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孟老爷想和孟约细细分说时,父女俩已经吃完东西,准备出站,孟家的车夫恐怕早已经赶着车在车站外等许久了。站外,来的并不止车夫,还有王醴,暖暖灯火在天寒地冻中照出一段昏黄,王醴在灯下的炉边取暖,与几名车站的小吏一道,啃着从炉里烤出来的红薯土豆芋头花生之类的小吃。
小吏们是识得王醴的,只不过没想到一州官长能这么接地气而已,邀同烤火就一起烤火,炉子里黑乎乎的土豆花生也不嫌弃,吃得喷香。坐久了,有大着胆子的小吏开口说话,不多时便谈论作一团,孟老爷和孟约到外边时,小吏们正在提意见:“自来水啊,电灯啊,等紧要的地方都通了,是不是能考虑一下我们这些不紧要的地方。我家中只有老娘,水井又远,老娘还是个不好意思开口求人帮忙的,挑夫她嫌贵,诶,有时候我也顾不上家里……知州,您看咱什么时候能满城都通呢?”
王醴:“争取今年罢。”
还没法展开通水电的工事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卡在成本核算上。眼下王醴现在正派人跟工学院扯着皮呢,看能不能把水电工事的支出降低到七两。一般此类工事,户部会批下三成,地方出三至四成,余下才是分摊到各家的。要是能降低到七两,户部和地方支出五两,余下各家只需要二两银,这样才能真正让家家户户都通水通电。
既然是民用工事,自然要能让家家户户都用得起,不然算什么民用工事。
孟约:我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人呢,因为他就是这么可爱呀。
说不出这个场景哪里打动人心,但孟约就是被打动了,她喜欢眼前这画面,总觉得心里特别暖,特别具有安全感,特别想要跟他说声“谢谢”。虽然很奇怪这种动人心弦哪里来,为什么而起,但是当王醴抬头,在炉火与灯光的交辉中看向她时,孟约想:这不需要答案的,能拥有这感觉就足够。
“车已到站,诸位也早些回去,我也该回家了。”
小吏们打眼看车站门口,皆心领神会地撤走,孟老爷在一边满脑门子官司:难道我也……
王醴朝这边走时,孟老爷脚步一转,登上马车,留王醴与孟约在车站出口的灯光下彼此交望。他们也不是没有长久作别,也不是没有相隔万里,但每次作别与归来,都依然叫人牵肠挂肚。
“这么冷,怎么不多穿衣服,谯郡比南京冷得多。”王醴说着,便欲将身上的羊行料大氅解下来给孟约披上。
“别,你方才在炉边烤火,骤然吹冷风很容易伤风感冒的,我穿了羊毛衫,还揣着手炉,不冷。”孟约左右看一下,见没人,扑进王醴怀里,紧紧抱住他腰,“师兄,我好想你的。”
王醴被这一句“好想”熨帖得心中妥帖无比,真不愧是他的小甜甜,总知道拿什么话来同他说:“我亦辗转反侧,夜不成眠,走罢,早些回家,再晚可能会下雪。”
再有,外边天寒地冻的,能干什么,还是回家找个温暖所在,方好一解相思之情。
孟老爷在马车上等片刻,才等到女儿女婿上车,先是看一眼闺女,才去看女婿,心里好气的:“没吃饭呐,怎么又瘦了!”
孟约:我爹真是……
“这多半月去了郡县巡访,只是忙了些,爹咳嗽可好了?”
孟老爷:“好些了,这快过年,衙门也该放假了吧,别成天不着家,大冷天的,往外跑什么,在家歇着不好啊。”
“是。”
孟约:像这样的时候,我只能沉默,并抱以微笑就可以了,敢说话简直找死。我爹最近不好怼女婿,该怼女儿了!
“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回宫了罢,明年不会再来了吧?”这有家不能回的日子,简直糟心。
孟约:“我也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而已,招来孟老爷一顿怼,孟约也真是……除了乖乖听着没别的办法。
今天也在吃女婿醋的岳父哟,真是又可爱又好笑,偏还不能当着他面笑,诶,憋死人!
第二七九章 脚底抹油,眨眼便远
孟副院长在年底快放假前,被工学院憋的大招给噎得饭都有些吃不下,这群人不吭气不通气的,连名陈文到科学院并内阁,要求将工学院的院长更换为孟副院长。这事……是现任院长挑起来的,这位本来就不擅长日常事务,他更热衷于关起门来搞研究,或出门去做勘探测绘。
因为孟老爷时常要外出,孟老爷外出时,总不能什么事都交给程并吧,有些事程并做不了主,这时候就需要院长出面。院长对此烦透了,时常他正有点想法,被人一打断,再一看全是让人头大的事,院长就有种对人生都已经绝望的错觉。
现任院长的意思是这样的:工学院院长的位子由孟副院长升任,再由孟副院长从院里培养个年轻人来任副院长。
科学院从开创至今,从未出现过外行领导内行的情况,所以,现任院长还是有几个人选可供孟老爷参考的。但是,孟老爷拿到名单一考察,立刻就想跟人撕破脸皮:“这也叫不仅学问作得好,处理日常事务也有一手的年轻人!”
任命书还没下来之前,仍然是院长的院长略感心虚,说是有人选,但之前工学院和科学院没分开,所以这人选是这两年才有的。这两年工学院上下,谁不忙,哪有什么工夫去培养“行政管理”人才:“年轻人,学起来快,都一个赛一个的聪明劲儿,很快能教出来。”
孟老爷:不是看你一把年纪挺不容易,真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砂钵大的拳头!
这里还怼着呢,州府衙门来扯皮的人又来了,院长一看,趁机走人,以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速度,脚底抹油,眨眼便远。
孟老爷:……
“孟副院长,今天能见着您也好。”自家上司的岳父,总应该好扯掰一点吧。
孟老爷:为什么我会讨厌女婿这种家伙呢,理由充足得我都不稀得一一罗列。
“造价不可能降低,降低造价,就要以降低用料耗工为代价,所以别跟我提降低造价的话。工学院核算出来的造价是多少就是多少,没商量,工学院从中非但不曾取一分利,连工钱和许多料钱都是我们贴出来的。不然,你以为黄湖肥水二县能那么便宜。现在造价核算低下来,也是因为城镇人口更集中,如果不集中,核算的价格起码是现在的三倍以上。”孟老爷最近可不痛快了,好像全世界都跟他做对一样,尤其是女婿!所以孟老爷怼起人来,可痛快,话可多,可讲的成篇成篇。
“总能想办法再降一降的,孟副院长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工学院,黄湖肥水二县不可能只花这点银子。但,亳州城镇中人口也不是一般二般密集,怎么算也不能是动辄百万造价罢。”
“全毫州通水通电你们居然想用百万两白银就做到?”孟老爷简直不想同亳州府衙来的人多说半个字,他们只管核算造价,一不接工事,二不卖材料,连图纸勘测什么的都全白工,还好意思来跟工学院扯皮,多大脸!
最后,州府衙门的人,被火力全开的孟老爷怼回去,回去复命时,差官提了这么一个建议:“知州,不如您回家同夫人好好说说,自家人关起门来,总比我们上工学院去好说话一些。到时一家人坐在饭桌前,有说有话,还有夫人从中说和,未必就真的一点办法没有。”
王醴不是没有应对孟老爷的方法,但那只限于日常,真让王醴去同孟老爷说公务,王醴也挺怵的慌。何况,一家三口坐一块儿,孟约基本不怎么能向着他说话,不然孟老爷就会完全没法再讲理。当然,孟老爷苦寒也很向着他,只是那也仅限于日常……
“我想想办法,快中午了,都回去吃饭罢。”
“是。”
王醴叫下属回家吃饭,自己也收拾收拾回家去,冬日里孟约喜欢围炉,油条鱼圆冻豆腐各种山菌和羊肉片牛肉片土豆莲藕片什么的,她慢慢吃能吃上一个时辰。王醴颇爱和孟约一起对雪围炉时,满屋子飘着香气的暖意,分外能让人忘了身处严冬之中。
这天家里还围炉,不过由半辣汤半清汤改了全清汤,今天桌上的风格也有点不同,多是素的。满桌子大白菜小青菜,生菜菠菜豆芽菜,还有马蹄莲藕白萝卜,统共只看见一盘鱼片一盘牛肉片是荤的。
“今天这是怎么,一片白的绿的?”
“总得换换口味,鹿邑那边刚送来的菜蔬,经雪后更好吃了,师兄快去洗手来吃饭。”待会儿还是有炒菜的,孟约不吃饭和菜,只吃火锅,不叫吃了一顿饭,所以她就算摆满桌青青白白的菜疏,也还是会叫简单做点饭菜。
王醴洗罢手坐下,先吃一筷子黄豆芽,问孟约:“爹中午不回?”
“回是回了,他烦着呢,刚才喊他吃饭,他说他吃不下。没事,待会儿我再另外做点给他送……嘿,师兄,你肯定猜不着爹为什么烦得吃不下饭。”孟约一边说一边夹煮熟的马蹄,马蹄煮透后外边粉糯里边还是脆生生的,那口感瞬间能让人灵魂蹿上天。
王醴:难道是因为我派了人去烦他?
“工学院联名陈文,要爹做工学院的院长,爹说当副院长都忙死了,当了院长更不得了,他们就有理由把什么事都推给他。爹今天回来的样子好气哦,说是要辞职不干,不伺候那群难伺候的混帐玩意儿。”最后半句绝对是原话复述,连语气孟约都还原得几乎一模一样。
“对了,你没干什么吧,爹好像还骂过你一句呢。”
王醴:比起工学院的事来,我真算没干什么的。
“没有。”
有点饿,主动出来觅食的孟老爷:“你还有脸说没有,一拨一拨往工学院派人,天天张嘴尽是胡扯,张口要把水电工事降一成造价核算,闭口又说造价核算这东西,本来就是压一压,总能往下减点的。行啊,把核算帐册都领回去,你亳州府衙自个儿压去!”
孟约:这还是我家吗,为什么现在在家里都要谈这样的民生大事了,这画风……也不是不好啦,就是要改这画风的话,以后翁婿俩必定要天天愤而互撕。
不知为什么,竟觉得很带感?
第二八零章 甲方乙方的矛盾
王醴总有办法把孟老爷给安抚下来,但造价核算真就彻底别想在家提了,不然孟老爷能当场演示徒手开撕的一百零八种技巧。
“那肯定不能在家提了,不要破坏家庭和睦。爹对这有多执着,我可清楚得很,从前行商的时候,就是宁可少挣,也不肯用差的棉花。当年都夏高白棉大量减产,要不是另寻到了比都夏高白棉更好的,爹肯定宁愿断一年,也不会用差一等的棉花。”说白了,孟老爷行商能经营下这么大一份家业来,是一点没有投机取巧,全靠质量织法和花样翻新取胜的。
“按现在的造价核算,每户人家少说得出四两,年年,四两于你们自然不值一提。然,据州府历年的造册来看,亳州……乃至天下如亳州差不离的地方,绝大多数寻常百姓人家,都无法负担这笔开支。若不能是人人都咬一咬牙,想着方便肯出这笔银钱,那通水通电的意义何存?”王醴作为地方官,考虑的和工学院不同,当然,工事的质也是不能作为牺牲品的。
孟约:这就是甲方乙方的矛盾所在了。
“其实不管工学院还是师兄,都是是为民生计百年,工学院不肯降低造价核算,考虑的是质,州府衙门希望降,考虑的是户均支出。师兄啊,这中间能不能取一个平衡呢,总能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范围吧。”孟约也不懂这些,只能凭着自己的想法提个建议。
王醴摇头:“若真能这么容易,就不会到现在还天天撕扯,罢,我再好好想想。”
“眼看要休假,倒不必急,过年休假这段时间慢慢琢磨,等明年升衙再谈也不迟。”左右亳州容易受灾的黄湖肥水二县及其周边都已经通自来水,余下的地方都不必太着急,就是遇旱灾,也能赶着牛马车去黄湖肥水二县的公共取水点驮水。比起往年,水源老远,如今可要方便许多。
其实比起亳州这点小破事,西北那边才真是麻烦呢,西北地广人稀,自来水造价论里算的,越是地广人稀的地方越是一个天文数字。宫里头,晋王朱既彰为这事,差点连年都过不下去,还是宣庆帝和萧皇后宽慰他,才勉强同意留下过完春节再说。
眼看年三十到,各家的矛盾和问题是没有一点解决的征兆,不过年还得过,新春仍会到来。眨眼又是孟约的生辰,本来早前约好小美人们一起过生辰,结果大雪齐腰深,封山盖冻,连路轨都为安全顾虑而停运,生辰宴自然没法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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