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程立对杨丰便当即折腰拜道:“多谢军候救吾孩儿之命,此恩难报。贼人的情况如此,不知军候打算如何讨贼?”
“恩?”杨丰正盯着程武划出的地图思虑,他的眼中最重要的便是那小寨中的粮草,马越一部本就没有多少粮草,何况一路走来这月余来的消耗所剩不过半月之数,打下王度的营寨得了这些粮草,长水营一部便没了后顾之忧。正想着,杨丰听到程立问自己,他第一个想法便是夜袭,没有什么比夜袭更好的计策了。
“校尉熟读兵法,怎么打是校尉的事,某则负责去打。”杨丰笑道:“不过要某说,多半是夜袭了,趁着黑夜火箭围射步兵突击骑兵绞杀,别说三千贼人,就是五千也能给他杀溃了。”
“不可夜袭!”
杨丰本身对自己这夜袭之策比较满意,哪儿知话音刚落便听到程武出言阻止,心中有些不快说道:“这是为何?”
“经过寨门时小民曾专门向里看了两眼,贼人安营中规中矩十分谨慎,不但营门设有鹿砦,营门内还挖了浅沟,夜袭不分敌我,会吃了大亏的。”
“这……多谢小兄弟了,回去某便禀报校尉,拔寨需从长计议。”
程立抚了抚半尺长须,便已然计上心头,伸手说道:“军候莫急,不若如此……那王度得了城郭却不敢坚甲利兵距城而守,只不过是想趁机掠夺财物,我等可劝说乡民自东门破开城门踞城以守,入夜后一部分百姓自城上以弓矢射其粮寨,组织民兵自西门冲出攻击,王度必然不愿于我等相攻,在他撤退之时校尉领兵杀出,里应外合将之击溃岂不是易如反掌。”
杨丰点了点头,笑道:“先生说的不错,这样能够打击敌军士气,围杀溃军也变得简单许多。”
“可是阿父。”程武在一旁说道:“如果百姓自城头攻击之后那王度不救援粮寨,死据营寨而守呢?看那王度扎营有些手段,营寨搭的小心谨慎,恐怕他不是个冲动的人。那样的话最后强攻不一样伤亡惨重?”
不待程立说话,杨丰便勾起了嘴角,程立的计策几乎万无一失,他想明白了便笑道:“黄巾贼人不会不救粮寨,何况若他不敢出寨我等便先将粮寨搬空,百姓与我部人马便将他围死在营寨中以强弓劲弩引火射之。哪怕他们还不出来,断粮之后都不用我们打,他们自己就会为了食物内讧,我等便坐收渔利即可。”
程立听罢杨丰的结论点头笑道:“不错,武儿你要多向军候学习,举一反三。军候所言亦是为父所想。”
杨丰戴上兜鍪便对程立拱手施礼道:“某便先代主公谢过先生了,某这便前去回报与主公言明,明晚县城西北角以火为信,剿灭叛军,倒是再将先生引荐给主公,告辞!”
“主公?”看着杨丰带着汉军斥候离去的背影,程立摸着胡子陷入了思考。
第五十七章 驰援东阿【六更】
东阿县城,深夜。
夜幕的掩护之下,七百弓手与一千四百名步兵分作数个梯队自林中隐蔽。
官道上,传来轻微的马蹄闷响,千余骑兵自两侧游荡而出,迎着夜晚的风掩护着弓手与步兵的侧翼。
林中一个个年轻的面孔写满了紧张,胯下骏马的每一声嘶鸣都使人的心提到喉咙。
而在县城外五里,王度所率领的黄巾贼营寨中一片寂静。
时间在人们的呼吸声中流走,三更。
月黑风高,忽然之间东阿县城西北角上突然燃起数支火把,火焰迎风摇曳,似乎微不足道。
城墙上程立持着火把肃然站立,夜风吹乱了他的发梢。
‘长水校尉,你可一定要如约而来啊。’尽管有北军相助的消息,但劝说百姓守城甚至出击仍旧不是个简单的事情,程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得到了身后这上千名百姓的信任。
况且,杨丰至渠丘山没有与大姓氏族见面,让那些人对程立多有微词。如果马越不来……
“程先生,你说汉军到底回来吗?”
程立身后,站着东阿县的大姓薛功曹。如果不是他,程立单凭自己的号召力根本无法召集这么多百姓参加今夜的行动,二人顶着很大的压力才劝说到上千百姓,因为压力,二人心头都不轻松。
“会!”程立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薛功曹说道:“一定会来!”
他的言语中充满了坚定,可心中却对自己问道:真的回来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比薛功曹更怀疑,杨丰所说的长水校尉会不会领军前来。
时间在呼吸间溜走,城外除了黄巾营寨之外一片黑暗,哪里有援军的身影,城头上的百姓轻声地交头接耳,程立的心,有些乱了。
“程先生,撤下去吧,没有援军但凭我等百姓拿什么与王度斗。”
“唉。”程立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许援军不回来了。他说道:“不,即使没有援军,我等距城而守也可与城外黄巾斗上一斗,他们没有据称称王的斗志,赶走他们应当不是难事。”
薛功曹皱着眉头说道:“可如此一来百姓多有死伤,倒不如让他们带着劫掠的财富离开。至少性命还在。”
程立还要再说些什么规劝薛功曹,突然之间,身后的百姓指着城外说道:“火,火光!”
程立急忙扭头,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远处林中立起一片火把,这不正是汉军的信号。程立当即大声喝道:“援军到了,砸!”
尽管现在的程立已经年过四旬,但底气尤在,一声暴喝之下率先拉起一张长弓向下射出箭矢。接着便是百姓们抱起羊石头、滚木、斧头向城外的贼人粮寨砸了下去。
一时间,城墙上喊杀声大作,数百名氏族家兵提着兵器在程武的带领下打开城门,朝着城外的黄巾粮寨奔杀而去。
守卫粮寨的黄巾乱军早就看到城头上的火光,只是数支火把开始他们毫不在意,然而接着数百人猛然发动攻击令他们措手不及,随后便是一阵呼喝,不过片刻便有上千名黄巾汉子自营寨中整备而出,朝着出城的百姓冲杀而去。
他们不怕城头上百姓的攻击,但若让城门奔杀出的百姓抢走他们的粮食那可是坏了大事。
黄巾汉子奔杀出营,看到冲出城池的只是一帮拿着武器的百姓他们便放心了,立即迎着冲了上去。
这些人和他们一样,没有甲胄,没有强弩,只是一帮百姓,装备甚至还不如他们,至少他们在王度的带领下烧毁武库,其中兵器尽是一时之选。
程武仍旧是一身襜褕,儒袍下摆被他系在腰袢,提着一柄环刀奔跑与阵前,两部所据百步程武横指环刀喝道:“弓手放箭!”
数百名百姓中立即有上百人持着猎弓奔跑十余步缩短双方距离,猎弓斜指朝着前方激射而出。
在这百余名弓手射出一箭之后,立即有上百人奔至他们面前,结果弓箭再次张弓搭箭激射而出。
两轮箭矢,射出近三百支箭矢,程武随后高声喝道:“架盾,冲锋!”
城头上猛然亮起数百支火把,城外的喊杀声与光影绘成一幅画卷。
自两部营寨中冲出的黄巾贼人何止千人,三百支箭矢所中者不过令黄巾贼人死伤近百而已。难以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东阿百姓只得持着木盾竹矛朝着数量远超于己的敌人冲锋而出。
就在此时,黄巾营地之外马蹄声猛然炸响,天空中飞逝而出数百支火箭直射营寨。
自营寨两侧如流水一般奔杀而出两部人马,一部骑兵直奔程武所处驰援,为首一疤面青年披红甲擎长戈撒开缰绳以双腿控马奔出,连锁般掷出三柄投矛,每一支三尺投矛都将黄巾汉子洞穿。身后骑兵呐喊着冲锋而来,手弩平射便是数百支弩矢,黄巾贼人便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另一部人马由一长髯将领率领,步兵快速地封锁营寨各门并不与贼人缠斗,其后数百弓手以箭矢引火而射,片刻巨木搭建的营寨便燃起熊熊大火,黄巾贼人不再坚守营寨奔杀出来却不是汉军的对手,何况烈火炙烤之下哪个还能心如止水,军心已乱。
城头上迎风站立的程立双手死死的扣着城墙,他看着汉军逐步绞杀王度乱军井然有序,瞪大的眼睛中映着营寨的熊熊烈火。
看着城外一身血红的汉军在敌阵中厮杀,仿佛回到二十年前,羌人反叛声势浩大,各地烽烟不断,年少轻狂的程立变卖家产换得环刀皮甲慕名从军,拼杀在战场之上。
他没有丝毫担心,即使在他一里之外便是战场,烟火混着被烤熟的肉味令人作呕,即使他的儿子身处战场中央正挥舞着环刀浴血杀敌。汉军精锐如此,何愁贼酋不死?
戎马生涯总会停止,烽烟战火难以永存,但那些生活长留心中。
四十有三的程立早在二十年前便放弃了戎马生涯,十年前就放弃了出仕的想法,但看着年轻的程武就仿佛是他年轻时的影子。
牵动着他的心跳,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第五十八章 平贼入城
“王度已死,降者不杀!”
“王度已死,降者不杀!”
“王度已死,降者不杀!”
混战中,黄巾贼首,前东阿县丞王度授首,在汉军一众高呼着‘王度已死降者不杀’的呐喊声中,黄巾贼们放下了武器,跪拜在汉军脚下。
几个月前他们也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首领死了,他们没有必要再跟曾经的父老乡亲血战下去,何况……汉军的突然袭杀,早已碾碎了他们的斗志。
马越安坐马上,取下头盔置于马鞍,看着一众百姓的簇拥中,那个满面鲜血提着环刀的少年。
王度的脑袋,在他系在裤带上。
深吸了口气,马越对身侧的杨丰问道:“阿若,你认识那个年轻人吗?”
“认得。”杨丰的骏马在混战中被砍倒,此时立于马越马前,闻言点头笑道:“主公,他就是某说过的程武,此次里应外合进攻王度就是他父亲想出法子。主公,那位程先生很有才华,您应当见一见啊。”
“程先生么?”马越点了点头,说道:“阿若传令,收拢降兵从中招募精壮之士,打散了安排在各部,募至四千之数。”
“好嘞!”杨丰对马越一拱手,随后便迈开双腿前去传令。
马越则打马行至程武面前,翻身从马上跳下笑道:“你便是程武?”
程武还沉浸在临阵斩敌的喜悦之中,猛然见到一名高大的汉军将军站在自己面前,打心眼里有些畏惧。
混迹凉州十余载,马越已经不是曾经的小豆子,他有自己的威势。
程武与一众百姓急忙下拜,从腰间提出王度的献给马越说道:“小民程武,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马越摆了摆手,也没有接过王度的头颅,即便从军数载杀戮无数,他仍旧不是个能够仔细端详战死者头颅还心如止水的人。他拉着程武起身笑道:“在下并非将军,只不过是校尉而已。这是你的战功,收着便是。起身,随我走走。”
“是。”
程武起身,马越牵马在前,程武落后一步,关羽阎行等人都在收拢兵马,马越便带着程武慢慢走向东阿县城。
“今年几岁?看你与某年岁所差无几。”
“回校尉,程武年十八。”
“十八。”马越点了点头,说道:“某比你痴长几岁,不必称校尉,唤声兄长即可。刚才的作战你很勇猛,斩级几何?”
程武走着想将襜褕下摆放下,手搭在腰上又觉得有所不妥再收回去,听到马越问他斩获,程武很是骄傲的说道:“回校尉,不算王度,武手刃七人。”
“厉害。”马越称赞一声,随口问道:“从前上过战场吗?”
这声赞叹马越是发自内心,程武手刃七人而未受伤,可是要比他十八岁时厉害得多,他这些年随着战争身上的旧伤未愈新伤又起,根本就没停过。早在小时候李傕就跟他说过,为将者先自保,再伤人,可惜这自保一途他总是做的不够好。
程武跟在马越身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上的总角说道:“回校尉,此为初战。”
马越向前再度走了两步,立住转身说道:“别叫某校尉,唤兄长即可。”顿了顿,马越说道:“黄巾乱起,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此次你手刃王度算得首功,你想从军还是当政?”
“我,我……”程武顿了一下,憋红了脸说道:“校尉,请您容在下回报家父再做考虑。”
马越点头,笑着说道:“也好,那便带我见见令尊吧。阿若说令尊为智能之士,某当前去拜见。”
此时东阿县城门口密密麻麻的站了数十人,俱是县中的书吏与大姓,程立亦在此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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