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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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 第3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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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霜,你不用防备我。”

    陈池凝目等了半天,那趴伏在桌上的身影没有半分移动,他缓缓地坐下,望着她的方向,默默无语。

    许霜降翘着耳尖,捕捉着屋中的声响,渐渐听出沉寂来。夜里的空气非常非常冷,似乎将那边每一缕呼吸的热息都静悄悄吸收了,湮灭了所有细碎的动静。

    自从来到常平村教学点,入夜后,只剩下苗校长夫妻和她三个人,四周也没什么人家。她胆子小,关门睡觉时,每每都要在床上虬缩起,帐里帐外地扫描百八遍,吊着一颗心听上好一阵,撑不住睡意了才不知不觉睡去。

    今夜,她虽也使劲听着,却没有被夜晚恐惧症折磨的感觉。

    新闻里说,前夫上门一言不合就如何如何,放在陈池身上,她却没有此类防备心理,她对他,终究还剩了这点信任。

    有一个不需要防备的人,她那尖起的耳朵好似能顺利伏耷下来。

    许霜降在心里模拟着时钟的滴答滴答声,慢慢地,枯燥规律的声音覆满了她的脑海。

    陈池一动不动地坐着,在静默中眼皮渐有沉重感。他掀起眼睑,用力睁了睁,很轻很轻地站了起来,目光始终拢在窗子那边,许霜降仍缩在她那只风帽下,像只特大号的蜗牛那样安静。

    陈池望了望屋角的床,捏起衣襟,将羽绒服的拉链头一点一点往下移,那原本可以爽利的一道嗤啦拉开声,被他这样压着嗦嗦嗦地沿着他的胸膛往下滑,沁冷的空气一丝一丝耐心地钻进毛衣里,方才积聚的睡意也退尽了。

    陈池轻悄悄地朝窗边走过去,许霜降还是趴得很乖巧,他确定她睡沉了,不由无声地叹了一下,伸手触到风帽的面上,只觉得手心滑凉,却不敢再压着这蓬松的帽子揉两记。陈池缩回了手,将羽绒外套脱下,人蹲到她的腿边,把外套围到她的膝盖上。

    被子会更好些,不过陈池不敢打被子的主意,若是曳了地弄脏了,明天能把她愁死。

    在桌子和她身体的小方空间内,空气并没有被她的体温熏暖多少,依然被寒夜浸得生冷。陈池皱眉,悬着胳膊小心地抓着羽绒服的袖子探过去,离许霜降近得能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声。他抬头怔忡望,望不见她的脸。

    陈池很快回了神,掂手踮脚绕到她身后,沙沙,沙沙,衣料相磨,总免不住发出扰人的声音。他动作迅速,将两只袖子打结,还好她一点都没察觉,陈池这才暗暗松气。

    夜,极静。他转身坐回长凳上,仍背靠着边桌,面向窗户盯着许霜降。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肘撑在膝上,叉手顶着额头,正闭眼打着盹,黑暗中突兀地响起唰啦的声音,他瞬间惊醒,循声望去,许霜降那边还是黑乎乎的一坨。

    陈池走过去俯身检查,原来那两只袖子的结松脱了,滑落下来,垂在许霜降的腿侧,险险便要委顿到地上。

    许霜降被惊醒时,人已经被陈池抱起。

    “别动。”头顶上方陈池咬牙道,“你的衣服滑,摔下来疼死你。”

    许霜降想都不想抬手抬脚挣扎。

    陈池用力勾着手弯,就跟捧着一条乱蹦的大活鱼似地费劲,还不能开口多说话,话一多就捧不住了。所幸只有三四步就到床边,他弯腰下来,大呼了一口气。

    许霜降果真是条鱼,刚被妥帖地放到床上,立即要板跳起来。

    “你把我的毛衣勾出线头来了。”陈池扔下一句话。

    她半支着手肘便一傻,下意识往前方陈池的胸膛眨眼研究。

    “我给你脱鞋,”陈池在床边蹲下,“你要是敢使无影脚,我就不守你的规矩。”

    “我什么规矩?”许霜降恼道,刚醒来,她的声音没法接近那种冰凉的金属质地,从嗓子里发出来,带着一股软呼呼的味道。

    黑夜里,陈池轻笑一声,跟背诵似的:“两只鞋必须要并拢,必须成一直线,外鞋不能放床下,只有拖鞋才可以,算了,这条现在办不到。”他的手隔着袜子捏到许霜降的脚心,“别动,袜子也脱了,再动把袜子塞到你枕头底下。”

    “放心,我把袜子塞在你鞋子里。”他下句接道。

    许霜降立时要坐起来,被陈池按住肩头。“胖妹妹。”他坐在床沿突然柔声喊道。

    “你欠了我一样东西没还,我要问你要回来。”

    “……什么?”

    “你以前给我做的枕套,记得吗?你做了一对,给了我一只,那只被你拿哪里去了?我一直没找到。”

    “那么多年了,缝得像狗咬的,你还要来做什么?”

    “你给了我,就是我的,我要放在自己家里。”

    许霜降气道:“现在不在我这里,应该放在我爸妈家里。”

    “那下回你带我去爸妈家里拿,我要是自己过去,爸妈不给进,说定了?”

    许霜降从鼻腔处哼了一声,敷衍道:“等我回去再说。”

    “好。”陈池似乎很欣喜,弯下腰来。

    “你干什么?”

    “脱鞋。”陈池麻利地把脚抬了上去,一旋身就又按住了许霜降的肩头。

    两双眼睛在黑夜里互盯着。

    “胖妹妹,你明天就要赶我走了。”他低声道,“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不说完,不会走。”

    “说。”

    “知道我为什么千方百计打听着过来找你吗?我本来也是个有尊严的人。”陈池笑一声,俯下头,“因为我有一天,终于想通了。你一直说我怎么样怎么样,但我知道,只要你在我身边,你和我一样存于世上,我就绝对舍不得那样对你。所以,反过来想,你也一定不会舍得那样对我。我想通了,后来我去设法观察验证了。”

    “怎么观察验证?你又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只是到处看看,”陈池一笑,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发现你走了。”

    “……行了,你既然找过来,事情也说过了。”许霜降拨开他,“等天亮后走吧。”

    “你吵得很凶的时候,我一直在苦恼,怎么说不通,就是说不通,等我自己瞎嫉妒的时候,我回过头来想,我也是说不通的人。”

    “对不起。”

    “我那时候有点……小自卑。”

    许霜降怔怔抬眸。

    “我一直知道我亏待了你,别人家的丈夫对妻子好像都非常好,我却拖着你在外面居无定所,几年都没有改变。你找我吵的时候,我有时候想,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不高兴。你不知道,你签字离婚的那一刻,是我除了外婆过世那件事外最伤心的时刻,我带着身份证,可是我不想拿出来。”

    “后来我还是拿出来了,我想,既然你有更好的选择,我不应该再拖着你。”

    “……你确实不是很好的选择。”许霜降冷哼道,“感谢你,不再拖着我。”

    陈池抓住她的手,一声不吭地低下头,鼻尖几乎贴着许霜降的鼻尖。视野中的压迫感太甚,许霜降没法和他对视,放弃了挣扎,灰心地闭上了眼睛。

    “胖妹妹和池池吵架了。”陈池轻声道。

    许霜降一愣,竟有一股酸涩直冲心臆。陈池虚虚地凑到许霜降脸颊边,一句一句地呢喃。

    “胖妹妹和池池误会了。”

    “胖妹妹和池池和好了。”

    “胖妹妹,就这样可以吗?”

    “胖妹妹和池池还有很多的日子要过。”

第584章 我认识它

    窗外,晨雾茫茫。老槐树的褐色枝桠就像撩满了仙气,绿色长荚果浸润在雾中,好似被人漫不经心地拧过,忽大忽小地串结着,安静地挂于枝上。

    许霜降对着窗台下的一面红塑料边小圆镜,拢起马尾辫。

    陈池坐在长凳上,手撑在两旁,看了约摸十几秒。“头发不卷了,以前有点卷。”

    “嗯。”许霜降答道,“烫了不打理,又变直了。”

    “卷的直的都蛮好的。”陈池露出一丝微笑,“镜子是从家里带过来的?”

    “不是,这里的市场上买的。”许霜降梳完头发,拉开抽屉,将镜子和梳子都放了进去,敛着眸拉了拉羽绒服的下摆,合衣睡了一夜,她总觉得里面充的羽绒乱挤得不匀整了。

    “四爷爷的船待会儿来接我,我去镇上买东西。”她转过身望向陈池,“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出发。”

    陈池望她半晌:“……也好。”

    “学校里,老是接待访客住着,影响不太好。”

    陈池不由又瞅了瞅她,她现在这副温娴模样,恰是小轩窗,梳成妆,说话柔和,映着窗外一片似浓似淡白雾,在若干年前,他们可能会打趣她的眉笔吧,如今她对着他也学会对外人那套委婉辞令了。陈池弯弯唇:“我知道。”他带点儿歉意道,“我来的时候走错了地方,到你暑期支教的那个学校去了,路上耽搁了两天,今天走也好,下个星期公司事情很多。”

    “你怎么知道我的支教地方的?”

    “我看过你的密码小本子,登录了你的网上账号,看到了确认邮件。”

    许霜降点点头,难怪陈池走到她的暑期支教点,这一处是暑期末就地通知的,没通过网络沟通。

    陈池瞅着她,知道她会将所有密码都改了。

    “去洗漱吧,就在隔壁,昨晚热水瓶里的水没有用掉,你先用我的脸盆去洗,一会儿苗校长和郭姨要过来了,我们别占厨房。”

    “好。”

    “黄色那只是脸盆。”许霜降朝木架子那边努努嘴。

    陈池轻声笑,走了过去。

    许霜降站起来,身体往前倾,伸手打开窗户插销,一边往外推,一边习惯性地提气吸。

    那口气还没呼出来,一道小黑影自窗户上落下来,她条件反射般急缩手,啊地惊叫。

    “怎么了?”咣当,陈池把脸盆一放,迅疾奔过来。

    许霜降不说话,眼睛瞄到窗棂上仿佛弹起什么东西,便沿着窗下墙面一溜儿瞧,瞧到抵着的木头桌子上,在插着狗尾巴草的豆腐乳瓶子边,目光一扫那样东西,当即又啊地一声,人往后一躲,却被椅子挡着,险险被吓得坐下。

    “怎么了?”陈池想都不想揽住许霜降,他也在看,但因为错过第一幕,这会儿只是急速地在窗里窗外各处扫描。

    “这儿。”许霜降惊魂甫定,手指点点。

    陈池定睛看去,却原来是一只壁虎,不算很大,手指那么长,铅灰色,有点干瘪,一动不动地,已是死去了。他侧头往许霜降望去,见她眼神抖索着,嘴角抿紧,便要安抚。

    许霜降却开腔道:“你别去动它。”她转身快步走到门口,还不放心地再急急叮嘱一遍,“你就站那里,看看它会不会装死跑了,盯着,手别动啊。”

    “你上哪?”

    “隔壁。”许霜降随口应一声,速速跨出了门槛。

    陈池望着她的背影,倒像是回到了从前。许霜降在家里是一言堂,规矩多,有时候吃完晚饭,他收捡碗筷放到灶台,她就会紧跟着说,你别动,就这样摆着。她不放心他把剩碗一窝蜂放进水槽中,常常教育他,你把一只油碗和其他还算干净的碗放一起泡洗洁精,那不是全都变成重度污染了吗,别动别动,我要先分类。

    她那些小规矩,又繁多又好笑,令她看起来像只忙不停的小蜜蜂,在家里东扑西扑到处嗅闻,有时候他都替她累得慌,又不敢声张。

    陈池收回目光,也不知她要做啥,先就照着她的吩咐,盯住了那死壁虎,心里忖着,大概天冷把这壁虎冻死了,要拿什么东西把它远远丢出去才好,不然要把她吓死了。

    许霜降很快回来,一见陈池转着脖子在东张西望,当即在心里不满,几年了,死性不改,叫他做件啥事都做不好,吩咐他看紧,一晃晃看别的去了。

    她赶紧往桌上豆腐乳瓶处一瞧,激灵灵又是一抖,又恶心又同情那壁虎,心头还一松,它没跑掉。随即,她抬起了手中的长火钳。

    不用许霜降说,陈池也明白这是夹壁虎的工具。“给我,我来。”他朝她伸手道,“你站旁边去。”

    “你站旁边去。”许霜降脸朝陈池后方一扬,示意他退后,“别碰着了。”

    她交代完,鼓起眼睛,握着火钳,努力镇定地朝壁虎伸去。那壁虎落地点极不好,几乎贴着玻璃瓶,她忍着全身的鸡皮疙瘩用火钳尖拨出来。

    “我来。”陈池低喝道。

    许霜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手握了过去。她吓得一抖,眼睛瞄到那壁虎被触碰得弹动了一下,更是身体一凛。

    “你干吗?”她脱口恼道,一抬眼见陈池板着脸,面色极不好看,倒像以前他们吵架时那生气样子,心头火更大,说话就不客气道,“没看见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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