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越一坐在当中,后面来听讲学的学子便不禁超前看了两眼,倒不是因为马越的一副穷人模样,蔡邕的弟子也并非各个高门大族出身,只要是好学的人都能来听课,只有最前面的是真正的弟子罢了。
他们不禁多看两眼,是因为马越的一副武人模样,与坐下如小山一般的块头。
马越才不管那么多,他根本就不知道别人脑海中的疑问,他只是低头磨墨,随口对顾雍问道:“元叹,今日老师讲什么?”
顾雍闻言露出了比较疑惑的神色,对马越说道:“本来说今日要讲经学,今早我去拜会先生时突然说经学不合今日,改讲熹平年间作的《青衣赋》……老师都好久未曾讲过这些情爱之间的文章了。”
“《青衣赋》?”马越摇了摇头,他这些年头看那些兵书战策以及六经礼记都来不及,根本无暇去看那些赋啊歌的,就连皇帝写的赋都没读过,别说蔡邕的了。
不过……马越挤了挤眼睛拍着额头,这经学与今日不合算怎么回事?
“马兄。”顾雍一下子轻轻靠过来,小声说道:“马兄,那严虎也来了,就在后面,别回头。”
马越听见严虎来了正要回头,叫顾雍这么一说马越便没有回头,身姿依旧地问道:“他来做什么?”
马越坐得很端正,甚至都没有将手臂探向腰侧的短刀。
“兄长不怕?”
顾雍看到马越只是问了一句之后竟没有丝毫动作,有些诧异的问出一句。蔡邕这两日已经跟他说了严舆死在马越手里的事情,最初听说的时候他也很震惊,后来更是帮马越收集了许多关于严氏的消息。
马越轻轻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他若是来寻仇,只怕今日这情况,四面八方都已经是他的刀客,便是三个马三郎摞一块都难逃一死,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尽管话是这么说来轻松,看上去也装得有模有样,可马越脖颈子后面衣服下的汗毛还是根根竖起……他明明就知道想要杀他的人就在后面,却不能回头辨识他在什么位置,怎能不发毛?
“马兄好气魄,不过今日这严虎看上去不似寻仇,估计是来旁听先生讲课来的。”顾雍笑了笑,明显方才是逗弄马越而言,接着小声说道:“不过兄长要小心了,如果他知道严舆在吴县肯定会派人寻找的。”
马越轻轻点头,他知道,就要到他该下决定的时候了,如果今日他还想不到什么办法,这两日就该寻思后路了。
下一个休沐日,他如果还没离开吴县,只怕就是他的死期了。
第五十一章 一赋青衣
趁着蔡邕还没出来,马越歪头对顾雍小声耳语。
“元叹,能不能帮我个忙。”
“兄长你说。”
“你知道的,我过来时遭了官匪,借我匹良马,再帮我寻匠人打制一条六尺马车铁轴。”马越目光灼灼地看着顾雍,怕顾雍不能理解,又多了一句:“四十斤,粗一些。”
“马没问题,江东马少但一匹良马我还拿得出,铁轴也好打。”说着顾雍问道:“但兄长你打那么重的铁棒做什么?再说专门打一条做好都下个月了。”
五十汉斤的铁棒,顶的上八柄制式环刀摞一起那么沉了,顾雍根本想不到马越要做什么,难不成组装一架铁马车撞死严虎?
“刀枪好使,但久战易损,我就一个人,走到哪里带着好几把刀太扎眼了。”马越让顾雍帮忙打制铁棍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从前使过一段狼牙棒,笑道:“铁棒放在马车上也不显眼,我用着也趁手,而且结实耐用。”
顾雍看马越的眼神很奇怪……他从未见过有人打算提着马车轴跟人拼命的。
“你别这么看我,找个比较沉的马车轴帮我改改就行,一头改成容易抓握的就好。结实、沉重,没别的要求。”
马车轴两头带锥形卡头,这种玩意儿放在马越手里肯定是大杀器。
“但兄长你提得起来吗?还不如我帮你给马车上藏几把刀,那些个巡官查不到的。”
二人小声说着,便见到脸上带着黥印的五旬老者蔡邕在蔡琰的搀扶下从屋里走了出来。
洛阳太学宫门前立着那四十六块石碑代表着蔡邕的辉煌,脸上的黥印则意味着他所蒙受过的屈辱。
被人陷害发配朔方,再度流亡吴地,脸上带着黥刑留下的痕迹,飘摇八年之久,谁能知道这位青年时才名震洛京的旷世逸才内心有多大的屈辱?
“见过先生!”
众学子起身对蔡邕拱手下拜,没有任何人因为他脸上的黥面而看低他,那是他不畏权贵的荣耀,也因为他的名字。
蔡邕!
“见过诸君,今日,老夫想为诸君讲一讲年轻时于洛阳写下的一篇赋,也希望诸君对待感情,不要让它错过的时候才知道可惜,更不要垂之老矣才想起,当年我为何没有勇敢一些,错过了呢。”
“《青衣赋》”
“金生沙砾,珠出蚌泥。叹兹窈窕,生于卑微。盼倩淑丽,皓齿蛾眉。玄发光润,领如螬蛴。纵横接发,叶如低葵。修长冉冉,硕人其颀……”
这篇赋是熹平年间蔡邕在洛阳为官时所做,当时他经常出入宫廷,便结识了一名姿容秀美的宫女,当下便没有丝毫羞怯地挥毫写就这么一篇赋文。
“明月昭昭,当我户扉。条风狎猎,吹予床帷。河上逍遥,徙倚庭阶。南瞻井柳,仰察斗机。非彼牛女,隔于河维。思尔念尔,惄焉且饥。”
错过的遗憾,年过半百的蔡邕面上看不到一丝追忆,满满的都是释然,这些年他无端受了太多的奔波劳苦,只是当年,那修长貌美的女官还在吗?
“诸君此时正是年轻之时,当快意,莫辜负。”蔡邕读罢了赋,这才合上书卷,为学生讲解起了书法,讲得不是他自创的飞白体,而是普通的书法,这里坐着的许多都是记名弟子,外围如严虎那般站着的不过是旁听罢了,许多人都没有书法底子,蔡邕教授这些基础的东西对他们而言就已足够困难了。
马越推开竹简,以狼毫沾水在几案上写着字,脑中却思绪乱飞。
严虎现在还不知道严舆已经死于他手中,但这对他没有一点益处,难道就真要这么仓皇的逃跑了吗?
唉,严虎要是在凉州该多好啊,给他一万个胆子都不敢来招惹我,那边了却了这桩恶事了。
他在想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严虎死于非命,最好再把严氏家仆门客中能够主事的全部阴杀掉,一个家族一锅端了,齐活儿。
这个时候马越对杨丰倍感思念,论起暗杀,杨丰可是祖宗。杨丰十几岁的时候酒泉孩子们的歌谣就是“东市相斫杨阿若,西市相斫杨阿若。”,简直就是东汉末的黑道大哥,一柄西瓜刀,不对,是汉剑,一柄重汉剑从城东集市砍到城西集市。
一直以来,马越身边始终有贵人相助,最早两个凶猛的兄长常伴身边,后来的关羽鞍前马后,马玩杨丰,古塔儿再到阎行,到了洛阳更是如此,还多了徐晃,这些人哪个不是人中之龙,有他们在身边再大的风险马越都敢去闯。
只怕今非昔比,他的身边现在没有能人勇士了,他只能靠自己了。
一个时辰,蔡邕讲授了笔法的使用,便回房休息,过了午后再继续讲学,众人一并散开,马越这才转头在退散的人群中寻找严虎的背影,一瞬间,便与那严氏大公子的眼神碰撞在了一起。
马越的眼神冰冷,散发着一股狠劲。
严虎的眼神温和,眉眼间带着些许笑意,看到马越回头还有些喜意,接着马越就看到了他难以置信的一幕,严虎解下腰间佩刀递给随从,很洒脱地迈着大步走到马越身旁。
蔡邕一说散课顾雍便去找他的家丁去忙为马越寻匠人打制混铁车轴的事情了,此时顾雍的位置空着,周围也没什么人,严虎便一屁股坐在顾雍的位置上,朝马越笑着拱了拱手,看马越皱着眉急忙摆手说道:“马兄勿怪,严虎今日过来不为结仇而为解仇。”
马越有些狐疑地看着严虎,严虎要是拉开架势要和马越来一场对决,他还能接受。可这严虎就这么解下刀兵笑呵呵地坐到自己身边,马越反而猜不透这严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这狗崽子到底想干嘛?’
严虎坐在几案旁很随意地盘着腿,姿态上不合礼数,言语却很诚恳:“马兄,我严虎就是个普通人家出身,靠着跟弟弟敢打敢拼才有今天,那些中原的礼数我也不太懂,所以就不跟您客套了。”
在马越瞪大了眼睛中,严虎真诚地说道:“我今日来是跟您道歉的,这几日的时间我也考虑清楚了,我没有必要跟您结仇。”
第五十二章 豪杰严虎
“说来不怕郎君您笑话,十年前我跟弟弟还只是船上的小帮工呢。”说着,严虎自嘲地笑笑说道:“如今也就是初初立足乌程,跟您说实话,我其实不喜欢蔡小姐,您也别鄙夷我,我就是想跟蔡先生搭上些许关系,我跟弟弟两个武夫,在这天下谁能看得起?所以我就一直想跟蔡先生搭上些许关系,收我个弟子坐坐,到时候能借着名声再给弟弟谋个官身,唉……光耀门楣的大事情谁不想啊,您说是吧。”
严虎说了半天,看马越依旧是一副狐疑的表情,一撇嘴说道:“嗨!瞧我说哪儿去了,我今日来就是跟您道歉的,我知道您爱慕蔡小姐,那天冲撞了蔡先生跟郎君我是一时冲动,我对蔡小姐没什么非分之想,还希望您能原谅。”
过了数息的时间,这是令人尴尬的沉默,马越才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地以右手抚过左肩上的箭创。
衣服包得严实,还不至于被严虎发现。
“我那日也有不对之处,语气很冲。”马越说着,问道:“你不恨我?”
“有什么可恨的?”严虎摊开手掌笑道:“年少时一无所有,江淮上随便哪个狗子都能欺辱我们,比起来您这一时置气又算的了什么呢?”
“郎君您也别狐疑了,要说气,我当日在顾府厅堂是真有气,可后来出了门就没有了。你我二人当日不过是绊了句嘴,只是初见罢了,若是换个形势,你我肯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实不相瞒,那日我从顾氏府中出来还带着气呢,当时就让弟弟留在吴县打听打听您是什么来路,这不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他,也不知是跑到哪里打听去了。我回去想了想,您是什么情况又有什么关系呢,您只是因我想娶蔡小姐而生气罢了,我犯不上因为这个而得罪您啊!我初见蔡小姐,能谈得上什么喜欢?”
“慢!”马越摆出一只手掌问道:“你让弟弟来打听我的消息?”
“是啊,那天我就跟他说打听打听……不是。”严虎说着以为马越生了气,便笑道:“您可别多想,我就是让他打听打听您是什么情况,毕竟您是北人,您在北方打仗我们也不清楚,我是想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好想想该如何跟您道歉……好吧,我跟您说实话,我当时没想跟您道歉,是想着怎么能煞煞您的威风。”说到这,严虎不好意思地笑道:“可后来我在乌程回想年少时的往事历历在目,这些年来经历了许多坎坷才有了如今的乌程严氏,多少算是豪强了,行事作风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不计后果,不是靠着兄弟俩四只拳头就能打出一片威名的时候了。所以我就想,过来问问弟弟您是什么情况,我也好跟您修好关系。”
马越问道:“那你怎么没见到你弟弟就来找我了?”
“我开始是那么想的,可后来见到您之后我觉得没必要耍那些小心机,无论您是怎样的人,只要我严虎待您真诚,您即便不能原谅我,总也不会再怪我当日的冲动之举。故此,我便冒昧的过来了,希望您能接受严虎的歉意。”
说着,严虎居然站起身真的拱手下拜,马越哪里能让他真拜,急忙起身把住他的手臂说道:“好了,我信你了,不必如此,既然你说了以诚待我那便不用如此客套,我也就是个武人,你我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可马越的心底却非常不安于惭愧。
装模作样容易,可这严虎若是知道弟弟死于我手,他这一拜将来会不会觉得恶心呢?
“您能原谅我就好,本就是一场误会,又何必让误会更加深重呢?弟弟如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寻他也寻不到,我知道那一日弟弟曾以目瞪您,也希望您不要见怪。我弟弟心思纯净,他看事情不是黑就是白,考虑问题时也多有欠缺容易钻牛角尖,希望您不要怪他。等找到他之后我介绍您与弟弟认识,他其实一向最敬重如您这般的豪杰,他若是知道您如此大度,将来一定也会责怪我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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