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贵妃隔岸观火,对一众妃嫔斗志昂扬的战略状态视若无睹,反倒是钟美人先前还坐着,后来越发听不入耳,跟护犊子似的为沈如意发声。
钟美人不说话还好,宫里哪个不知道她与赵婕妤决裂,被挤出明光宫的事?众人原本只当这俩人撕破了脸皮,再想不到钟美人居然会为人所共所忘恩负义的赵婕妤说话。
一时间,冷嘲热讽的对象也转移到了钟美人身上。
这帮子妃嫔说自己,沈如意还能当作狗吠,可是好歹那钟美人是为她出头,若是再装聋作哑,姑且不说旁人如何看她,她自己这一颗红心向明月的小心脏也不允许她做出这等不入流的事来。
当即,她轻轻一咳,才要开口就被旁人抢了先。
再轻唇朱唇,另个大嗓门又盖过了她。
最后,沈如意忍无可忍举起凉掉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旁边的桌案上,此时正值众人说话的空缝,那声音居然是异常的聋耳,将沈如意自己的小心肝也不禁震的一颤。
众人七嘴八舌,沈如意只觉耳边如五十只苍蝇嗡嗡作响,也听不出个数,只找了个嗓门异常大,又坐的较自己不远不近的低位妃嫔作出头鸟来打:
“那位妹妹,”沈如意将视线移到对面下首,“东西可以乱吃,吃坏的只是你自己的肚子,但话可不能乱说,你污蔑的是别人的品格。我与钟美人一向情同姐妹,那段做宫女的日子我从不认为是不堪回首,自那时起钟美人便待我甚好,我始终铭记在心。”
她顿了顿,虽然感觉右边钟美人灼热的视线火烧火燎地黏着她,但说说出了口,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夸耀两人光辉的友情:
“蒙皇上垂怜,晋我婕妤之位,是我做惯了宫女,不习惯坐一宫主位,钟美人为免我难做,事事以她为尊,才决定迁宫另居它所。我与钟美人从未撕破脸皮,又何来如你所说,见了好处就帖上来,甘为我的马前卒?”
她冷冷一笑,“大家姐妹都是侍奉皇上的,还是各安其位,做个温良恭俭让的妃嫔,少在口舌上争个长短的好。如今贵妃主理后宫,我们纵是帮不上什么,至少也不能添乱不是?”
这一席话,说不上多么严丝合缝无可辩驳,倒是最后把董贵妃扯进来,让众妃心中忌惮,不敢轻易开口,都将试探的小眼神齐刷刷地望向上位的董贵妃。
却见她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沈如意身上。
一个得宠的妃嫔董贵妃还不看在眼里,本来宫中没有这一个,也会有另外的一个,她进宫五年有余,哪怕以前再天真烂漫自视过人,也不至于相信皇帝能够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
但她实在听不惯这赵婕妤拿腔捏调的声音,和矫揉造作的脸,她一听这位说话脑瓜仁儿直抽抽地疼,恨不得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赵婕妤所言甚是,大家姐妹都是服侍皇上,各安其位,凡事切莫总想争个长短。”
董贵妃笑道:“只是适才不过众姐妹顽笑,赵婕妤也莫上纲上线,随便乱扣帽子,倒伤了姐妹情谊。”
沈如意顿时感受到来自董贵妃深深的恶意。
023 秘密
大晋朝的规矩太子人选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章和帝子嗣不丰,除了章和二年后宫的孩子跟蹦跳似的一连生出了四个,在那之后便再没有皇嗣出生。
章和帝皇后没有任何子嗣便突然薨逝,董贵妃摄六宫事,又有皇长子傍身,除了没有皇后册宝,行的已经便是皇后之实,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宫第一人。
不同于先皇后宽仁作风,平日里董贵妃手段凌厉,积威甚广,众妃闻听沈如意长篇大论把贵妃也搬出来压人,也担心董贵妃这小肚鸡肠的,万一真听进去,罚她们跟赵婕妤似的吃糠咽菜,现在明光宫还是缺这个少那个的。
如今一听董贵妃这话,摆明偏向真理的她们一方,立马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满满,小脖扬的老高,张嘴便要回击,正这时听上位董贵妃又道:
“好了,也都别耍嘴皮子了,我也乏了,都散了吧。”
众妃默默地怒了,满满吐槽的话就这么堵在喉咙口,董贵妃这是想要憋死她们吗?!
让她们说完能死吗!
只是众妃再怒,也不过是敢怒不敢言,一张张小脸憋的通红匆匆退下。
沈如意倒不在乎董贵妃来这一套平衡策略,两边都压一压显出她自己的权威,只要快些结束这没意义的冷嘲热讽,让她耳朵消停些,也尽够了。
沈如意唯一不大适应的是钟美人黏在她身上灼热的视线,那火辣辣的小眼神,不仗着她脸皮厚些,真就被瞧出个窟窿来。
自从皇帝送她回明光宫的事传出去,接连两天钟美人准时准点上门,沈如意都早早避了出去,今日一同出了永寿宫,她知道,是无论如何避不过去了。
软轿前钟美人紧紧挎着沈如意的胳膊,像是直接要跟她上了轿。
“若钟美人有闲暇,不如去明光宫我们聊聊。”沈如意轻轻蹙眉,只觉脑瓜仁一阵阵地抽疼。
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钟美人都能这么肆无忌惮,她犹豫要不要一会儿在明光宫设下重重关防,以免原身这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属性就这么被钟美人攻克,分分钟强了她。
这么明目张胆地勾缠,钟美人是恨她不死吗!?万一让有人心瞧见,悉心追查下去,哪怕没有弄出什么证据,这种风声一传出去,她俩就都是个死,好么?
这么不名誉的死法,不是她追求的啊!
沈如意下定决心,尽快要摆脱钟美人这无时无刻扑头盖脸而来浓的刺鼻的爱意。
沈如意开了口,钟美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这下松了手,返身回了自家软轿,欢天喜地的直奔明光宫。
到了明光宫,连茶水点心也没叫上,沈如意就将所有随侍的宫女太监赶了出去。
“小梅子,”钟美人眼睛一亮,迈前一步就要抱住沈如意。
“站住。”沈如意轻喝,拂袖坐回了上位。这般热情洋溢,动不动就要抱她可受不了。
“钟美人,”半晌,她才缓缓开口,望向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瞬间没精打采地坐在下首位的钟美人。“我很感谢你方才仗义直言,为我发声。其实,很多话以前我也说过了,却不知钟美人是故意听而不闻,还是不愿意听。”
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希望,以前不管任何事,过去的就过去了。你我姐妹一场,若能守望相助,相互扶持,便是再好不过。你,懂我的意思吗?”
钟美人垂眸,半晌脸上才露出淡淡讽刺的笑。
“前日,皇上亲自送你回来,你又迷惑了,动摇了,是吗?”
好么,又陷入自己的世界去了,沈如意无奈地直翻白眼。以前几次谈话,她不好明言两人这种暧/昧关系,只是点到为止,如今她算看明白了,刀捅到身上钟美人都不知道疼,再这么轻描淡写的,迟早她俩要抱在一块儿死。
“我是皇上的妃嫔,为皇上迷惑,动摇,甚至于——倾倒,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沈如意一咬牙,终于忍不住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姐妹情深,关系好可以理解,但过了界,就是yin乱宫廷,一旦整发,不只事主一杯毒酒送上路,一旦皇帝震怒,宫外的家人也要受连坐之苦!钟美人,这些难道你没有想过吗?”
钟美人面色陡变,苍白如纸,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害怕,扯着锦帕的两只手止不住微微颤抖。
“钟美人……”沈如意叹口气,心中不忍。
这钟美人脑袋哪怕再拎不清,对原身却也算得一片赤诚。在她几乎成了后宫众矢之的的情况下,还敢站在她这边,为她说话,就冲这一点,沈如意哪怕再看不惯两个女人磨镜之情,对钟美人还是无法绝情绝义,视为陌路。
她重生为赵婕妤,不管是因为什么,总是有层她不懂的机缘在。她不能完全抹煞原身之前的人生,以及她所有的情感联系。
“在宫里生活本就艰难,”她轻声道:“你我投契,却也并非一定要……若钟姐姐不嫌弃,你我/日后相互依靠,也算是个照应,全了你我姐妹一片真情。”
沈如意自认这话说的通透,于情于理顶多也只能这般了。只想着再不济也不至撕破脸,哪怕钟美人不愿,也不至于结了仇。
谁知钟美人面白如纸,眼底却瞪得一片通红,突地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沈如意,直将她瞅的心里发毛,紧紧地合拢了双腿。
“既是如此,当初你又何必……”钟美人咬牙,瞬间泪喷。“你若眼红荣华富贵直说便罢,何必一会儿一变,糊弄于我?”
她冷笑,“怎么,现在皇上又想起你来,不过陪你走了一段路,你的心又活了?不是你当初向我哭诉皇上连碰都不碰你一下,只拿你当个玩意摆设的时候了?”
“他现在是要了你了?你——不再是个处/女妃子了?!”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
沈如意瞠目结舌地坐在上位,只觉头上乌云压顶,八十一道天雷争先恐后就朝她劈了下来。
一次一次又一次。
024 心思各异
钟美人只是说完那几句话,似乎就用尽了身体全部的气力,一下子坐倒在地,杏目灼灼望向上位一脸呆滞,如遭雷劈的沈如意。
两人之间短暂的谈过几次,沈如意知原身与钟美人关系非比寻常,为免露了马脚,早便坦诚自从掉进太液池里淹了水,她以前许多事都模模糊糊,不大记得了。
却不曾想到,她这一番话快刀斩乱麻急切地想要厘清与钟美人的暧昧关系,倒将这么私密的事给爆出来。
皇帝宠幸哪个妃嫔,妃嫔是无权置喙的,但是生生把人捧高成人所共知的宠妃却又不宠幸,这事本身就是挺诡异的……
若是看不上原身赵婕妤,换个看得顺眼的捧起来不就得了?
沈如意忽然想起,章和帝饮醉酒那一次,曾经深刻地对原身的身材表示过毫不留情的鄙夷,说如果不是看脸,就分不清她前后面……
难道,章和帝这是在养成,等原身的薄皮馅饼喂出白面大馒头的体积再来享用?
而且,沈如意最难以忍受的,钟美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在这段暧昧的关系里居然是原身主动的!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她主动开始,再以两人关系有失伦常主动积极地结束,做个妥妥的人渣女吗?!
殿内一片死寂,二人一上一下就这么坐着。
现在已是六月中旬,气候炎热,但坐在地上时间长了还是冰屁股,钟美人默默地抹了抹早就风干的眼泪,然后站起身,拍了拍沾身上的土,又默默地坐回了椅子上。
钟美人本就是被沈如意一句一句逼到情绪崩溃,才终于脱口而出事实真相。原本她就不是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一切。
前些日子,皇帝冷着明光宫不闻不问,她以为小梅子总会有想明白的一天,她只须静静等待即可,所以即便多次话到嘴边,她终是咽了下去。哪里料到今日没控制住情绪,将事爆了出来,却将小梅子打击成这样。
钟美人双手绞着锦帕,目光越发担忧。
眼瞅着沈如意那张脸呲着一张大嘴,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简直成了块斑驳的调色板。眼神呆滞地望着遥远的方向,像是魂飞天外。
“小梅子……你还好吗?”钟美人身体前倾,小声捏着嗓子问。她是一时气愤,可没想真把人吓成白痴好么?
“宫里女子众多,眼见着今年大选过后,来年秀女就要进宫,你我何德何能一直在宫里能占据一席之地?难道你还不知道皇帝的心思,真要将全部的希望和感情——”
“钟美人。”
沈如意好悬没被雷死,半晌终于回过神来长叹了口气。“你当我对不起你。当初,我是怎么想的,我真的不记得。但至少现在我知道错了,我们不该继续下去……你我可以不管不顾,富贵荣华也不过过眼云烟。你我的家人,我们真的能为了自己就这么舍弃吗?”
“不至于的吧,”钟美人两手绞着锦帕,越来越紧,把好好的一条锦帕生生拧成了麻花。“你是听谁说的?还是——你糊弄我的?”
沈如意松了口气,总算听钟美人不是死咬不放,松了口风。
“我糊弄你做什么,虽我记不得许多事,但你一直待我很好。”
打死沈如意都不想临门一脚之时功亏一篑,瞬间就瞪起了诚意满满的小眼神望向钟美人,目光比水还温柔。“晋宫的规矩就是这般,一旦妃嫔与人暧昧,不管太监还是宫女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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