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玩笑道:“我想也是,两个人轮流换班守夜,其他人睡觉。到四更天摸过去把他们都宰了。”
躺在树林里羌人汉子在旁边呼呼大睡打着响亮的呼噜,马越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有些紧张。三万汉军在几个月的时间被鲜卑人杀得大败回到汉土的十不存一,而他在过两个时辰之后就要直面这些可怕的鲜卑人。他的心里很乱,人们都说他大哥二哥死在北疆了,他说他们还活着,可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往事历历在目,无数过往画面剪碎了往他脑袋里硬钻。
襁褓中的婴孩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大哥马腾怒发冲冠咬着牙将锋锐的草叉捅入马贼的胸膛的瞬间…
七岁孩童在院子里逗弄着三岁大的侄子,两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推着一车柴木进村,爽朗的笑声好像还在他耳边回响…
村口老槐树下,马宗背着长刀告别家人,大手揉乱他脑袋上的发髻,他说:“三郎一个人上路二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心里踏实的不止马宗,他伟岸的身躯也让马越踏实…
他躲在板车后面抱着双腿发抖,第一次看到人与人的争斗厮杀,透过缝隙他看见满天鲜血喷洒,马宗遍身染血提着长刀砍倒身前的敌人朝关羽喝道:“三郎何在?”之后马宗眯着眼睛朝他笑了一下,笑容就像阳光一般驱走他所有恐惧…
张掖大漠那一晚,七八个护卫渴急了绿着眼睛都想杀他,那时的他依旧胆小畏惧步履维艰,是马宗关羽这两个九尺汉子时刻提着刀站在他身后,他才勇敢活下去…
一样是村口槐树下,马腾以为马越在路上出事不在了,暴怒的他揪着关羽领子质问,马宗因为没保护好马越而下跪,无数夜晚,他都是听着马宗哼哼声睡着的。胸口一尺来长的伤口被踹开了往外渗着血,每当见到马越望向他,马宗就瓮声瓮气地问他:“三郎,你眼睛还疼吗?”
马腾走的时候还说,回来的时候拿首级换了金饼子送他一张雕弓。
他不想要硬弓,就想要哥哥回家。
马越不是盖世英雄,从小到大再世为人他是个多么懦弱的人啊。上学时被几个小流氓堵在厕所里欺负他不敢还手,他畏惧。见到喜欢的女孩子不敢开口,他害羞。在山上遇到野狼他吓得腿都不敢乱动,要不是忠诚的大黄狗他早就死于非命。面对迎面冲来的凶恶流匪他几乎不敢拔刀,拼上性命让自己被砍成重伤。
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懦弱如斯的人,却有两个全心全意拿出性命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的大哥,那是这世上最疼爱他的两个男人。
关羽是马越的守护神,有关羽在生性懦弱喜好安逸的他就是刀山火海都敢去闯,他可以让自己无所畏惧。而马腾和马宗就是他的主心骨,他的靠山。他敢跟着商队远行西域,是因为他知道就算在外面被砍成废人,二哥仍旧会带着他找到回家的路,家里有大哥在,两个哥哥最疼他。就算他是个废人哥哥也会养他一辈子。
如果他是一只鸟,关羽就是他的翅膀,他的尖喙,他的利爪,让他完成燕雀到雏鹰的转变,给他种下敢去搏击长空的梦想。
而马腾和马宗,是他的陆地,他的枝头,是他筑在悬崖绝壁上的巢穴,他的雄鹰。任何时候他飞的累了,翅膀挥得酸了,一回头家就在身后。
现在,这个世上最疼他的两个男人不在了,他变成孤儿,没有家了。也许往后的路,就要他自己走了,再没有在前方为他铺路垫砖,为他遮风挡雨。他愿意变得坚强,却不愿以这样的方式。
他们也许只是流连漠北风光,被风沙迷了眼,忘了回家的路。
擦干眼角的泪痕,马越握紧了拳头。
这一次,就换弟弟来带哥哥回家。
第三十三章 更加勇敢
“三郎,三郎…”
熟悉的声音将马越从睡梦中唤醒。
“三更天了,清醒一下,我们去杀人。”
接着,他就看到关羽那张坚毅的脸庞。夏夜的晚风吹散了他的睡意,站起身来他打了个哈欠,手掌在脸上拍了几下彻底清醒过来,众人都逐渐醒来,没见马玩他便向关羽问道:“猴子哥呢?怎么没看到他。”
关羽屈指弹在刀身发出清脆的嗡声,他说:“猴子去盯梢了,估计快回来了。”
正说着,就见马玩拨开灌木走了过来面露喜色:“那帮家伙都睡着了,只有一个斥候站在房顶盯梢,有死角他看不到。大伙儿再检查一下刀剑弓箭,现在正是好机会。”
一帮羌人磨刀霍霍跟打了鸡血一般,马越一边安着弩矢箭头边问道:“猴子哥有没有把握悄悄干掉那个盯梢的?”
马玩眯眼儿一笑:“等会儿看你猴子哥本事。”
马越关羽马玩三人没有弓箭,关羽带着两把环刀一长一短,马玩没拿长刀,腰间插着两柄匕首便跑了出去,马越左手提着手弩右手持环刀带着关羽程桓引一众羌人跟了上去。
马越担心羌人不听号令害了马玩,便对程桓说道:“桓哥,跟弟兄们说,一会儿看马玩手势,得手了再射箭,不要打草惊了蛇。”
程桓点头应诺,一行人小步猫着腰朝村里摸去,就见马玩身姿矫健地向前急速穿行,身躯把部分都隐没在房子的阴影中,别说是屋顶站着犯困的鲜卑斥候,自己人在他身后视力稍差点的都看不清他的身影。
眨眼间,马玩就溜到了那个鲜卑斥候的眼皮底下,五步之外就是靠在一起酣睡的几个鲜卑人,马玩却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匕首甩甩手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才单手一扒房檐脚下用力便将身子送到屋顶,瞬间出现在鲜卑斥候的眼前。
鲜卑斥候被这突然间的变故吓了一跳,本来他正在犯困打瞌睡,强打着精神眼皮还是不停打架,突然间马玩跳上来把他吓得一激灵。
马玩朝他温和的笑了一下,鲜卑斥候眼中泛起不解,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穿皮甲的汉人,接着就见汉人抬手刀光一闪,锐利的刀锋便划过了他的喉咙。
一击得手的马玩身姿伏下接住尸首轻放在屋顶上,这才对五十步外隐蔽的马越等人挥挥手。
马越挥手,众人张弓搭箭低缓慢靠近,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再近一点…近一点…稳住…稳住…”
他们动作很轻,很缓,终于贴近了这些鲜卑人。
“就是现在!”
在距离鲜卑人二十步外,马越一挥手,数十支箭矢激射而出。
马越从未见数十弓手同时张弓搭箭的画面,他终于明白为何秦汉禁止平民持弓弩了。三十余支利箭激射而出,锐利的箭头反射着篝火如夜空中的流星一般。
“噗!”“噗!”“噗!”
一连串锐器入肉的声响,鲜卑人被惊醒了,但能站起来的没有几个。马玩从墙上一跃而下扑在一名刚撑着要站起拔刀的鲜卑人身上,手握匕首连刺而出。
鲜血喷溅了他一脸,接着纵身越向下一个目标。
一众羌人射出一轮弓箭便将弓随手弃之拔出腰间弯刀嚎叫呐喊着冲了过去,关羽在众人射箭的时候就已经发起冲锋,双手握着长短刀的庞大身躯如若虎入羊群,鲜卑无人能挡。
程桓作战时很有程银的模样,一脸大胡子带着狞笑手中弯刀挥舞带走一条条性命,突然之间脚踝一紧,就被拽倒,扑上来一个狰狞的面孔。
身着皮甲的鲜卑斥候队长没有被箭矢穿心而过,此时正持着一柄短刀直取程桓!
“噗!”
一支弩箭从他的额头穿出,露出冒血的箭尖,狞笑戛然而止全身失去力气。惊悚的程桓扭头,马越已经放下手弩提着长刀走了过来。
程桓从地上爬起来,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刚才的一幕对他而言太过惊悚。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羌人们越过尸首对哀嚎的敌人补刀。
“三郎,谢谢了。”
斥候队长的力气太大,单凭一手之力就能将他拽倒,压在他身上跟本没有反击之力。
马越点头,没说话。
他身上穿着皮甲,当然知道皮甲的构成与防护能力。双层兽皮缝制成的条状皮块层层叠叠缝纫在一起,钢刀劈砍力气小了都难以砍破。箭矢受力面小能够穿透可终究受了层层阻隔,羌人们用的都是小孩儿都能拉开的软猎弓。弓力不上石,也就只能对无甲的目标造成有效杀伤,射在皮甲上固然能够穿透但伤害大打折扣是无法避免。
汉代铠甲有所区分,铠是铁铠,甲则是皮甲。一场万人战役,其中有百人着铠千人着甲就已经是很大的比例的。郡县体制下士兵多为临时征召,就像马腾他们这样,打仗来,打完走。很少有人装备甲,通常有武器就很不错了。
马越拔出箭头在敌人衣服上蹭干净装回箭袋里,先前卫和赠予他的十支箭头他一个都没丢,全都留着呢,每一次用完就把箭头收集起来,有时间了打磨一下下次还能使用。消耗品在他这里达到了最大的利用率。
尽管事实上没有任何机会能一次把十支弩箭都射出去。
厮杀几乎一面倒,没有人受伤,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鲜卑人还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就被屠杀的一干二净。
十三个首级被割下摞在一边,尸体被扔进篝火烧着。马越拿棍子蘸着血在空地上写出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兄长们如果从这里经过一定会看到。
这一战,他们没有伤亡,击破十三人的鲜卑小队,缴获十三匹骏马,七把环刀,一柄六石强弩十六支弩箭,以及一些肉干。
马越拧了拧鼻子,他很厌恶这种气氛,尸体在篝火边上冒着黑烟,空气里散步着令人反胃的气味。
“拿上东西牵马我们马上离开,既然已经见到鲜卑斥候,再往前走就很容易碰上大部队。”马越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说道:“后面的路,要更小心了。”
篝火映红了少年的脸。他见过不少死亡,却仍旧胆战心惊充满畏惧,但也正是这种畏惧…使他更加勇敢。
第三十四章 骆县围城
并州,骆县,鲜卑围城,第九天。
连日的攻城让城内的汉军死伤大半,而鲜卑则有四千余人长眠于城下。九日来骆县这四丈土城墙就如同绞肉机一般,尽管摇摇欲坠却扛住了鲜卑大军每一次的冲击。
土石城墙如今四面均被染成暗红色,在阳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城外鲜卑旌旗蔽空,战马嘶鸣人声鼎沸。
县丞在第一次鲜卑冲击时在城楼上被流矢射杀,县尉力战而死,一千郡兵几乎死伤殆尽。如今站在城楼上的是城中自发守城的民兵与逃来的汉军残部。连日来的拼死力战军民早已筋疲力尽,活下来的士兵们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仍旧不敢丝毫疏忽抵御鲜卑大军的一次一次攻城。
三天前,鲜卑部落大人蒲头见城池久攻不下便令部下以千人为队轮流攻城日夜不息。鲜卑部落多骑兵不擅攻坚,但包围骆县的足有上万骑兵,从马上下来仍旧是身强力壮的汉子。
骆县县城,北门。
马腾靠在城墙上喘着粗气,他的腿上被流矢击中。马宗模样也很狼狈,身上的皮甲满是刀痕。马宗躲在女墙后面对马腾说道:“大哥,鲜卑退下去了。”
马腾点头,他已经无力说话了,这两日来死在他刀下的鲜卑族人已经不下五十,可每次攻城的时候敌人仍旧好似潮水一般涌上来。
大胡子程银透过女墙把头看了一眼又急忙缩回来,摇了摇头他说道:“马兄弟,再有两次冲击咱们就守不住了,城下的尸体堆得都有一丈高了。”
几个老爷们趴在城头直喘粗气,马腾叹了口气:“咱们怕是见不得三郎了,还好猴子没跟来,有他和关羽照顾小豆子日后也算有些帮衬。”
马宗说道:“小豆子的求生**比咱们谁都强烈,他肯定能好好活下去,大哥你们不知道,在张掖大幕我们断水断粮,一帮人陷在大幕了许多老爷们儿都没了求生意志,绝望的恨不得去死,小豆子拿几个水囊藏了起来,后来才知道他接满了骆驼尿,就算是喝骆驼尿他也要活下去。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咱们现在杀鲜卑比喝骆驼尿舒服多了,咱们肯定能活下去。”
“哎…小豆子。”叹了口气,马腾用手揉眉心说道:“二郎,你去跟魏司马说一下,我要在城下放火。”
马宗应了一声便朝着西门跑去。
汉军出塞两千里,鲜卑断粮伏击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最后更在大军后撤时将汉军冲散。马腾等人当日与大军脱节,后领五百人逃到骆县城中。仅仅休息了一天一夜,第二日骆县便被名为蒲头的鲜卑大人率军堵在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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