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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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 第3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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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宣春花斜睨着陈池,将这声明明白白地用力哼出来,内心更是不满,合着她闺女和陈池同过夫妻,这做过丈夫的人连自个老婆的衣服都认不出来?

    她摸着衣服翻了面瞧,表情也迟疑,似乎没见许霜降穿回来过。

    “让霜霜看一看,如果搞错了,我再拿回去换。”陈池插言重申道。

    宣春花抬眸也瞟了陈池一眼。这目光,竟然和许满庭先前看陈池的神情如出一辙。陈池狐疑着没出声。

    “有数了,你走吧。”宣春花不假辞色道。

    陈池滞了滞,他在许家进门垫边缘站了三五分钟,就得走了。不过,不走也不成,当下敛着眸,微微牵起了嘴角强自带出了点笑意,礼貌告辞道:“那……”

    再叫爸妈也尴尬,叫叔叔阿姨却有说不出的难受,陈池含糊着,正待道声别。

    许满庭却是细致,提醒老婆道:“春花,你不是说霜霜的柜子里……”

    宣春花猛然想起来,许霜降离婚当日回娘家,给陈池收拾了一拨衣物叫他带走,那时闹得纷纷乱乱,没有拾掇干净,前一阵她给女儿整理房间,又搜出了一些,还占在柜中,当即道:“等一等,你还有几件衣服在这里,正好拿回去。”

    陈池即刻停下来。

    宣春花朝前走了几步,转念一想,那堆衣服里可有陈池的内衣裤,倒是不方便由别人拿取,遂一把扯过许满庭手中的空纸袋,没好脸色地递给陈池,“拿这个装,都在衣柜里。”

    “噢。”陈池顺从地接过袋子,自觉地脱了鞋,踩着袜子走向许霜降闺房。

    宣春花冷着脸,朝许满庭使了个眼色,肘弯里挂着许霜降的毛呢小西服,快步跟上,就站在闺女房门口,摆明了跟上监督。

    陈池走进这间房,熟悉的桌椅摆设让他胸臆间胀满不知名的情绪。房中一个人都没有,静得出奇。

    他第一次被许霜降带进来时,坐在她的床沿,还记得那时夏天,淡绿床帐青竹席,她婷婷站在床边,顾忌着外间的父母,不敢肆意笑,他们四目相对,轻轻悠悠间,他犹如将她的少女时光全部拢进他的岁月中,而今再进这间房,他忽然发现,她的岁月依然在这里,与他剥离了去。

    “满庭,把大排放到厨房去。”宣春花说道,嫌陈池动作慢,因此声音拔很高。

    陈池拉开了衣柜。看到许霜降的那些衣服,想起家中空了一半的衣柜,只觉得心口摒得慌。

    宣春花虎视眈眈地在他身后盯着,正想再次催促,她的手机却响了。

    “喂?戚阿姨啊,你好你好,哎呦,你到店里去啦?正好经过啊?怎么这么不巧,我今天社区里有个免费健康体检,下午就关店了。哎,对的呀,健康第一,其他事情么,用不着五斤哼六斤,也没啥意思。生意一般,一般哈。”

    一阵寒暄完毕,宣春花的声音起了点微妙的变化,人也侧转了身,不再瞧陈池,走到了客厅里,对着目露询问的许满庭猛摇挥手,示意他走到闺女门口去接班监视里头的陈池,她自己小快步进了卧室,特地关上了门,继续通电话,对答得格外认真:“是吗?大学讲师?哪个大学的呀?噢,噢,也不远不远。毛三十岁?博士生?从来没结过婚?那他怎么不结婚啦?噢,是的呀,要读书的人老早尽顾着读书,心思是不放在这上头的,一刹眼就读到二十七八不稀奇,再寻寻工作就到三十岁了。他要找一个一本正经想结婚的人?对的对的,谈朋友就要挚真点,不作兴开人家玩笑的,这种态度才是老实人。”

    宣春花越听越有兴趣,对着窗户,却看也不看外面,语气里有丝不好意思地探问:“戚阿姨,那么……这个小伙子的家庭条件怎么样啦?哎呀,我们没有什么大要求,就是想清楚清楚。对的对的,戚阿姨,你讲得再对也没有了,这种外部条件总归要稍许有点数。噢,噢,听上去蛮好嘛,屋里厢人口简单,房子也有,爷娘精力也好,以后还好领孙子,这家人家不错嘞。”

    “不过,我家霜霜,”宣春花叹了一口气,怨愤道,“被人耽搁掉了,戚阿姨,你也晓得的呀,我女儿新离婚,小伙子要啥有啥,条件这么好……哦,是伐?人比较不善言辞?嘴巴花不来,相了两三个,人家都不满意?哎呦,戚阿姨,这种小伙子好呀,花嘴巴没啥用,现在就是老实头吃亏,我们倒不在乎的,不在乎的。”

    “我们霜霜啊,”宣春花眉眼舒开,虽说已经在自己房间了,她仍下意识地把声音压低了些,“没小孩没小孩,从来也没过,平常工作忙,身体没毛病。离婚也不是我们霜霜不好,男的花心,吵得三不罢四不休伤精神,我们霜霜气量大,让他走了。不要紧不要紧,戚阿姨,这种是要讲清楚的,你实话实说,没关系的,大家都是一本正经做事的人。好的呀,我叫我们老许寻张女儿的生活照,手机上传给你。对对对,你也把这小伙的照片发过来。戚阿姨,我们也要生活照,最好全身上下都拍到的那种,大家先看看照片,假使照片满意,那么再讲下去,哎哎哎,对的,大家寒假里有空,吃杯咖啡见见面。”

    宣春花电话讲完,舒畅地吁口气,打开门,见许满庭孤身站在客厅里,她朝女儿房间探一眼,转头即道:“这人走啦?”

    陈池却从卫生间里开门出来,一字不差听了个正着,脸上便有些尴尬。

    “哼。”宣春花撇转脸,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去玄关处,那是要开大门送客。

    “爸,妈,我走了。”陈池仍恭敬道,“霜霜要是说衣服拿错了,我再过来拿去换。”

    许满庭和宣春花都没应声。

    陈池环视了一遍屋子,沉默地走了出去,许家大门就在他身后嘎达关上了。

    门内,宣春花掀开猫眼,瞧着外头没了人,转回身气咻咻道:“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上门还敢用我们的卫生间?你怎么就给他用了?”

    “他开口要求了。”

    宣春花又哼一声,她觉得陈池不是脑子拎不清,就是肚子吃坏了,不过,不论哪样,她都开心。

    许满庭不屑扯这些小事,问道:“刚刚什么电话?要跑到房间里说?”

    宣春花顿时浮起喜意,来不及转述道:“我在公园里锻炼认识的戚阿姨,人特别热情,帮霜霜介绍了一个对象,听上去很好咧。”

    停了一下,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跌足大悔:“我为啥要躲到房间去说,就该在他面前大声说,让他也听听,我家霜霜,追的人就要排成队了。哼,好人不识猪头三。”

第569章 谁懂夜的黑

    夜里一点半。

    陈池摇了摇啤酒罐,仰脖喝尽了最后几滴,将空罐子推到了茶几上。他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半晌,从沙发上费力地撑坐起。

    许家小区一扇扇窗户背后的灯光次第熄灭,连同那扇没有亮过的窗户一起,浸到了夜色中,桂花树没有挡掉的车窗上方,星星便更加清晰。从午夜十二点回来,陈池躺在沙发上,一直在眼前闪着这一幅画面。

    脑子里总是在盘旋,许霜降的闺房窗户为什么整晚上不亮灯,为什么没有看到她回家,为什么许家进门的鞋架上只有丈母娘一双女士拖鞋,为什么她的床铺上只有床褥没放被子,为什么他特地查看的卫生间里也只有丈人丈母娘两只漱口杯,为什么丈母娘买的大排只有两块?

    也许她出去旅游了,嗯,远程徒步。所以她带走了她的拖鞋和漱口杯,所以丈母娘趁她不在,拆洗了她的被子,所以丈母娘买的大排里没算她的份。

    下一周就到霜降了,她的生日。她为了庆生,和别人出门玩,很合情合理。

    陈池每每想到这,思路就自动断了。

    还有一个念头,犹如幽夜中被野风吹起的灰烬里的星火,冒出一点光,即刻扑摇着熄灭。

    也许,她搬去和林虞同住了。

    沙发另一头的扶手边,一只素色靠垫的正中央,明显地污了一块。陈池无意识地盯着那头,目光里什么也没有,过了很久,才木然地注意到靠垫。

    他扭转脚踝,视线偏到足底,才发觉脚底很黑。大概是地板脏,国庆节回来上班后,他一有空闲就去看房,没有管过家里的卫生。

    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他的脚底若真的有这么黑,早有个人大呼小叫了。

    陈池将脚放下地,低头抓着头发静坐着。

    电视里推送出午夜整点新闻的片头音乐,他抬起头,捞起遥控器关了电视。推开卧室门,里面一片漆黑。

    “啪”,他按下了开关。

    玻璃窗映着黄壁灯,将房中的一切都虚虚地拢着,所有的冷清旷静都不教泄出去。

    陈池默默地盯着房中的大床,突然想到曾经有一晚,许霜降不知怎地,在他加班回来时还在擦地板。

    “霜霜,我回来了。”他对她说。

    她从那侧床沿冒出头来。

    陈池等了很久,房间寂静极了,始终寂静极了。他才慢慢走进去,拉上了窗帘。

    霜降。

    星星满天。

    晚上吃了满满一搪瓷盆的糊涂面,连汤带水把许霜降撑实了,半夜三更自动醒了要起夜。

    许霜降不想起来,虬成一团缩在被中。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妈妈这时节生她,她小时候得多冷啊,还不懂说,在蜡烛包里只好受着,真真可怜。

    要不要买床被子呢?自打入了秋,每到夜里,她钻到床上,贴着那三斤重的蚕丝被的棉布套,习惯成自然地曲腿抱胸嘶嘶吸气,这个想法就会在脑子里顺溜地转上一遍。她就像那只寒号鸟,每天晚上都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一定要再买一床被子,不然冬天就渡不过去。可是,等到了白天,这想法被暖暖的太阳一照,就像山间蒸起的青雾,大灶上冒起的白汽,倏忽就化走了。

    她有点懒,但归根结底,她还是穷,再深挖原因,她其实是抠。

    如果有一天,她终于下定决心去买一床被子背回来,请赐予她力量,因为她垂涎上了那十斤重的棉花被。

    膀胱充盈的感觉真难受,关键是时间也被拖累得走不动,一秒一秒无限长。许霜降阖着眼,脑中的想法东飘西荡,就像那小鱼虾啄着的水草丝,老被莫名刺激得拂动起来,却软散散地定不住,一缕摇完,下一缕又摇了。唉,这思绪,和身体的反应是一样一样的。现在她想完被子,挨着时间忍,回味起吃过的晚饭。

    下一回真不能这么吃了,也不能再把压箱底的糊涂面绝活秀出来,厨艺受了夸,她的肚子却经不起这么放开了填,太幸福了要不得,还是要节制。

    怪来怪去大概要怪上爸妈,随便拿节气当了她的名字,每年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注意到她的生日,害她想悄悄地当平常日子过都不行。

    也是她把生日的糊涂面做得太实在了,她想这日子算难得,掺了两个土豆削出的丝,两个鸡蛋打出的花,三片腊肉切出的丁沫沫,猪油汤里滚煮,厚实得搅不开,足足熬了半个大铁锅,给自己分的量也真没有客气。

    今儿这顿太丰盛,明天要微微减量,不然小菜篮子撑到星期六有点悬。

    许霜降扛着肩膀试图忍下去,另外还犹豫了一百遍要不要翻个身换个姿势,却终于在某个瞬间,腾地坐了起来。

    木板床晃了一下。许霜降条件反射般扭转脖子,偏头往身后睨了一眼,反手摸向枕头。

    夜非常非常黑。她啥都瞧不见,连夏天里撑起到现在的白纱帐的细密网孔都丝毫看不见,虽然她知道蚊帐布就围在她身后。

    许霜降的指端沿着枕套的花边褶子捋了一遍,甚至细致地伸到了每个布褶浅窝里摸索一下,没有那种细碎屑般地沙沙感,才放心地松口气。

    感谢她的白纱帐,虽说一个月要拆洗一回略繁琐,但是夏挡蚊子冬保暖,白天黑夜能揽灰,功能特别强大。这灰可不是空气里看不见的飘尘,是她墙壁上脱落的石粉灰。

    所以,床是轻易摇不得的,蹭落了墙皮,她的床就要好一阵拍。

    许霜降提着手劲儿轻轻撩开被,摒着呼吸拨开了蚊帐,双脚落了地,正正好是床前的塑料凉拖鞋。

    她的光脚丫甫一抄上硬生生的拖鞋,被窝里捂了半夜的热量就全传送走了,冷飕飕的空气争先恐后挤进她的脚趾缝里,差点让她打寒战。

    许霜降待要起身,忽然想起一桩事,便又伸手,探到枕头下,熟络地摸出了一支小手电筒。

    “啪,”冷白的光束射向地面,晃动到桌子角,正好照到那凹进去的一块,映出了干枯成铅灰色的木楞缝儿,就好像,曾几何时,被哪只狗生生啃掉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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