久。
“蔓生,待我们老了,来这养老如何?”萧皇后爱水,济南水泽多不胜数,且景致也好,兼南北之美而分气韵独具。
关于养老,宣庆帝有过许多打算,如今看着,济南确实可以。不过,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等真正需要颐养天年时,最想的是什么地方:“先买个园子,将来想来便来,有别的想去的地方,放着也没事。”
孟老爷沿着栈道,正同两位助教一起勘测归来,不想迎面碰到宣庆帝。实话说,孟老爷很想当没看到的,可这段路人不多,装不了。
不等孟老爷行礼,宣庆帝先上前一步,拉着孟老爷的手道:“孟兄,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孟老爷并俩助教:……
工学院上下,虽然大多没近过宣庆帝身畔,但基本远远看过,所以都认得宣庆帝。忽然蹿出个陛下来,拉着他们院长的手喊孟兄,真可怜了俩助教的小心肝。
萧皇后只能微笑,不然还能怎么着。
“您怎么……”孟老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助教:院长,我们看好你。
要不是对方是皇帝,孟老爷真想翻白眼:“要不我引您去看看刚送来的发电机?”
宣庆帝点头表示可以,他也看得出来,不把礼行了,孟老爷他们没法好好自处。
待见过礼,孟老爷便领宣庆帝去看了看工事,宣庆帝在南京也看过一次,不过南京的去看的时候还是个坑坑洼洼的工地,不像济南这里,连两岸的观景栈道和各种造景都已经修砌好。很是夸奖一番工学院上下后,宣庆帝道:“孟卿,天色已不早,一道回城罢。”
孟老爷本来就要回,不过他当宣庆帝会住个行馆,不想宣庆帝一路驶至壤湖园,还把行李搬下马车来!
本来要一起吃饭的院士和助教们见这景象,一下跑个精光,同官家一块吃宴这种荣幸,还是算了吧,留给孟院长一家子就挺好。
孟老爷:臣拒绝!
第五二一章 书到用时方恨少
虽然孟约在家里接待过朱载宥他们兄妹三个,甚至郑王也住过,但是她也确实没想到有天宣庆帝会这么不讲究地直接跑到她这里来做客。呵呵呵,说是做客,其实压根没有知会主人家的意思,他就直接同皇后连行李带侍卫一起,在孟老爷的指引下,找了个园子安顿下来。
等孟约知道时,木已成舟,推脱都没法推脱。孟约看孟老爷,发现孟老爷比她还槽多无口:“爹,你怎么就不拦着点呢!”
孟老爷:“那也得我拦得了啊,那是官家,内阁都拦不住他,我拿什么拦。为父到了官家跟前,除公务,别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年年要是能说,便去好好劝劝,这样委实很不像话。”
当皇帝的小节上再不像话,由于大是大非上都很绷得住,朝臣们也不会太过揪着不放,就是知道了帝后住到壤湖园,也多半只会同情孟老爷。一点让人准备的时间都不给,说来就来,这便是朝臣们日日相见的有权任性陛下。
孟约去寻宣庆帝萧皇后的时候,两位正在观赏荷花,壤湖园后园直接接湖,很当得上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湖上凉风习习,清香扑面,晴日投下一湖碎金,不远处有采莲船,却不为采莲花,而为采莲叶。
见到孟约来,萧皇后笑道:“我和陛下不请自来,叫阿孟一点准备没有,愁坏了吧。”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孟约就特别想吐槽:“委实有点。”
宣庆帝听罢大笑:“看来还好,也就一点。”
孟约特别想瞪宣庆帝一眼,但人家是陛下,还是算了吧:“已吩咐了厨下,陛下和殿下看是在湖边吃饭,还是摆在花园里,园中桂子也正着吐香呢。”
“摆湖边吧,轻风徐徐,凉爽宜人。”
到中午吃饭时,孟老爷是真的想拒绝一起吃饭,但是他人在家中,怎么可能不到场。没滋没味地吃完饭,孟老爷迅速撤退,他表示下午还有事,要往水电站去,这段时间就不回来了。
宣庆帝:卿家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吗,不要太天真!
内阁诸公与工部到时,顾不上去揪宣庆帝那点事,直接便定好时间去水电站看,宣庆帝自然也要再去。上回是私下见面,这回是叫济南人都看看,让世人在水电站工地上看到皇帝。
这既是为激励人心,也是为了让以后全国各地所有水电站的工程都更安稳,能不出事就尽量平平安安。另外,还可以慰问一下工学院上下,工地的工匠,到时候该犒赏的犒赏,人家干了活,而且干得漂亮,就很必要物质上精神上口头上都给人以嘉奖。
所以,即使孟老爷远远避到工地来,还是得站到宣庆帝一旁,没办法,谁叫他是工学院院长呢,他不站谁站。孟老爷这时候很庆幸当年他不爱读书,不然要天天上朝,日日见着宣庆帝,起码得少活几年。
及至中午,眼看是回不去济南城,肯定得就近吃饭。工地上的饭,用来招待宣庆帝也不像个事。思来想去,琢磨着水域中有许多淡水河鲜,便安排厨下到左近农家买点菜蔬,以鱼虾为主,整治几桌具乡野之气的菜肴。
“河鲜美,菜蔬甘,山乡野味果然悠长,多食几日,恐会有登仙之感。”宣庆帝对午饭还是很满意的。
吃过饭,沿着栈道散步,水域宽广,植被繁茂,入眼青山叠嶂,页页鳞波近在脚下,很容易令人诗兴大发。在场的虽不敢说李白杜甫,但都是经过科举出仕的,诗兴发时,写几句诗文皆不是成问题。
宣庆帝:可惜了,当初不该把周君睦放走,那人能力平平,写诗倒是一把好手,写景如情,写情如景,很是动人。
不过,再一想周君睦从前干过什么,宣庆帝就觉得不把人放眼前是对的。
孟老爷让人把诗篇都记下,回头找块空白石壁,把诗文尽数刻下。他家闺女说过,所有闪闪发光的东西,都应该被刻在石头上,才华是,深情是,所有令人愉悦的都是。
忽然,孟老爷想穷尽文思,写一篇诗词给女神太太,并以传千古,好叫千百年后的人都领略一番,这世间曾有的美好与温柔。
然而……曾经年少没能好好读书啊!
“孟卿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悔年少时,没好好读书。”
宣庆帝忍不住笑:“以孟卿今日之成就,竟也生出此念?”
孟老爷这时候倒顾不上腿软了,轻叹一声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幸而臣大多时候倒不必有此恨。”
宣庆帝:看来,确实只适合待在工学院。
待到回程时,宣庆帝又邀孟老爷一道回城,孟老爷满心拒绝,然而内阁诸公并工部官员皆在,水电站这边看着也不像有多少事的样子,孟老爷只能“欣然从之”。回程路上,叶阜安特地留了留,他有话要与孟老爷分说。
“孟院长,回程时我们欲取道谯郡,不知能否前往织坊布坊一观?”虽然严格来说,已经不是孟老爷的产业,但大家心知肚明了。当然,便是叶阜安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国朝俸禄虽丰,要真养一大家子人,却也不够的。
孟老爷还记得这位曾经干过什么呢,不过如今人家光明正大来,却是代表内阁说话,孟老爷也没什么好不同意的:“自然可以,将水力织坊布坊推往全国上下,是我还在鹿邑乡中时便有之愿,内阁诸公愿望观看,乃是我的荣幸。”
叶阜安从孟老爷的眼神之中,实实切切地感受到了孟老爷一番殷殷之意,人一旦发纯粹之愿,不管为何,都很容易让人生钦佩心:“国朝有孟院长,乃是社稷之幸。”
叶阜安这人,好名,却也挺光棍,既然和宣庆帝达成了默契,那就不会反复,自是该支持的支持,该反对的反对。而且,他也确实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