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祠堂,入眼是高大宽厚的黑油栅栏,很是大气。众人要从黑油栅栏的夹隔过去,再过五间大门。这五间大门,中央是给贾赦、贾敬、贾政走的,宝玉是直系小辈,要随这贾母等女眷走第二侧。
旁系的那些,就要走最边上的了,身份地位一目了然。
再过白玉甬道,到抱夏月台,就是五间正殿。殿门轰隆打开,立马看到叠成小山似的神位,红木底子,亮金大字,看起来特别神气。
数百个香火小人从神位后蹦跳出来,在进门的后生身上来回蹦跳,之后,一堆堆的分开了。
这些小人不过巴掌大小,群居于先祖牌位过百的大户人家的祠堂里,以香火为生,性格调皮但能庇护子孙。
宝玉看见数百个香火小人,全都穿着锦绣官袍,特别有灵气。上百个小人趴上他的肩膀、扯住他的裤脚,他用手指逗着,也不生气。
香火小人围着谁,就是说这人对府里重要。贾政看贾蓉身上寥寥的几个,再看贾环、贾兰,都有十余个在身上,抚着长髯自得笑起。
贾敬的脸色不太好看,瞪了贾珍一眼,再瞪贾蓉。
随后摆出一副笑脸,道:“看来宝哥儿、环哥儿、兰哥儿都是有能耐的,特别是宝哥儿……
咱们府上的将来,要靠他们三个了。”
贾政摇摇头,谦虚道:“莫要夸坏了。有什么得意的?”
突然叹了口气,道:“要说以前,咱们跟着太祖祭奠先祖,那是有数千个香火小人,如今……”
贾敬也忘了攀比怄气,闭上眼睛,满脸唏嘘。
依次供奉了香火、珍馐、财宝等物,祭奠宣告结束。宝玉带头,领着一应直系、旁支守在祠堂外,算是年关的第三步,阖家守岁。
等夜深了,要带着许多人跪拜贾母、贾赦、贾政、贾敬,是行礼拜寿。当然,更高一辈的,自然也要拜见贾母老祖宗。
本该是贾琏带着的,可惜他身上的香火小人没宝玉多,只能宝玉带头。王熙凤一双丹凤眼要烧了火,恨铁不成钢的瞪贾琏。
贾琏也只是笑笑
都是一家人,分个什么高下?
他如今是北城卫镇抚,实权千户,全是得了宝玉的好。对这个弟弟,委实喜欢到了心底。
夜深了,宝玉挎上三眼弓,要去练习弓术。
说是给了他一天的假,但在他心里,实在不愿意困锁于贾府这番小局中,要学习,更要努力。
没出门,迎面走来金钗招摇的女子,险些跟他撞个满怀。
袭人在后面跟着,忐忑道:“爷,凤奶奶不让通传,非要进来……”
宝玉抬起手,拦住袭人说话。他看见凤辣子手掌灼着嫩黄的火焰,正是这般火焰,让袭人的声音没能传进屋里,也让他被逮个正着。
当下笑道:“嫂子要来,直接进来就是,要什么通传?你出去吧。”
凤辣子找过他许多次,他在练习弓术,没能扑到。如今凑了年关,终于把他堵住了。
宝玉把人都撵出去了,对凤辣子笑道:“知道嫂子来做什么,早就准备好了。”
说着,拿出一张造竹纸来,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楚,要把东城门脸的生意,分给凤辣子当家的一半。
没错,是凤辣子当家的,是贾琏,不是王熙凤。
宝玉笑道:“您是我的嫂子,嫂子跟小叔子做生意,算个什么道理?我这都写清楚了,只要嫂子参股500两白银,把作坊弄好了,所有利润,都分链哥哥一半。”
凤辣子好像当头砸下一块馅饼,要砸晕了她。
本想把年关的账本、全年的耗费跟宝玉说上一说,妥不了要哭个苦,喊个累。他知道宝玉耳根子软,应该会分她个三成两成的,却没想只需要500两银子弄个作坊,就直接分给了一半。
虽说是给贾琏的,但给了贾琏,岂不是跟给她自己一个样?
一时间,凤辣子百感交集,真个哭出来了。
“宝哥儿,还是你知道嫂嫂的苦。”
想起辛苦维持贾府的风光,真个贪墨银子,那也是为了自己将来有个退路,府里传扬的,说她往娘家搬银子,实在是委屈了她。
这府里多少开销,她能对付多少?
宝玉递了手帕过去,是晴雯绣给他的,道:“嫂嫂,赚的银子你要收好,别的,比如放利钱……
你也接了秦可卿的手,要管着宁国府吧,切记做好事,别做些不该做的事情了。咱们整个贾府,不能再有污点。”
凤辣子点头去了,就是不知道听进耳朵里几分话。
宝玉摇摇头,去练习弓术。
凤辣子听进去几分,他不在意,只是略微布下个小局,让自己的后方安稳些罢了。
如果听话最好,凤辣子还是荣国府的当家媳妇,如果不听话,那银子该给谁给谁。到时候有了银子的贾琏,未必就是现在的贾琏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而贾琏在女人方面,正是这样的男人。
儒家大周,还是有男尊女卑的习俗。
第六十五章 别离桥畔
年前征收年例,年后元旦要除旧迎新、全家祭祖、阖家守岁以及对长辈行礼拜寿。
宝玉也接了兰哥儿的行礼,送了一幅字,让兰哥儿好生读书,下一年的开春大考,定然能够赶上。
贾府是国公府,一门双国公,大年初三要进宫朝贺。
这是老诰命贾母,以及荣国公贾赦、宁国公贾敬的事情,宝玉还没资格,自然落得清闲。
年初二练了一天弓箭,大年初三,本以为也是一样。
没想到刚练了两个时辰,天蒙蒙亮,晴雯就找来了,不情不愿的给了他一个帖子。
“爷,是那个伪君子的帖子,要您给送行呢。我就说不要理吧,袭人姐非要我拿给您看。
晴雯姐姐说,去,还是不去,要您拿个主意呢。”
“依我看,还是不去了吧,贾雨村就不是个好东西!”
宝玉接过帖子看了,里面是贾雨村圆润有力的字体,只看字,就仿佛看见一个谦谦君子。
“补金陵城知州?金陵可是大城,堂堂的正五品,单论级别跟尚宝卿也是一样了。”
宝玉惊了一次。贾雨村只是三甲举人,要说做官,起码要从七品知县开始,没想到做了知州,统辖金陵城所属三十六县,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官员。
【贾雨村是个没根底的,祖上几代,没人做过官。他又没有恩师,怎么可能起步如此高了?一定是贾政……
贾政用了贾府仅存的力量,帮他推了一把!】
宝玉恨得咬牙。他知道贾政和贾雨村有些勾当,无外乎是王道、法道两边儒家的事情。本以为帮着做个小官就是,没想到会是金陵城府尹。
那金陵城,可是贾府的根子啊!
而且,他要参加秀才大考,必须返回原籍,也就是说,他贾宝玉要回金陵城,参加金陵城那边的秀才大考
他动过心思杀贾雨村,难不成,贾雨村就没动过心思杀他?能说出以豪杰作棋子的话来,贾雨村怎么可能是个良善的?
仔细一想,宝玉眯眼笑道:“他要去补金陵城府尹的缺,邀我送别?很好啊,这是有些计较要与我说。同时也要做给所有人看,他贾雨村是个谦谦君子!”
“要去,自然要去。我去了,不也是一个君子么?”
宝玉拿出碎花软黄玉四方砚,把造竹纸和普通香墨取出来,唰唰的写了几行小字。撕扯开了,变成五个细长的纸条。
一个给晴雯,让放香囊好生收了,不许随便看。晴雯是个炸刺的,但也听话,把香囊挨着里襟收好,看那架势,就算要了她的命去,也不会给人。
还有三个给了王善保、焦大和李贵。也是让好生收好,不许随便观看。
最后一个,自己掖着。
“焦老先生,今个看来不能练习弓箭了,我去送了那贾雨村,立马回来。”
焦大看着宝玉带人离开,随手扯开纸条,只是一看,狂闷一坛子烈酒。
上面只有六个字:杀我者,贾雨村。
跛脚马玎凑过来马脸,黑驴身子扭着扑腾,昂昂大笑:“好个乖孙,真是个机灵的。他这样顽了,贾雨村哪还敢下了黑手?
伪君子,就是好个算计!”
焦大白胡子炸成血色,恨道:“太麻烦,我去杀了贾雨村就好。”
“人家可是三甲举人!”
“那又如何,又不是没杀过举人。”
焦大浑身沁出冰寒,竟然把四周地面给冻彻了,成了一片冰坨。玎看他发怒,昂昂怪笑着踢了一坛子烈酒过去。
“少用点力气,不怕把自己顽死了去?别想了,那贾雨村跟宝哥儿一个德行,怕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哪里是容易对付的?”
…
中都城外,有一座桥,叫别离桥。
别离桥位于东城外南方三里处,横跨珠河,长百余丈,高有八丈,足够十八匹马并行而驶,巨石堆砌无有泥浆粘合,而是用巨型条石使用木榫子法契合而成。
桥身上刻有一十二幅彩衣飞天,犹以桥头的紫纱飞天最为惟妙惟肖。
这座桥,市井俚语戏称为别理桥,盖因此桥典故甚多,又居于出城要道,成为文人作诗行酒离别的地点。古时候亲朋好友的送别佳地成为文人专用,也就称之为别理桥。
桥头一片热闹,贾雨村携着林修竹等在那里,不只有这两人,还有一应的秀才、举人,差不多有百十人的样子,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贾雨村端坐桥头小亭,脸带笑意喝了贾环奉上的茶,算是领了爱徒送别的心意。
文人送别,作诗必不可少,隐约有才气汇聚,都是名动以下的篇章。
偶尔有才气灵泉涌出,贾雨村就会躬身谢过,妥善收好。
名动篇章都是举人书写的,在这送别的举人,差不多有十余个。
除了被他坑过的七位举人,并怀疑了他,不愿再深交的举人,这贾雨村熟识的举人得有数十之多。宝玉数过了,感叹贾雨村交游广阔。
贾雨村远远就看见他,挥手招呼。
宝玉让王善保、李贵留在原地,自个过去了。
文人相送,素来是不带下人的。这些旁枝末节,他也不想触碰了文人们的玻璃心。
远远的,贾雨村就对他拱手,恨得贾环咬牙,只想生啃了宝玉才好
他是贾雨村的弟子,宝玉是他的哥哥,可两人照了面,宛如同辈相交一样。更别说,贾宝玉还挫败了恩师一回。
等宝玉近了,贾雨村轻拍林修竹的肩膀,就见林修竹满脸愧疚,上前三步,腰肢弯下奉茶。宝玉直道不可,推脱三次,见众人看着推脱不过,也就接了。
喝过茶,仿佛没了芥蒂,谈笑彦彦。
众位举人、秀才,见他们没有一点红脸的意思,反而像是前嫌尽释的老友,一时间拿捏不轻状况,也就安静。
贾雨村与宝玉喝了两杯酒,要讨要诗文。
“我与宝二爷可是心神相交,只怪劣徒性子直,让人误会了我等。宝二爷,雨村知道您有大才,可否作诗一首,为雨村送别?”
“这是自然,贾三甲谦谦君子,宝玉神仰多时了。”
说罢,宝玉在小亭的石桌上铺陈造竹纸,觉得不妥当,拿出一张八十两银子的十扣纸来,就连香墨,也换成了灵脂墨。
火乌赤毫饱蘸浓墨,以柳体书写,颇有斩钉截铁之势。
“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芳树笼秦栈,春流绕金陵。
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
没用才气,自然没有才气灵泉涌现。
几位举人上前看了,先看贾宝玉,见他满脸温和中似有不舍之意,再看贾雨村,嘴唇略微哆嗦,颇有种感动莫名,要涕泪纵横的味道。
于是赞叹道:“好一首送别诗!”
“素以为贾雨村和宝哥儿心生芥蒂,原来是以讹传讹。都是君子!”
“宝哥儿送别情意重,贾三甲感动流泪,也是应该。贾三甲,莫忍着了,男儿有泪如何,唯心动尔!”
“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宝哥儿是担心贾三甲呢,果然是翩翩君子,最是忧心友人不过。”
贾雨村小心收起纸张,叹道:“宝二爷大气!今个收的送别诗,以宝二爷的为最!这首诗没用才气书写,外人当宝二爷才气不足,而我看出来了,是宝二爷送我首版原创,让我代着书写。
宝二爷,雨村愧受了!”
众人一惊,看向贾宝玉。
宝玉满脸是笑,十分动情,抓着贾雨村的手说不出话。
只是……
如果他有王善保的身子骨,肯定要多用几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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