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帝君对诸氏宗阀,已经失去信任了啊,”董寿微微叹了一口气,还是觉得相当的意外,说道,“却不知道他们修炼什么玄法仙诀,竟然冒出这么多的道丹境强者来。”
董潘也是好奇,但有些秘密毕竟不是他所能打探出来的,只能抱以歉意的笑笑。
“宿卫军这边,这以后怕是京郡八族再难以插手了吧?”董寿感慨道。
董潘点点头,跟董寿介绍最近几天的一些最新情况。
在文勃源的掌握下,此前的宿卫军将卒,陆续调出编入西园军,加强京畿外围的防御力量,西园军的兵员、战力一直都有不断的得到加强;而文勃源又同时从秋野河北岸的西园新近编训的将卒里,抽调新的兵员补入宿卫军。
这时候不仅仅宿卫军的重要将职,都被宫中的散骑常侍及其他内侍宦臣占据,新编入的将卒也都跟京郡八族的关系不大,实际使得宿卫军已经变成文勃源等散骑常侍所完全掌握的战力。
当然,这一切必然是出于帝君的授意,看得出持续四年的帝权之争,京郡八族的态度暖昧,已经失去帝君的信任;而既然内宦有人能用,帝君自然就不愿意执行宫禁防务的宿卫军再受京郡八族的控制。
董宁也是觉得相当诧异。
河西三郡这么多年的积累,除祖父外,也才有十一位修为在道丹境以上的强者,在修行上有着天然缺陷的宦臣,竟然不知不觉冒出来十名道丹境强者,这怎能不叫人震惊?
看来赢氏作为皇族,统治燕州数千年,还是有着他人远窥不透的底蕴啊。
第二百零七章 说客
虽然在青龙峪以东,诸郡形势紧迫,太子燕丹率虎贲军及诸郡兵备上百万兵马,与黑燕军正进行着紧张的对峙,但形势再急迫,也不会独缺两万河西援军。
事实上,在诸郡援军都陆续开拔之前,秦穆侯董寿当然也只想着多观望几日的形势,不会急着出兵进入河阳郡境内,与贼兵血战的。
而眼下拖延时机最好的方法,就是秦穆侯董寿刚进燕京城,就有着应接不暇的应酬与饮宴,盛情难却之下,难以猝然出兵。
秦穆侯董寿觐见过帝君,返回到梅坞堡,董潘就已经让人提前安排好酒宴正接见燕京城里的第一批宾客。
为表示对副帅陈烈的尊重,董潘让吴雄等人陪着董寿及其他陆续赶到的客人说话,他亲自乘车赶往北面的桃花坞,去接陈烈等人过来饮宴。
都是河西的将领,没有什么客套可讲,在董潘赶过来之前,陈烈、陈海、陈彰、苏原、孙干、吴蒙等人,都打算沿河堤走到南面的梅坞堡参加酒宴,没想到董潘会亲自乘车来接。
“董军使,你这太客气了。”陈烈感到有些意外,心想董潘以前待他没有这么客气,拱手说道。
“我在燕京久居,而你与董侯远道而来,怎么算也该是我行待客之道。”董潘笑着说道,请陈烈与陈海两人都坐上他的玄狼战辇。
看到这种情形,陈彰、苏原、孙干、吴蒙也不能跟在车辇后撒开脚丫子跑,只能重新让扈从将各自的坐骑牵出来,方便他们簇拥着车辇而行,赶去前面的梅坞堡。
虽然桃花坞已经并入梅坞堡,但两座堡城相距就两三里地,而论及仪礼就该是子侄及扈从簇拥着车辇而行——陈海此时是正而八经的宿卫将军,也就他有资格,能与陈海、董潘并坐车辇之中谈笑风声。
请舅父陈烈与董潘先上车,陈海再钻到车厢里,看到董潘脸上客气的笑意已然收敛起来,心里也是忐忑一跳,这时候才知道董潘看似客气的亲自过来相邀,却没有表面上看去的那么简单。
见舅父陈烈都是沉默不语,陈海虽然猜不透董潘的用意,耐着性子先在车厢左侧的软榻上坐下来。
“陈海,你可知姜础、杜镛、柴裕三人作为姜氏、杜氏、柴氏三家的天之骄子,他们三人的身上,寄托了三家怎样的厚望?你可知道这三人,在被你杖毙其一、鞭废其二之后,这三家是何等的恨你之骨?你何知三家派出的刺客甚至已经在赶往燕京的路途上,是谁训斥三家阀主,强迫他们将刺客召回去了?”
董潘这时候说话再无客气,事情太紧迫,他已没有时间与世子通气,要是在晚上的酒宴上,陈烈与董寿当众提出陈海与董宁的婚事,他想再阻止或与世子通气,什么都是迟了。
他这时候只能直截了当的当头棒喝,必须将陈海、陈烈的痴心妄想喝醒,才能避免事情往难以遏制的趋势发展。
这时候董潘的眼瞳里射出利箭似的厉芒,直欲将陈海的心刺穿,紧追不舍的质问道:
“姜氏、杜氏、柴荣三家甚至早就都秘议好构陷好陈侯的计划,你与陈侯可知,是谁强令他们收手的?”
陈海这时候直觉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去,没想到风平浪静的董氏内部,竟然还藏有如此残酷的暗流,以致董潘不惜在燕京与董寿翻脸,都要出面阻止他与董宁的婚事。
陈海跌坐在车厢里的软榻之上,就觉有一只无形的巨掌在有力的捏他的心脏,想要将他的心脏都捏爆掉,令他呼吸都觉得艰难。
“你在伏蛟岭敢用虎狼之策治军,想心是胸有成竹,早已料定有人会站出来维护你,但世子站出来维护你了,你这时不能做让世子寒心的事情啊!”董潘毫不客气的继续说道,他今天必须要亲口听到陈海说一个“不”才能放下心来。
陈海脸色惨白,他知道董潘代表的就是世子董畴的意志。
世子董畴为何会阻止他与董宁的婚事?
说到底世子董畴还是怕其弟董寿手里的筹码太多,会威胁到他世子的地位。
陈海心想他这时候要是不顾董潘警告,执意与董宁联姻,世子董畴或许不会公然与董寿翻脸,但绝不会轻饶了昭阳亭侯府,甚至会他与董宁正式成婚之前,就会将昭阳亭侯府的势力连根拔除掉。
有些事,甚至都不需要世子董畴亲自出手。
姜氏、杜氏、柴氏对昭阳亭侯府都恨之入骨,只是他们心里的仇恨暂时都被世子董畴强行压制下去,但并没有消失。
他这时候真要敢违拧世子董畴的意志,甚至成为董寿手里威胁到董畴世子之位的筹码,世子董畴只需要对这三家稍加暗示,这三家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明枪暗箭朝昭阳亭侯府射过来?
陈海如受重创的坐在那里,看舅父陈烈也是神色凝重的沉默不语。
近年来,武威神侯董良有意放权给世子董畴,在河西,根基未固的昭阳亭侯府还没有违拧世子董畴的资格。
要是他们敢舍得一切,彻底的与秦穆侯董寿捆绑成一起,短时间内也不怕世子董畴及姜氏、杜氏、柴氏的打击报复,但董寿这个人,值得昭阳亭侯府舍弃一切、一条后路都不留的追随?
这个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不要说秦穆侯董寿差世子董畴太远,就算反复无常的董寿有机会争得世子之位,也非能投靠的明主。
看陈海脸色惨白、陈烈沉默不语,董潘才收敛起刚才过于严厉的语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陈海,你在玉龙山突围之役就有出色的表现,而率寇奴兵奇袭池山城,更是惊艳绝伦。世子无意间听人提起过这事,就在我们面前大赞你有用兵之才,河西诸子皆不如你,还与我们说恨自己膝前没有适龄女儿配你。世子当时就想用你,但玉龙大营迟迟不将你的功绩上报到大都护将军府,世子想要赏拔你,却也没有机会。想必你心里也早知道董侯一定要扣下你的赫赫战功以及陈侯此前被调离玉龙大营的原因了,我也不应该担心陈侯会真与反复无常的董侯联姻,但实在又怕你们一时糊涂,想不明白董侯是怎样反复无常的一个人,就不得不多嘴提醒你们一声。还望陈海与陈侯不要责怪董潘这时的无礼跟狂妄……”
“董军使言重了。”陈烈摁住心里的波澜狂涌,语气寡淡的说道。
董潘这时候在车厢里直斥董寿性情反复无常,他们待会儿要是将这话转述给秦穆侯听,秦穆侯暴怒之下,很有可能当场将董潘斩杀了——但这恰恰也说明董潘阻止陈海与董宁婚事的决心,也说明世子董畴对董寿的防备之心是何等之强!
陈烈心里长叹一口气,他早该明白,即便是在董氏宗阀世族之内,也根本就没有脚踏两只船的机会,世子董畴与秦穆侯董寿之间,他们只能择其一而从之。
陈海不能让舅父陈烈代他表态,只能低下头硬生生给董潘明确一个回复,说道:“陈海知道世子的爱护,也绝不会辜负世子的恩情!”
“今日一切,我会如数禀告世子知道——世子也极器重你的修行之资、治军之才,我相信并不需要董侯的帮衬,你也能绽放耀眼光华,我等日后只会是你的陪衬,只希望到时候,你莫到怨恨我今日有些话说得太唐突了。”董潘今天必须要点醒陈海,却也不想得罪眼前这位注定会受世子、会受神侯重用的人物。
“董大人也是一心为陈海好,陈海怎么会怨恨董大人?”陈海心里轻叹一口气,这时候只能暂时强摁下一时兴起的儿女情长,事情总是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啊。
也是董潘让车夫御马缓行,待到梅坞堡,陈海与陈烈也都收拾好唐突的心情,步入酒宴大厅。
梅坞堡这边的条件,毕竟要简陋一些,大厅也只能安排二十多张短几,容不下所有的将领及宾客都进大厅饮宴——董宁是越城郡主,与秦穆侯董寿父女难见相逢,陈海又是正而八经的宿卫将军,修为境界虽然差了一些,不仅能入大厅饮宴,坐席甚至还要排到靠前一些。
陈彰、孙干、苏原、吴蒙受邀参加酒席,但坐席都只能安排在院子里,他们想到陈烈在酒席上应该会趁热打铁直接跟秦穆侯董寿提及陈海与董宁的婚事,他们也都等着这一消息传遍梅坞堡。
然而一席酒喝得酒酣耳热,陈海与舅父陈烈都安坐如素,并没有半句话有暗示到婚约到,临到最后还是秦穆侯董寿身有一人按捺不住,借给陈海敬酒的机会,醉醺醺的笑问道:“宿卫将军年纪也不小了,也算是功成名就,接下来是不是要考虑成家立业了?”
这人说这话时,还特意的瞥了董宁一眼,似有邀功之意——由于董寿那边早就将风声放出来了,今日在场的将领几乎都心知肚明,也都期待着陈海与董宁能重续婚约,这时候见有人跑出来揭盖子,都有人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董宁羞得满面通红,都没有勇气去看陈海。
陈海这时也不敢去看董宁,只是将怀中酒饮尽,化作胸臆间无限惆怅的一叹,回道:“陈海此时心念修行,暂时还没有考虑婚娶之事。”
众人乍然听到陈海这话,无异于有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响,下意识的都将目光往董宁脸上看过去!
第二百零八章
众人都满心期待陈海与董宁能重续婚约,谁能想到陈海会如此干净利落的拒绝?
董宁如遭雷殛的呆坐当场,玉盏中的灵酒洒泼在裙衫上都没有知觉,她没想到陈海会是如此的无情,这一刻只是心念如灰,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刺痛,没有起身走开。
“哼……”秦穆侯董寿不需要掩护他的心情,略显臃肿的脸瞬时间就黑了下来,手摁住几案,寒煞瞳光往陈海这边扫过来,空气里竟然凝出数朵霜花落下来,道丹境强者都修悟道之真意,情绪波动都能影响天地元气,这一幕可见他对陈海则是心寒到极点,冷哼道,“好一个心念修行?你这是翅膀硬了,这会儿竟然嫌弃我董家会耽误你修行了?”
董寿也无需给任何人脸色,心里不痛快,挥袖就将桌案上的玉盏角樽扫下去,摔了一个粉碎,目光冷冷的在陈烈脸上也扫了一眼,恨不得在陈烈的脸上剐一块肉下来,下一刻就径直离席,往大厅后的起居室走去。
大厅里饮宴的诸将也都是面面相觑,都不敢乱说什么话。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陈海竟然会拒绝这桩婚事,甚至还当面给秦穆侯及越城郡主这样的难堪,都知道秦穆侯脾气没那么好,这时候都不敢站出来胡乱说什么,就怕会被迁怒到自己头上来。
董宁心如刀绞,想抓住陈海问个究竟,但她有她的骄傲,也没有脸再继续坐下去,勉强笑着给诸将敛身施礼,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凄凉,退回到后面的起居室之前,却是不甘心盯住陈海看了有那么一会儿。
陈海却是不敢看董宁的眼睛,低着头不说话。
一场酒就这样不欢而散。
陈彰他们只有资格坐在院子里喝酒,能听见大厅里的对话,但压根就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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