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变了模样,颌下的胡子编着小辫,外罩皮袄铁铠上油迹斑斑,再加上脸上多了两道伤痕,马越方才注意力都在韩遂身上,很难认出来,这一下认出熟人,当下拱手笑道:“令明兄,不想今日遇见。”
庞德脸上带着浅薄的笑意拱了拱手,没有答话。
北宫伯玉死后,庞德接收了北宫伯玉本部的所有人马,如今也是金城一脉鼎鼎大名的叛军大人,麾下马步军近万,是盘踞凉州叛军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无论谁做首领,都无法改变凉州叛军联盟的形式,韩遂也只是个人能力比较强的首领,叛军并非他韩某人的一言之堂。
各为其主,马越没有跟韩遂庞德更多的交流,当下便带着三人回到堂中,马越撤了主位,将几案挪到下面,他这一支派系的兄弟居左,韩遂董卓等人居右,但归根结底还是围绕着堂中那一堆烧的旺盛的篝火对坐,自有军士抱来美酒佳肴,韩遂说话了。
“君皓,你邀请韩某赴宴,是看得起文约,来,韩某人敬你一碗。”
到底是边地长大的名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没有丝毫含糊,马越笑了,遥遥相敬同样的一饮而尽,笑道:“文约兄来,也是看得起马某人啊,只是不知某个自封的异姓王是否同样看得起了。”
“哈哈,韩某还料君皓不会在意。”韩遂自是知道马越此言直指宋建,抚手笑道:“宋氏兄弟的陇西郡出了些小问题,这次是无法参加州牧大喜,还望州牧莫要怪罪才是。”
马越脸带笑容地吧唧着嘴左顾右盼,半晌才摆手说道,“不在意,不在意。文约兄今后打算如何,你我可是六七年的老交情,你给在下透个实底儿,文约兄不会还觊觎在下这两郡之地吧?”
尽管马越满面无所谓的笑容,但周围诸人皆放下了手头上的东西,一时间厅中气氛有些凝重,神色紧张地看着韩马二人。
“呵。”韩遂方才觉得二人聊天他掌握了主动性,宋氏兄弟没有一点对马越示好的意思,本以为马越会急火攻心或是面不改色内心愤怒,却不想马越根本不在乎这事,反而将话题引到‘战争’这个令人紧张的事情上来。韩遂笑出了声,将目光转到马腾身上说道:“州牧若对此前凉州的事情有所了解,当知道韩某人与马氏诸君皆有私交,每一次起兵都事先有所通报,所以州牧不必多想,即便如今三郎做了州牧,韩某仍旧不会改变,若要引起战端,仍旧会提前派人知会,令州牧做好准备。”
“韩文约你这无道逆贼!少在这里大言不惭,你狼子野心早已天下皆知!”赵岐看着仇人坐在对面谈笑风生,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指着韩遂喝骂道:“每一次你轻启战端都令州郡百姓涂炭,现在当这州牧的面还如此狷狂,你究竟是何居心?”
韩遂没有答话,这些年他早就不在乎别人是如何在身后骂自己了,何况是个一条腿迈进棺材里的老头子。他只是一双眼睛看着马越,面不改色。
马越摆了摆手,马宗等人急忙拦着赵岐,将他带入内室。
马腾看着两个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男人,越发觉得自家老三已经不同与自家这些草莽,他们之间的差别随着这些年洛阳和凉州两个地方不同的文化培养,拉开得越来越大。
马越说道:“凉州,百姓丁口本就少于中原,又攻来打去,有何意义?文约兄可曾听说过黑山张燕?”
“黑山张燕?州牧说的可是盘踞在冀州一带的黄巾军?”韩遂端起酒碗饮下一口,面带笑意地说道:“略有耳闻。”
“我为辅国将军时,曾欲招降张燕为朝廷中郎将,张燕拒绝了。现在他受冀州牧韩馥的征召,成了隶属冀州的黑山校尉。”马越思虑片刻,说道:“现在我给不了中郎将了,却可自封隶属州郡的校尉,我想请文约兄重归朝廷,愿以校尉之职征之,土地不变,文约兄仍旧掌控如今马蹄下的土地,军政自出,太守自选心腹任之,只需一封书信传至陇县,在下便盖下州牧印信。”
“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再打仗了,咱们凉州人禁不住一年一度的大仗,再打下去凉州男人就要死绝了。”马越拱手问道:“文约兄意下如何?”
马越此言一出,堂中诸人除了贾诩之外无论敌我皆是脸色大变,韩遂身边被称作成公的男人当下放下酒碗说道:“州牧,文约兄麾下十万凉骑,区区一个校尉,您想的也未免太好了吧!”
“成公兄莫要多虑,马某并未说是一个校尉,是十个。”马越笑着说道:“若文约兄愿意率部重回大汉治下,我愿征十部官秩千石的校尉,各郡每天赋税州府要十之三分,余下七分由文约兄自行支配。如何?”
这下子,自家这边反应更为激烈,他们这些人加在一起都不到十个校尉,更何况那可是叛军,怎么能上来就给他们这么多的官职,还有什么太守自任,简直是与州牧相同的权力!
韩遂也不说话了,马越也不在意,端起酒樽与蔡邕梁鹄聊起新婚大喜的事情,便将韩遂晾在一旁。
倒是董卓动了心思,扭着身子一屁股挤在韩遂身边,把成公英寄到一旁端起酒碗跟韩遂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半晌才说出一句。
“韩文约,你个王八蛋啊!”
韩遂笑笑,端起酒碗矜持地笑了笑,说道:“仲兄,好久不见。”
“这些年你也混出模样了,凉州大人韩遂,麾下十万铁骑天下谁人不知,哈哈。”董卓脸上带着些许悲戚,摇着头说道:“你要不是叛了大汉,去年真该跟着董某人,三郎一块去趟洛阳……天下谁也挡不住咱们!”
马越眯起眼睛,他来了凉州可就没再打算回洛阳那个地方,不过听董卓这话,他还想回去。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说真的,三郎的建议不错,只需要一份文书,大伙儿全成了朝廷命官,多好啊。”董卓也不多说,只是笑道:“到时候咱们又能聚在一起大口喝酒了。”
韩遂善意地朝董卓笑笑,端起酒碗看了看天色已暗,对着马越遥遥敬道:“州牧,您也差不多到了要去准备准备的时候了,您放心去吧,这边有仲兄在,韩某人也不会在今日给您找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放心去吧。”
马越看了看董卓,笑着说道:“董二哥,您要给文约兄考虑的时间,我这个州牧甚至说了不算,何况文约兄呢。是吧,哈哈。”
“那便这样,马三儿要去准备娶媳妇儿咯!”
待到傍晚,整个张家川的欢闹愈演愈烈,男人们都在饮了酒的兴头上,一片喧嚣。篝火中已经加了数次柴木,火苗窜起足有人高。
马越再度穿上新装,大红色的喜袍穿在伟岸的身子上,羌辫打散了梳洗干净,整个人都似乎焕然一新。
就这样,马越终于在这个黄昏捧着一尊铜雁走到蔡邕在张家川的宅子中送上贽礼。枣子、荔枝、栗子、桂圆、花生,五谷和红纸屑撒了一地,蔡邕告诫他今后要时刻心念大汉,修身齐家治理凉州。
当一派红妆的蔡琰在马越面前时,他心里说不出的激动。
这一日,在整个凉州上层人物的见证下,马越终于完成了婚礼。
也是这一夜,蔡琰从蔡家小姐成为凉州的州牧夫人……
第七十九章 马岱离凉
婚后第十五个清晨。
蔡琰端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一面光洁明亮的铜镜,木窗掀开半壁,屋外的冬日暖阳映在身上暖洋洋地,马越穿着素色襜褕在蔡琰身后反手拈着眉笔沾上些许翠绿点对着铜镜弯弯的蛾眉,情景很是温馨。
蔡琰的眉本就温婉,画上翠绿的远山眉更显细长舒扬,颜色略淡,清秀开朗。
这些年粗糙的双手握惯了寒刀,好歹早些年在宫中学过些作画的皮毛,眉笔在手中倒也丝毫不见颤抖,不过片刻便已画好。
马越画罢了蛾眉,讨好似的笑道:“夫人看看,如何?”
蔡琰端着铜镜脸上带着欣喜,将铜镜起身为马越披上狐裘,轻声问道:“夫君,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别想那么多,就算打仗也是夏天的事情。”
蔡琰取过铁护胫在小腿上围着,轻轻地点头,她不但知道要打仗,还知道自家夫君对张家川也不放心。
不然为何不在千乘万骑团团保护下的张家川居住,却空着一院州牧府在陇县住着。
“怎么了,是不是想父亲?”马越将两裆铠披上,将匕首插在腰间笑着问道:“可以让彭脱送你去张家川,顺便问候老大人进来编纂凉州史是否需要帮助。”
“诺。”蔡琰轻声应诺,为马越整理好衣甲之后方才盘起头发,马越笑道:“不过得先送岱儿前往洛阳,他今日远行,咱们得去送送他。”
“诺,妾身近日为岱儿织了身衣物。”说着,蔡琰从内室里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身玄衣,从内里襜褕到外套罩袍整整厚厚一叠,蔡琰低头看看衣物,又看了看马越,说道:“只是不知岱儿是否喜欢。”
马越接过蔡琰手中的衣物,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夫君,可有不妥?”
“啊?没有,没有。”马越摇摇头,收下衣服面带追忆地说道:“当年我前往洛阳,兄嫂便熬了一夜为我做了一身衣服,我就穿着那一身衣服在洛阳越爬越高。现在岱儿也要去洛阳了,说实话,我心里有些舍不得。”
这个情景多么似曾相识,往昔在洛阳种种都历历在目,他的强大建立在他所承受的磨难,换了任何人,经历过他所经历的种种,也会名传天下。
但他经历了这么多的生生死死,他为的不就是像一头肋插双翅的猛虎,伸出爪牙便可吓退敌人,抬起翅膀便能为他的亲族兄弟遮风挡雨吗?
马越突然不想让侄子去洛阳那么个鬼地方了。
现在的洛阳,可不像他当年所去到的那个洛阳了,现在天下的局势要更加的诡异莫测,如果侄子有什么闪失……他后悔都没有地方。
叹了口气,马越还是带着蔡琰走出府邸。
他拦不住,挡不了。这是皇帝的征召,无论这天下是否崩乱,都无法否认他汉臣的身份,只要他不造反,他就必须听从皇帝的诏令。
张家川寨门口,年后两旬时光,尽管天气还是冷得吓人,大片冰棱冻在路上,但在刘坏与一众匠人的辛勤开凿之下栈道已经粗具规模,这次韩遂也看到了山壁上正在开凿的栈道,马越心中未尝没有那么一丝震慑的意味,张家川有了这样一条栈道,你韩文约的叛军再拿什么来跟我打?
参加喜宴的宾客大多都已回去,曹操荀彧在次日便离开凉州,他们没跟着杨奉回鲜平郡,而是直奔洛阳而归。老者赵岐倒是多留了几日,偶尔问马越一些大政方针与突发状况,随后也在凉州骑兵的一路护送下出陇关回长安,杨丰在喜宴当日被马越派回酒泉,董卓前日督着五百飞熊军去了成纪,连带着还有程银、成宜的部落,守备着面临韩遂的第一线边防。马玩和李湛去了西县,直面陇西郡的宋氏兄弟,到了夏秋之交若是开启战端,他们将会是马越最为坚固的侧翼。
一下子,张家川的万余兵马分了个通透,剩下三千有余的汉子一多半都划给刘坏用作民夫修筑栈道,老砥柱也就剩下马氏宗族兄弟和他们的几个家将。
尽管将领冷清不少,不过这些年马氏也算开枝散叶。马腾前年膝下又添了一子一女,四子名叫马卫,女儿叫马环。马宗亦不落下风,马越离开凉州的第二年纳了一房小妾,是陇地的正经人家,来年便为他产下一子,名为马浑。
五年前他离开凉州那日正是寒风萧瑟,今日马岱整理行装,气氛更加索然,马宗与兄长并肩,望着生的威武英气的嫡子默默不语。
倒是马超,看也不看马腾,只是过去轻轻一拳擂在兄弟的肩膀上,带着狷狂的笑意说道:“伯瞻,去了洛阳好好为郎,可别忘了为叔父讨一口恶气,杀杀那些世家大族的威风!”
马越正巧这时走来,闻言迈步上前一面揽过马超的肩膀,对着马岱笑道:“岱儿可不用为叔父杀什么威风,今非昔比,咱们也是凉州大族,你一样也是士人,去了洛阳好好为陛下效力,叔父这里几封书信,俱是叔父在司州的好友,若有难可求助他们。”
说着,马越拿出几封书信递给马岱,顺便将装着蔡琰缝织的衣物放在车驾上说道:“我去洛阳时,你母亲就曾为我做了一身麻布衣衫,我便穿着他们在洛阳从无人问津直至今日,其间缝补数次都未曾换过,如今你也要去洛阳,你叔婶也为了做了一身衣袍,便装着换洗穿吧。去了洛阳便在曾经的辅国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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