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霜降从未见过方莹莹的简历,也无从知晓方莹莹的年龄,方莹莹叫她许姐,她便一笑受之。
公司里的其他人,有些跟着顾二勤称呼方莹莹为方姐,有些跟着许霜降和前台姑娘称呼莹莹,没啥定数。貌似顾一惟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称呼过方莹莹,他甚至没有和方莹莹在同事面前有过多少直接的言语交流。
许霜降暗中忖度着,顾一惟莫非秉持着在公言公那套行事法则,不想提及他和方莹莹的这层老同学关系,就像他不会在办公室多提他和顾二勤小范的亲戚关系一样?
她本来也不是太八卦的人,便只管自己的工作。
这两天,她和顾二勤一道,蹲在苗圃,忙招人的事儿。
“许姐,人不好招啊。”
“唉,确实。”
顾二勤的招工启事直接贴到了小镇上的劳务所门口,报名的人聊聊无几,因为许霜降要求有点偏,最好是肯吃苦耐劳认真细致的女性,年龄不能太大,不是园艺专业不要紧,得有肯学习的精神,最关键一条,她要求应聘者有点化学操作的经验。去了这一条,适合的姑娘们一大把,加了这一条,那真是不好找。
“我们这生态园的地理位置偏,本来就不好找年轻人,唉。”顾二勤叹着气打商量,“许姐,要不放宽要求,先拉进来再培训?”
许霜降皱起眉头:“以后要她们配试剂,又是酸又是碱,洒一点在手上就不得了。”
小范插话道:“可不是,这比被树枝蹭破皮严重多了。”
“那招工启事再挂一段时间等等看。”
三人一路商量着开回市区,许霜降要进公司拿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晚上回家要备周末的课,就让小范送到了公司楼下,还问顾二勤要了钥匙。
不料,钥匙竟然用不上,办公室里灯火大亮着。
许霜降转过外间大工作区,见总经理室的红木门虚掩了一半,心忖顾一惟还没下班,她越过自己的办公室,想先给顾一惟打个招呼,顺便汇报一下这两天苗圃的项目进展情况。
“一惟,我再陪你一会儿。”
从总经理办公室突然传出来一句柔媚的话,许霜降骤然定住脚步,一时进退不得,这声音是方莹莹的,比往日娇滴软绵了十倍不止。
“不用,你先回去吧。”
“反正我回去也没有事情做,你饿不饿啊?我给你下楼去买点吃的。”
许霜降下意识闭住气,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往后退。
她很不幸运,刚退到自己办公室门口,还没进去,总经理办公室就打开门,顾一惟站在门口望过来:“你……这么晚了还进公司?”
他身后啥人影都没有,悄无声息。
许霜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挑眉惊讶道:“顾总,你还在?我刚刚还想谁最后一个下班忘了关灯。”说着,她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我从苗圃回来,拿点东西就下班了。”
“那边怎么样?”顾一惟踱过来。
“小范这里蛮顺利的,今天装好了空调,下个星期我们定的培养架要送过来,我今天和顾经理面试了几个人,还没决定,想再多看一下。”许霜降麻溜地提起电脑包,也不准备多说,“顾总,那我先走了。”
顾一惟的目光在她脸上连续打转,点点头,侧身让开了道:“路上慢点。”
“哎,好。”许霜降胡乱应一声,都忘了关掉她办公室的灯。一回头,见顾一惟抬手在门边按掉了灯,又给她带上了门。
“还忘了什么?”顾一惟盯向她。
“没,”许霜降笑道,“顾总再见。”
她蹬蹬蹬地一路出了电梯,走上街,才慢慢向地铁站走去。
夜归人一个个经过她身边。秋初的风,撩起了她的头发。
许霜降在这一刻,非常清楚自己在街头拖着脚步的原因。
因为她终于验证到了自己的感觉是挺正确的。初见方莹莹,只是一个转身的风情,她就开始嘀咕上了方莹莹和顾一惟的关系。但是他们一直互动不多,而且极之平淡,于是她又觉得自己在瞎感觉。就在方才,事实证明她原先不是瞎感觉,方莹莹和顾一惟自有亲密,不足与外人道。
那么陈池拿手机时的一抬眸呢?
许霜降木然地走着,夜幕下的灯火如此热闹,她的视界却犹如被一道壁障将周遭一切都隔绝了。纵然那样不情愿,她的眼前仍不可抗拒地反复浮现出当日那一幕。
心如芒刺,始知其味。
这一晚,许霜降和陈池前后脚回家,吃过盒饭,她洗了澡,披着湿发探头进小书房,镇定地说道:“你早点洗嘛,不要拖到睡觉前,我还要把脏衣服洗了晾起。”
她和陈池天天洗澡换衣,她两天集中洗一拨脏衣服,昨天已洗过一次,其实可以明天洗衣服,不过不要紧,这活不是陈池干,所以他不知道。
“哦,好,再稍微等一下。”
五分钟后,陈池拿了睡袍,进了浴室。
许霜降站在客厅里,听见厨房里的热水器低隆隆地点火响起,浴室的水声哗哗地传出来,隔了一道门,依稀能听出水流挤出莲蓬头的密密刷刷声音,就像来不及似地。
她从来没想到,她会算计陈池,好像这方法不是今夜在小书房门口看见他的背影临时起意的,她做得这么自然,就犹如在先前的日子里暗地策划了无数遍,连她自己都信了今晚她要勤快地把衣服随换随洗。
水流声哗哗不断。
许霜降转身走进小书房,陈池的手机放在桌上。
第475章 排列组合题
许霜降拿起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她的手心,她用力地捏牢,让自己适应了那股冷意。
屏幕全黑,许霜降知道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她绝对不是要看时间,也绝对不是欣赏存在里头的风景照,所以,她竟然没有以前擦桌子时随手拿起陈池的手机那样泰然。
许霜降从来没有私自翻看陈池手机的习惯,也从来没有偷窥别人信件日记的习惯,她甚至没有偷瞄同桌作业的习惯。
她的心很慌。
陈池洗澡通常很快。许霜降常常嘲笑他,大约只在莲蓬头下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圈,他就洗好了。当然,这种说法是她夸张了,真实的时间在七八分钟之间,绝对不会超过十分钟。而她拿起手机前,在客厅里耽搁了太多时间来倾听热水器和莲蓬头的声音。
陈池的手机已经处于待机锁屏状态。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许霜降从来不翻看陈池手机,经年累月下来,她对他的屏保密码没印象了。
第一遍,她输入了错误的数字。
第二遍,她尝试了自己的生日,结果仍是错。
第三遍,她把自己的生日颠倒再试,依然错。
许霜降垂头立在书桌边,试了陈池自己和公婆的生日,始终打不开。
“霜霜,电视还看吗?不看我关了。”陈池的声音骤然在客厅里响起。
许霜降心一惊,立即把手机放下。
“关吧。”她脱口而出,望了望手机,又极快地拨了一下,让它看起来更像在原来的位置,然后一把拉开书桌抽屉,随手乱翻,大声道,“你把吹风机放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着?”
陈池恰好出现在小书房门口。
许霜降的心跳很快,拿出了抽屉里的一只钢笔盒,看似随手地往桌面上一放,实则特意在陈池的眼前很巧地把手机推了一把,如此手机即便有点异样,也说得过去了。她弯下腰,往抽屉里使劲瞧。
“这儿没有。”陈池走进来笑道,“平常不都你收的吗?”
“我就是忘了嘛。”许霜降没抬头,转身走到橱柜,继续翻。
深蓝的睡袍角掠进她的视线中,许霜降垂眸蹲了下来,检查下层隔板。
“卧室看过了吗?”陈池伸手将许霜降的发梢拢起,掌心贴着她的后脖子跟儿摸了摸,“这么潮。”
许霜降激灵灵一下,然后就觉得他掌心的温暖慢慢渗进皮肤,一丝麻麻痒痒从心底串起。她动作一顿,默不作声。
“叮咚。”手机讯息的提示音响起。
陈池抽出了手,许霜降的头发重又披散下来,发梢覆盖到本就润湿的睡裙衣领,愈发沁凉。她转头望去,陈池拿着手机,手指灵活地划看。
她不确定,手机金属外壳被她长久捂出来的余温,是否还能被陈池感受到。
从许霜降这个角度看去,陈池湿黑的发根、笔直的鼻梁、抿起的唇角俱都散发出沐浴后的清隽,他显得一无所知。
许霜降定定瞧了两眼,心很疼,不是疼她自己,是疼陈池,她起身走了出去:“我到卧室再看看。”
“哦,好。”
背后,陈池拖开了椅子,顺势坐下。
许霜降坐在床沿,抬起手指梳进发中,室内静谧,刚才手忙脚乱掩饰的慌张已完全退去,她怔怔地梳了一遍又一遍,指缝间绕上了掉落的长发,敷上了满手湿意。
许霜降始终无法相信,原来她可以这般急智。
多么一气呵成的演技,对的却是陈池。
她的愧疚是如此之重,以至于她想,只要陈池进来陪她找那吹风机,她就再也不关注不好奇他的手机,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去消弭,如果有事情需要消弭的话。
小书房里的陈池,低着头,在手机里输着对话。电脑打开着,他的肘弯不小心碰到键盘,触动了电脑的屏保状态,“呼”地一声,满屏的深海热带鱼和水泡泡中间跳出了一个密码对话框,他没有搭理,专注地回复着手机上的讯息。
他不知道,这个一刻钟,是穿越信任的临界域。
一刻钟后,许霜降撩开被子,关了灯合眼躺下,半干不湿的头发直接压在枕头上。她没有照计划准备课件,也没有去洗衣,甚至没有像以往那样临睡前检查门窗。
对一个做事习惯严谨有度的人来说,打破行事计划是多么的痛苦,只有到了自己一蹶不振的时候,才会这样撒手不管。
陈池第二天早上起床,打开衣柜,取了一件衬衫,拉开抽屉,伸手拿了一双干净袜子,待要关上抽屉时再定睛一瞄,扬声道:“霜霜,霜霜。”
许霜降正在洗漱间,对着镜子往脸颊上点了一坨润肤露,尚未抹匀净,听得陈池这样大呼小叫,微微蹙了眉,走到卧室门口:“怎么了?”
“你的吹风机在这里。”陈池指着抽屉高兴道。
许霜降瞟一眼:“嗯。”
“记记牢,你放在这里,下次别又忘了。”陈池跳着脚穿袜子,随口表扬道,“现在愿意用吹风机了,有进步。”
许霜降转回洗漱间,一声不吭地揉着脸。
她愈发忙碌,加班到晚上八点后回家,几乎成了惯例。
“许姐,你看这两张表格行吗?”
许霜降停下笔,抬起头,方莹莹款款走进办公室,向对桌而坐的许霜降和顾一惟绽开了微笑。
顾一惟闻声一瞥,继续拿着桌上的文件细看。
许霜降接过方莹莹的表格,笑道:“挺好的,就这样。”
“许姐,你们要不要吃点东西?我那儿有绿豆糕。”
“我不用,谢谢。”许霜降摇头道。
方莹莹看向顾一惟。
“我也不用。”顾一惟道。
许霜降很看不透这两个人,他们在面上和普通关系一模一样,顾一惟在工作中对方莹莹没有任何特别的照顾,他有什么事,该找谁就找谁,似乎从来没有用到过方莹莹,而方莹莹,给外间的花草浇水,有时候提着小花洒笑吟吟地站到顾二勤办公室门口问,要不要一并给里头的小盆栽浇水,许霜降也有幸被方莹莹热情问过,但许霜降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方莹莹在白天进入过顾一惟的办公室,她便在暗中佩服,这两人在公开场合避嫌得这么好。
但许霜降也有点小烦恼,就比如她加班,已经看到好几次顾一惟和方莹莹也在。顾一惟是老板,进公司时间不定,他若是白天在外头,傍晚必定会来公司看一下,处理一些事情。许霜降发现,但凡顾一惟下班时间后仍在办公室,方莹莹就也会留下来。若是有好几个人在加班,倒也不显什么,许霜降最觉得尴尬的就是今天这种情形,公司里只剩三个,顾一惟找她谈组培中心那边的进度,讲了刻把钟,方莹莹进来。
方莹莹很知趣,没人吃绿豆糕,她笑一笑,便出去了。
许霜降更知趣,和顾一惟把事情汇报商讨完,就关了电脑拎起包。
“顾总,我走了。”许霜降走到总经理办公室打招呼道。
顾一惟抬起头,顿了一下,还是老一句:“路上慢点。”
许霜降一笑,走到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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