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约:“好啊。”
工学院的电动四轮自行车谈不上一日千里,最近也很烦,庞然大物想一点点缩小,真不是一时一日之工。偏偏大家都看到了小怪兽的好处,想早点把他推到市上,但显然,一切没那么顺利。
他们有太祖开的挂,确实能够在一开始赢出许多来,但接下去想要真正面市发售,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这涉及到方方面面。比如工学院在安全方面一直秉承的最高准则,现在四轮自行车就无法达到,除此外还有更多或大或小的问题让他们束手无策,举足难前。
更要命的是,他们发现,很多部位,现在的钢材已经跟不上需求,所以连钢材都需要去改进。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他们必需坚持下去并且赢得胜利,虽然这场战争没有销烟,没有流血牺牲,但事关百年大计,甚至千年大计,他们和在战争上的官军一样不能后退只能向前。
然而,这时候,南京城里,还有人对这场工业大潮抱有恶意。即使工学院已经搬离南京,在王醴和河南省那位同样支持机械化的省台辖下悄悄为整个时代积蓄力量,也一样不妨碍那些抱有恶意的人继续抱有恶意。
“陛下,晁首辅退阁,内阁重任,当举何人?”
宣庆帝也是完全懵圈的,晁光甫之前一直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谁能想到病来如山倒,昨天还在朝上谈笑风声,今儿就说起不来,太医前往一看,性命无忧,只是以后再不能操劳,只能静静调养着。宣庆帝请了科学院的院士出山,也还是这结果,半点余地都没有,朝野上下皆是措手不及。
朝臣们现在也在商谈内阁首辅的人选,内阁那边虽然掌天下权,但首辅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还得看宣庆帝心意。宣庆帝能高枕无忧地想着机械化和革新,完全是因为他对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晁光甫这……宣庆帝有过准备,但一时间还是有些懵。
“着吕撷华入阁听差,由朱立棠任首辅。”朱立棠虽然姓朱,但并非宗室,不过却也是宣庆帝得用的左膀右臂。在政事上可能差点意思,但胜在忠心听命,朱立棠过渡几年,再由吕撷华接任。宣庆帝已经考察吕撷华许多年,按他的章程,再过两年把人提进内阁,由晁光甫带几年,等晁光甫退阁,正好吕撷华接上。
好在宣庆帝素来什么都有章程,便是一套崩了,也还有另一套能接上。
吕撷华接到旨意,也懵了,这时候朝野上下都盯着内阁,他到兵部才几年,压根没想到会是他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进内阁。不过,他也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宣庆帝这些年明里暗里考校过他,日后少不得有大用,但之前吕撷华以为兵部尚书已是大用,哪曾想是内阁在等着他。
吕夫人孙瑜将茶递给吕撷华,道:“郎君,此事……是福是祸?”
吕撷华轻笑一声说:“管是福是祸,难道还能抗旨不遵,不过,这登天的梯我够不着就算了,如今够着了,也断没有撒手的道理。为官本就是华山一条道,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跌落,如今无非是那悬崖峭壁又高了千八百丈而已。”
孙瑜昔年下嫁还在功名也无的吕撷华时,看中的便是吕撷华这一点,不管什么事落到他头上,好事坏事他都能接下来,举重若轻风流云淡地趟过去:“如此,便先贺郎君高升,那可是内阁,旁人打破头都想挤进去呢,我郎君英武伟岸,果不同凡夫俗子。”
“我娘子仙姿玉质目神如电,岂会下嫁凡夫俗子。”
“我郎君啊,从来是光凭一张嘴便能说得人心花都开……诶,孩子们还在旁边读书呢,郎君还是快些去,别叫那些猴孩子又走了神。”在书房一角勤恳读书的孙辈已经尽量缩小存在感,但还是被记起来,他们只能默默地对视一眼,想笑又不能笑的。
南京城的另一端,门对紫金山的叶阜安在春末的晚风中轻叹了一声,院里的几株楝树挂着一串串才冒出头来的淡紫,昭示着二十四番花信悄然又将至最后一番。
“朱立棠,吕撷华?”
“和晁光甫是一路人。”
“却也有不同,晁光甫年事已高,许多事只要不犯他底限,都能让过去,朱立棠不同,他是是官家的口舌。至于那吕撷华……虽然不是官家的人,却是个年纪轻敢于举大旗冲上前的。”
以后的内阁,只会更加热闹,甚至于整个朝堂,都会比从前更加……不安分。
楝花信风至,盛夏即将来。
第二九一章 这名堂不会有人喜欢
王醴的假只休一天,就不得不再去衙门处理公务,晁光甫这一倒,波浪还真不小,别看小小谯郡,小小亳州,也照样会被风浪扫到。晁光甫做首辅已经有二十年余,别看这位顶着老好人的样,跟谁都一团和气,好似是个没脾气也没什么大用的实诚人。但不管是谁做二十年首辅,再不想经营人脉关系,也会自然而然方方面面的大佬都是从他手底下安排。
这时候,首辅人选一日不明,方方面面头头脑脑都会绷紧神经,新改制的河南省省台是宣庆帝的忠实拥趸,河南省的风波本来应当不大,可谁叫工学院在这呢。王醴不得不销假来上差,也正是为此事,这不一进衙门就满头包。
还没坐热凳子,申江就来报:“知州,省台遣了人来。”
虽然如今一省官长称巡抚,书信往来间也都称巡抚,但在口头上依然称别号省台。
“且请进来。”省台遣人来,主要也是为晁光甫一事,河南省第一任巡抚,是晁光甫同门师弟,虽然两人年岁上相差有点大,但确实是同门无误。巡抚来信,便是告诉王醴最近风浪大,要稳住,只要火没烧到他头上,都别乱也别管。
王醴看罢信,把信递给郑师道和江远州,郑师道先看完,迟疑片刻道:“知州,省台的意思是……他可能会被波及,让你好好稳住亳州?”
这时,江远州也看完,琢磨片刻道:“省台是官家信臣,虽与晁首辅出同门,却也不至于这么容易被风浪卷到水底烂泥里去。想来,是担心知州才就任亳州,亳州偏又迁来了工学院,委实是个看着就好下刀子的地方。”
“知州以为,我们当如何应对?”
王醴在河南道也算熟门熟路,毕竟做了这么几年河南道监察御史,现在亳州上下一片大好,既有戏本悦人心,也有水电工事安民生,本地豪强又在之前因水电工事被拉上船,亳州本地是不可能凭空生事的,除非……除非有什么人空降下来。实话说,空降到亳州王醴也不惧,但未知的对手,总让人挠心挠肺。
“先看看风浪怎么来呗,光想着怎么应对有什么用,谁知道浪是大是小,风是疾是缓。”江远州说话间,把信纸又搁回案上,“知州,若日后工学院与上差之间若有纷争,我们是站工学院呢,还是站上差?这得先问明,省得日后真有事来时,反倒不知该如何施为。”
“自是工学院。”王醴本身就支持机械化,加上与晁首辅退阁的消息一道送来的,还有孟老爷就任工学院院长的任命书,他站在工学院这一边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是,那我们便知道该如何行事了,知州放心,亳州定无反复。”毕竟王知州是亳州的女婿,娶的还是亳州人人都爱,甚至整个大明都广受热爱的打鼓人。作为打鼓人的夫婿,王知州还是不必担心后院起火的。
孟老爷接到任命书,叹气之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他接下这摊子正处多事之秋,肯定要多生许多事:“而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重崖亦多加小心,既然连省台都怀忧心,此事牵连必然不小。叶次辅一心想为首辅,这次不管是能不能,叶次辅掀起的浪都小不了。”
“我明白,爹也是一样。”
南京那边,给朱立棠的任命还没下去,朱立棠就出了事,宣庆帝现在才真是麻了爪。虽然他还有别的章程,可最佳的两套章程已经用出去了,总不能现在就把吕撷华给提起来,那太不合理,也太不负责任。
“叶阜安是越来越不遮掩了。”朱立棠出事,无非是被叶阜安抓住了辫子,“阿孟在戏文说得好谁鞋子底下没踩过屎,但谁会把鞋底翻过来让世人都来看鞋底的屎。”
“这话当着我面说说就算了,可不能同朝臣说去,更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萧皇后知道宣庆帝是心里不痛快,本是想好好宽慰宽慰,哪想怎么宽慰都没用,宣庆帝这回是真的很愁。
御案上,摆着《巨星》的戏本和绘本,宣庆帝本来还有闲心翻翻看,现在哪里还有那心思。不过,巨星的戏本上,曹仲仑三个字掠过眼前时,宣庆帝忽然又有了新的章程:“晁光甫再不能上朝又如何,朕还有杨公。”
杨公指的自然是杨廷礼,杨廷礼当年退阁,并非身体不好,而是因儿子去世后,留下的孙子也因体弱离世,杨廷礼因此生了退隐之心,这才向先帝求了恩典,退阁挂冠而去。杨廷礼如何身体却还好,至少比起晁光甫来要好许多,最要紧的是,杨廷礼在朝野内外的势无人能敌,就是叶阜安也不能掠其锋芒。
杨廷礼如今精气神格外足,无他,满世界浪出来的。出了广阔天地才知道,困宥于小小宅院,确实容易让人生出毛病来。好好的人,就该足下万里生风,去遍阅世间风景,既开阔心胸少许多毛病,也不枉来世上一遭。
“从前待在仰园,当真垂垂老朽,觉得自己没几年活头了,如今一出来,才知道人呐心胸一阔,什么老朽都不再老朽,浑身又有劲了,又有奔头又有活头。”杨廷礼路过亳州,特地停下来寻孟约,顺便夸一夸新戏真不错。
“所以说,生命在于运动啊!”孟约这纯粹是感慨,这老头儿看起来是比在南京待着时好得多,去年末见着的时候就觉得精气神比以前好,现在天回暖衣裳减下来就更明显了,老头儿脸上的褶子居然都神奇的淡了许多。
“此言精辟,正是如此。”
杨廷礼预备在谯郡留几天,正好赶上《巨星》第三场开演,杨廷礼还挺怀念在南京时和孟约一起吐槽自己的欢乐时光吐槽这词还是孟约那里学来的。
没料想,杨廷礼头天到,第二天南京就派了人来给杨廷礼送信。
杨廷礼一看是字就知道是宣庆帝手书,宣庆帝自打做了皇帝后,自己写信的时候就不多,但凡亲笔写书信,都必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杨廷礼既当过许多首辅,又曾是宣庆帝的老师,这书扩不拆,他都知道宣庆帝要搞什么名堂。
杨廷礼不由地替先帝吐了句槽:崽呀,你这名堂不会有人喜欢的。
没错,这就是先帝的语气和说话风格。
#先帝:崽呀,虽然这名堂不会有人喜欢,但老子就喜欢你这搞事情从不嫌大的光棍气质#
第二九二章 越是深知,越怀敬畏
当杨廷礼冷着脸拆开信,果看到信上的内容如所料时,特别想立刻就去南京,把宣庆帝揍一顿。但那怎么可能呢,君君臣臣的,当老师那些年都没揍过,这辈子是别想能揍到了。
“那倒霉孩子!”宣庆帝的书信不来,杨廷礼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还能跟首辅跟内阁再次搭上。
“阁老?”
“准备准备,启程吧。”杨廷礼一路看着科学院这般人,如同蚂蚁搬山一般,把机械化一点点从只存在于文字中的描述与向往,变成而今可以看得到摸得到的真实,自然知道这群人很不容易。想想,任谁呕心沥血,只为让这人间更好,却仍要被打落深渊,都会真的把心呕出来,把血沥干。
曾做过首辅的人,怎么会一点天下为己任的心都没有,也正是因为一路看过来,杨廷礼才不会忽视这份心。他不像吕撷华,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他毕竟年迈,又曾是宣庆帝的老师,完全可以拒绝。
“阁老,如今风浪何其大,便是你去,也未必能瞬间平息,阁老为何……”
“人来世上,有不为,有当为。你看着罢,千百年后,纵吾等皆化尘土,工学院造出来的那些东西,也会像十七八岁的孩子一样,依然如日初升地在市上处处可见。”杨廷礼说完把信扔到桌案上,笑着看一眼院墙外,片刻后徐徐说道,“太祖曾道‘愿吾国朝永不负忠臣良将’,阿渐呐,这群人比忠臣良将更加不可辜负,吾等只是百年,而他们手底下是万世。”
孟约不知道杨廷礼接到了南京书信,还特欢快地邀杨廷礼一起吃谯郡本地特色的早餐,她一边吃,一边跟杨廷礼吐槽:“我爹真是,明明很爱师兄的,偏天天一见面就要怼他。我师兄更是,明明知道我爹其实向着他,每次我爹怼他时,他……他从前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