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
如果易地而处,他相信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出与白敬岂一样的选择。
他们之间是有过节的,以往碰见不是爱答不理就是冷眼相对,救一个让自己很讨厌甚至是厌恶的人?
李初一做不到。
哪怕是同仇敌忾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身死,他也绝对不会如白敬岂这般尽力。帮把手让对方残喘几刻,这便是最大的限度了。
可白敬岂没有。
见他受难,他毫不犹豫的化道前来,以今生、来世,一切的一切为代价,来救自己这个他很讨厌的孩子,以及小二黑这个他眼中必异的异类。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白敬岂的作为深深的震撼着李初一的心灵。他不解,他困惑,但他也发自内心的崇敬与感激。
第一次,他感觉原来世上的人也不都是如道士所说的那么自私的,还是有真正高尚的人存在的,只是很少,很容易被人误解和忽略。
眼睁睁的看着白敬岂一点点的消失,李初一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他有个厉害到敢于天斗的师父,他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学了很多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本事,他身处人世却总有种俯瞰世人的感觉,哪怕对方的道行比他高实力比他强也是如此。
在他眼里,世人无论高低贵贱都是一群懵懂的可怜虫,一个个要不安于天命,要不就是拼了老命的想要逆天而行飞仙长生。可他们并不知道仙界的真相,并不知道三界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个样子的,他们再怎么挣扎再怎么超脱,也终究不过是某些人手中的玩物。
时间一到,尘归尘土归土,任你牛
逼盖世还是苟延残喘,最后都不过一捧黄土。
都说知道的越多,越感觉自己渺小。可同样的,一个人知道的越多,越容易产生优越感。
哪怕明知道自己不是全知全能的,可看到身边的一个个懵懂形骸之时,优越感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产生,这是不可避免的。
李初一也是如此,所以很多时候有意无意的,他看人待物总有些俯视的目光。
可这一刻,那种狗屁的优越感荡然无存,无能为力的颓丧感再次袭来,他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也只是滚滚红尘里微不足道的懵懂一员。
人,在一点点消失。
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毫无办法。
虽然听不到他们的传音,可看着他的脸色,沧海一生的白敬岂哪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不由的洒然一笑。
“孩子,不要再为老夫费心思了。你能在化道的波及中无恙,已然是天赋异禀,是上天保佑了。老夫化道于今日,乃至命之所定,能救下你还却叶峰主之恩,老夫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你快些退走吧,化道会产生什么变故老夫也不明了,若是等下再伤了你的性命,那老夫的死可就不值了。”
泪水一滴滴的落在胸前。
朦胧双眼,李初一死死盯着白敬岂的脸。
这张他以前看一眼能腻歪三天的老脸,此刻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可爱。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将这张老脸永远留住,他不像让它消失。
李初一很想问问他值吗?
为了报恩,就舍弃性命去救一个自己很讨厌的人,这,真的值吗?
但他没有问出口。
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白敬岂的一种侮辱。
但这个问题顽疾一样的纠葛在他心里,他迷茫着,感觉心里似乎有些东西碎开了一道裂缝。
这个问题的答案原本他是很笃定的,换成以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嗤之以鼻。
拿命去救一个讨厌的人?
呸,傻子才干呢!
他也很讲义气,但何为义?
两肋插刀,左右两刀中间的那一点,代表的是血,是过命的交情。
为了义,他可以为李斯年挺身。
为了义,他可以为小祸斗而翻脸,为余瑶而执言。
但这些人都是与他有关系的,是与他有交情的,是那一点里的一部分。除此之外的东西,无论是谁是什么身份,都统统与他无关。
可今天,白敬岂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他义这个字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那么狭隘。
义字不仅仅是两者之间的关系,中间的那一点还代表着承诺,以及承诺所带来的责任。
为了恩义,白敬岂舍命救他。
为了忠义,周围多少太虚宫弟子舍生忘死,不惜自爆道果换取同门的脚步迈进的再快一点,伤亡的代价再小一点。
这在以前的李初一来看是很不可思议的,他也会拼命,但他也惜命,他的命只会为自己、挚友以及所爱的人而拼搏。
为了其他人,尤其是宗族门派这种不过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建立起的一种虚名噱头,他才不会为了这种东西把命搭上呢。
天塌了自然有个高的人顶着,小爷个儿矮人瘦,犯不着跳着脚的充大头。
可今天他才恍然发觉,人不为己固然天诛地灭,可人人为己,那也是地灭天诛。
如果每个人都狭隘自私,那总有一天,个儿高的人死绝了,只剩下趴在地上装矮子的自己,那天,还是会砸在自己的头上的,砸在孤身一人、无可求助的自己头上。
就如今天的白敬岂一般,如果他也与自己一样,因一己私怨而产生了迟疑,哪怕懈怠一点,自己的命也就没了。
道士常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李初一一直想当君子,所以向来很讲义气,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可现在看起来,他,终究还是有些小人了。
第九百三十章 决定
“不要哭了,化道而已,老夫并不觉着是什么惨事。化于天道永世长存,老夫的意志虽然不再,可老夫也算是长生不死了,算是另类的成仙。以老夫的寿元和资质,仙门本就无望,能用这种法子‘飞仙’,老夫并不觉得有什么悲惨的。”
白敬岂说的洒脱,可李初一的泪流的更凶了。
什么与世长存,自己的意志都没了,统统化为天道的一部分,那算个狗屁的长生!
天空中又是一道惊雷炸响,震撼着人心的同时也震醒了李初一的心意。
狠狠抹了把眼泪,李初一问道:“白老头,我李初一欠你的!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说吧,我李初一向来有恩必报,就算你要把天给捅破了,我也想法子为你办到!”
遥遥点了点李初一的额头,白敬岂笑道:“早就看出你是个讲义气的小子,就是人有点愣,认死理。老夫已经说过了,今天救你乃是还峰主的恩情,你无需放在心上。如果你还过意不去的话,那便替老夫传句话吧。”
李初一用力点头:“你说!”
脸色一正,白敬岂正色道:“你帮我跟峰主说,我白敬岂有愧。奸人在侧却不自知,致使地皇参丢失太虚宫受损,老夫愧对峰主的信任,愧对太虚宫的栽培。又因一己似怒,老夫没有通知旁人,而是独自一人追拿叛逆,结果反被其设计俘虏,这是我的自私与自大,是我毕生之耻。本想亲手锄奸,可惜已然没有这个机会了,如果峰主不弃,老夫想要峰主替我报仇铲除那个叛逆,老夫纵死无憾!”
“那人是谁?庞华?”
“不,是牛勐。”
“是他?!”
李初一愕然。
牛勐也是神剑峰的长老,一个壮壮实实面相很是憨厚的男子。作为丹房的副主事,李初一跟白敬岂闹掰后都是跟他打交道的。每次见面,牛勐都很是亲切,丝毫没有因为他“灾星”的身份而冷眼相看。甚至好几次,牛勐都从中调和,希望缓和李初一和白敬岂的关系,可惜两位当事人都没这个意思,牛勐也只能不了了之的。
现在乍闻牛勐竟然是叛逆,李初一顿时知道白敬岂为何如此愤怒了。
虽然同为渡劫,但李初一却知道牛勐其实算是白敬岂的半个徒弟,白敬岂一直将其当做亲儿子一样看待。就连神剑峰的丹房主事之位,他也听说白敬岂早就定准了是牛勐接替,只待他日后仙去或者被另行调派,牛勐即刻便可接任。
这他吗又是一个于浩!
李初一大怒。
陆横都差点没被于浩给气死,白敬岂又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呢?
难怪总说笑里藏刀,不叫的狗会咬人,牛勐对他那般亲切今天看来显然是别有所图。不仅如此,包括当初小二黑误闯丹房的事,今日看来也很有可能是此人从中捣鬼,故意安排了手段引逗小二黑上钩,借此转移白敬岂和神剑峰的视线。
“他在哪儿?!”
李初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
一劫的牛勐正常来讲他确实打不过,但如果不惜代价动用点特别的手段,他未必弄不死对方。
如果还不行,那大不了拼着死一次他也来一出自爆,他的道果可是飞升期才能凝练出的道种,就算还未补完,一旦炸开了也绝非牛勐这个区区一劫的渡劫可以承受的。
不死,也得重残!
“你不要去找他!”
看出了他的心意,白敬岂摇头否决:“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要枉顾了性命。我被抓的时候,他也硬受了我一掌,可惜那一掌没能要了他的命,重伤的他被大衍的人给救走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你跟叶峰主说,我已经在他身上打下了我独门秘制的香饵,十日之内凭借此物可以追踪到他的踪迹,如果叶峰主愿意的话,希望他能替老夫铲除此奸!”
一颗圆珠飞射而来,李初一接过,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
“放心,这人不用叶叔出手,我杀定了!”
“你。。。。。。”
刚想再劝,可白敬岂忽然说不出话来了。透明的身体几乎已经淡得看不见了,散逸出的光晕也加剧浓烈着。
无声的张了张口,白敬岂摇头放弃。
给李初一递了最后一个温和的笑脸,留恋的看了一眼周围,形影一晃,像是被戳碎的泡沫一样,白敬岂消失了。
随之一同消散的还有那数不清的斑斓光带,之前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只有李初一抱着小祸斗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似乎一开始就是如此这般。
仿佛梦幻一般,谁能想到片刻前他身前不远处还有个大活人,一个让他发自内心的尊敬的老者。
这一刻,李初一没有哭,他怔怔的望着前方,在他的眼里白敬岂并没有消失,而是还站在那个地方,冲着他无声的笑着。
这只是幻觉。
李初一知道。
但他就想让自己沉浸在这种幻觉里,因为只有这样他心里那种沉甸甸堵得喘不过气来的难受感觉才能稍缓一些。
又一个人因他而死。
前一个人是他娘亲。
耳闻和亲见是不一样的,眼睁睁的看着白敬岂在眼前消散,这种悲痛甚至比他得知他娘亲的真正死因时还要让他难受。
他没有哭,可他的心里一直反复回荡着一个问题,他值吗?
如果向白敬岂透露一些东西,如果白敬岂知道他并不会真的死亡而是会觅地重生,那白敬岂还会觉得值吗?
李初一不知道,他没有机会问了,而且即便再重来一次,这个问题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甚至连问题本身都无法成立。
不生不死之身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关于三界的真相,任何一点他都不能向外人吐露。哪怕叶之尘,他也只是有选择性的些微透露了一点点,白敬岂这个一炷香之前他还极为讨厌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向他说起这些事情?
攥紧了手中的琉璃彩珠,上面沾染的化道之力早已被他的那抹混沌吞噬一空。
紧紧的攥着珠子,李初一暗下决心。
话,他会替白敬岂传达。
可牛勐的人,必须由他来杀!
哪怕天涯海角,他也要把他揪出来,以其罪血祭英魂!
“胖子,咱俩怎么办?跑吗?”
小祸斗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伤感,但言语中透出的意思未变,它还是想先躲为妙,不愿意蹚这摊浑水。
但李初一变了,至少小小的变了一小部分。
望着外围为数不多的衍兵,大人的主要人马几乎都顶过去阻拦太虚宫的冲击了,无人看守的他只要小心一些行动迅速一些,这些人绝对拦不住他的脚步。届时逃离太虚殿,远离凌霄峰,海阔天空任他飞,等到尘埃落定他再回来,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不是太虚宫的人,这种行为放在他身上也不算临阵脱逃,事后回来别人就算心里埋怨,可嘴上绝对说不出什么。
以往想都不用想就会选择的决定,李初一此时却根本没有多想。
跑,是很简单。
可这一跑,他怎能对得起白敬岂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