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出,带着一道凄厉的呼啸,响彻了整个虚空,同时牵引出澎湃如潮的劲力。
大智若愚般的一刀,也是返璞归真的一刀,看上去平平无奇,却燃烧着无穷的战意,映红了刀身划过虚空的轨迹,迎向了那弓影的中心。
这看似平常的一刀,却封锁了弓影进击的每一个角度,逼得鹿筋弓必须与刀锋相对。这一刀的确霸烈,但是纪空手也许忘了,他每一次妄动真气,都有可能使他断而未断的心脉彻底无救。
狄仁没有忘,所以在心中暗喜,不退反进,反而催动全身的劲力,企图悍然一拼。
“叮……”纪空手当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伤势,飞刀准确无比地落在了鹿筋弓上,突然一滑,削向了狄仁持弓的手腕。
狄仁没有料到纪空手会有如此一变,再想收力,已是不及,他惟有撤招闪避,猛提一口真气,硬生生地横移三尺,方才躲过了纪空手这七寸飞刀的绝妙攻击。
狄仁挥弓连挡纪空手十来记刀锋,每挡一记,心中便愈发没有了必胜的信心,眉间不经意地现出惶惶然的表情。
他惊奇地发现,纪空手虽然不敢将自己的内力发挥至极致,而且也从来不曾正面与自己相对,但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在自己最有威胁的地方出现,甚至不合搏击之道,看似无理之极,其实是深谙攻防精妙。
这的确让狄仁惊骇不已,因为正是无理的东西,出手时才毫无征兆,仿如信手而动,让人永远不能预见他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会落在哪里,你惟有将心神紧绷,随时反应,才有可能避免败局的出现。
所以战不过数十招后,狄仁的脸上已是密布豆大的汗珠,身体不显乏累,但心却累,累得几乎承受不起对手每一刀带出的压力。
但纪空手始终露出淡淡的微笑,似乎不是与人生死相搏,而是晚饭后的闲庭信步。
他当然惬意而轻松,心态更在张驰之间达到了收发自如的意想之境。他自从偶得补天石异力之后,仿佛悟到了武道真谛,在他看来,武道一脉,原无定规,任意挥洒,如果拘泥于门派套路,反而缚手缚脚,不能渗透攻守玄理,自然落入下乘。只有以平静的心态去感悟身体之外一切的动态,在动静对比间追求武道中至美的极致,方能最终步入天下一流高手的行列。
正是这自由发挥的前提,暗合了他散漫不羁的性格;也正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天马行空,任意为之,却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
狄仁再拼几招,几乎感到了一种绝望。这巨岩之上杀气密布,暗流涌动,充满着动感与活力,但狄仁却感受不到这些,他只感到空气是那么地沉闷,那么地静寂,闷寂得让人几欲发狂。
这是一种如死一般沉寂的压力,更是一种巨浪冲击堤坝引起崩溃的前兆。狄仁只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整座大山压伏,挤压得自己好累好累,累得不想再活下去。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纪空手的微笑与他手中的那把七寸飞刀。
“呼……”一串水瀑突然窜向空中,以闪电之势卷向巨岩,乍暖还寒的水珠足有万千之数,如一张大网般罩向了外在攻击状态的纪空手。
这水网来得突然,更有一道凛烈的杀气隐伏在水网的暗影后,其势汹汹,任何人都不敢无动于衷。
纪空手并没有感到惊讶,而是早就算计到步云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因为他每一次攻向狄仁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后背亮在水面的一方。他虽然不能确定步云的藏身位置,但水狼步云应该就在水中。
所以步云一动,纪空手突然收住了攻向狄仁的飞刀,大手似动未动,飞刀却脱手向后急奔。
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他心里清楚,步云的袭击总是喜欢用水幕来作掩饰,这样既可以掩住身形,亦能盖住剑锋破空的声音。但步云似乎忘记了一点,既然他可以这样做,别人当然也能如法炮制,而且对方是将计就计,比他的攻击更具隐蔽性。
“叮……”等到步云发现了纪空手的企图时,他的面门仅距飞刀三尺,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要想闪避一把高速直进的飞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用剑格挡。
“当……”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一把飞刀会有如此惊人的力道,他人在空中,又毫无借力之处,只能顺着这股力道向后飞坠,重新落到了水中。
纪空手计谋得逞,又抓出一把飞刀,冷冷地盯住数尺之外的狄仁。他的飞刀出手,既震慑了步云,同时也为他赢得了一点时间,时间不多,却足以让他击杀狄仁。
他有这个信心,绝对有,即使是身为对手的狄仁,也毫不怀疑。
狄仁没有想到战局会是像现在这样发展,更没有想到自己会与死神如此接近。他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希望这样能延缓自己的生命,甚至于,他希望会有奇迹出现。
所谓奇迹,当然是指那些通常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奇迹的出现概率,应该都属于百万分之一。若在平时,狄仁也许并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奇迹,但在生命频临绝境时,一股强烈的求生本能使他不得不乞求奇迹能够降临到他的头上。
一步、两步、三步……
听着纪空手踏出的步伐如此有力,狄仁仿佛听到了沙场决战时那激励士气的鼓声,又仿佛听到的是一首沉沦生命的哀曲,他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纪空手安详平和的微笑里竟然闪过了一丝痛苦之色。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疑这是自己心态失衡之后的错觉,当他再一次看去的时候,此刻的纪空手,双眉紧皱,微笑已在其脸上消失。
奇迹真的出现了,或者説,纪空手所受的心脉之伤终于在这一刻发作了。
这无疑是致命之伤,无论如何,这伤痛在这个时候出现,都足以致命。
“哈哈哈……”狄仁终于又笑了,经历了刚才那种绝望的心态,经受了那种恐惧的阵痛,他无法不为自己的起死回生感到欣喜,脸上重新又恢复了得意和自信的笑容。
“你完了,这一次你真的完了。”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鹿筋弓,以一种非常缓慢的步伐逼迫过去,他也想让纪空手尝一尝那种等待死亡的滋味。
纪空手的脸痛得已然变成了铁青色,嘴唇紧咬,已有一丝血红的液体滑出。心脉之伤如斯霸烈,痛得他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冰寒彻骨的真空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那“咚咚咚……”的心跳声,如惊雷般回荡在他的意识之中。
“逃!只有逃亡,才有可能躲过这灾难性的一劫!”纪空手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想死,一股求生的**使他迅速作出了决定。他必须在心脉之伤达到极限之时逃离此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作无谓的挣扎,只是将目光锁定在自己手中的那把刀上。这是他能拼尽余力发出的最后一刀,也是绝境反击的一刀,生死全系于这一刀之上,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头在颤动,身子亦在颤动,纪空手的脸上肌肉抽搐得几乎变形,显示着他的内心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是狄仁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固然有一部分是真实的,更有一部分加入了纪空手的表演天分。
其实纪空手握刀的手一直是稳如磐石,纹丝不动,就像一只盘身吐信的毒蛇,等待着反噬的时机到来……
夕阳西下,山风渐起,一股又一股的寒风穿过河谷呼啸而来,却吹不散这巨岩之上的凛凛杀气。
倦鸟归林,在山林上空盘旋鸣叫,和着密林之中猛兽的嚎叫,构成了原野一道凄寒的风景。
看着微朦的夜色一点一点地渗入空中,纪空手不惊反喜,因为只有暗黑的夜才是逃亡的最佳时机,自己能否成功逃亡,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自己的身形是否能够掩藏。
随着狄仁步步跟进,纪空手几乎退到了巨岩的边缘。他已不能再退,只是冷冷地横扫了狄仁一眼,道:“如果不是我心脉之伤发作,你本来是杀不了我的,是不是?”
他的语气中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存在,逼得狄仁不得不答:“是的,我杀不了你,也许还会被你所杀,但就算你逃得了我们这一关,也依然改变不了你自己的命运!”
“我不信!”纪空手心中一惊,根本没有想到项羽为了置己于死地,不仅派出了狄仁、步云这两大强手,而且还有高手潜伏于后,伺机而动。他既然决定逃亡,自然与这些不知名的高手极有见面的机会,所谓知己知彼,他当然想从狄仁的口中得到更多的情况。
到了这个时候,狄仁已经觉得项羽的安排有些多余了,也就不介意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给一个即将殒命的死人听。他相信,纪空手就是知道这些也是无用,所以他不怕泄密。
“你可以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你侥幸闯过了我与步云的这一关,半天之后,你就会遇上项文、项武,这两人不仅同属项府十三家将,更是项氏一宗的远房亲戚,其一身武艺曾经得到少主的点拨,排名亦在我与步云之前。”狄仁説到这两人时,神情明显有所收敛,似乎对这两人心有忌惮。
“这么説来,他们的武功应在你们之上了?”纪空手的目光紧锁在狄仁的脸上,只要他稍有浮躁与闪失,就会立马出手。
“是的,这是事实,所以你即使逃过了我们这一关,也很难有活命的机率!”狄仁不自然地笑了笑,谁也不想承认自己的武功比别人差,即使是事实,也是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
“如此説来,我只有认命了。”纪空手微微一笑,仿佛又回得了先前的自信:“你难道不觉得有些奇怪吗?一个将死之人,他的神情还能如此镇定,你就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狄仁眉头一跳,不由紧了紧手中的鹿筋弓,道:“为什么?”脸上的表情就像他不是一个已经掌握了战局的胜者,而更像一个失败者。
“因为他肯定有所依恃!”纪空手一字一句地道,突然脸色一变,眼芒望向狄仁身后,暴喝一声道:“步云,还不动手!”
这一喝几乎让狄仁三魂已去其二,出于本能地回头望去。他不得不看,因为在他们之间,为了权势尔虞我诈,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谁,正是抱着这种将信将疑的心态,他所以回头。
“嗖……”一道刀破虚空的惊响蓦然生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响在整个虚空,飞刀如奔马踏云,杀气凛凛,奔向了狄仁脑颈间的大动脉处。
第三卷 第十六章 与狼共舞
这一刀的出手无疑是一例经典,它几乎费尽了纪空手的整个心血,无论是出手的时机,还是角度、速度,都是经过了精心测算的,更有纪空手先谋后动的心理战。整个动作除了在力道上尚有欠缺之外,几乎是无可挑剔。
狄仁更是大骇,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大当,他毫不犹豫地错步反滑,企图向左移动数尺,但是一切都已太迟,没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距离内闪躲过这惊人的绝杀,狄仁当然也不例外!“呀……”一声惨呼惊起,划破了黄昏的宁静,它是那么地凄寒而短促,就像狄仁本身的生命。
步云在水中看到了这一切经过,心中骇然之下,根本就来不及出声示警。这一切就如梦幻惊醒,戛然而止,快得几乎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人力所为。
他被纪空手浑身散发出的杀气所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反而更往水底潜下几分。他似乎忘了,纪空手受心脉之伤所累,此刻正是没有反击之力的时候了,他这个偷袭好手,却竟然放弃了刺杀对方的大好机会。
也正因为如此,纪空手强提一口真气,从容不迫地消失于暗黑的山林之中。
△△△△△△△△△这时的纪空手真是到了绝境,前有项文、项武伺机设伏,后有水狼步云衔尾紧追,比之先前的逃亡,更增凶险无数。
他的心脉之伤似有愈发加剧之势,那种莫名的绞痛感滞留在体内的时间越来越长,其痛难耐,生不如死。虽然樊哙断言还有三月时限,但纪空手每一次妄动真气,都使自己更向死亡走近了一步。
他咬牙走出了十里许路,此时天色全黑,无星无月,纪空手惟有凭着感觉乱闯一气,等到他辨明地势时,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一个绝谷之中。
望着三面黝黑的峭壁断崖,纪空手的心中好生绝望,再想回身,已是周身乏力,只有倒卧在一块大石上,听着耳边的豹鸣狼嗥,昏昏睡去。
等到他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他这才知道自己这一睡足足花去了十几个时辰的时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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