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骗子——!”鲤鱼妖怒吼道。
紧接着,它举起搓澡棒,冲向獬狱,以它的弱小之力表达了滔天怒海般的愤慨——它抡起搓澡棒,在獬狱身上一顿乱砸乱捅,怒吼道:“骗子!骗子!”
獬狱任凭它崩溃了一会儿,睁开双眼,不耐烦地转过头,面朝鲤鱼妖,鲤鱼妖瞬间退后,警惕地看着獬狱。
獬狱张开口,似是想说什么,然而下一刻,它喷出了一股蛟息。
那蛟息吹起了半个深潭的水,朝鲤鱼妖轰然撞去,旋即獬狱再一尾巴扫去,鲤鱼妖全身鳞片被烧得发黑,继而凌空扫飞起,在山石上一撞。
獬狱再随意地补了一记,如锤丸般在空中将鲤鱼妖打得疾速飞旋,令它从万顷山崖上直坠下去。
鲤鱼妖一声不吭,于高处坠落,落下近十丈的空间,“扑通”一声掉入了山下的溪流。
许久后,它肚皮朝上,缓慢地浮了起来,跟随溪水,在满溪树叶与树枝的簇拥中载浮载沉,被冲往下游。
清晨,鸿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的,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依偎着李景珑,天渐渐地热了起来,抱着睡觉开始嫌热了,李景珑却把他搂得紧紧的,恨不得将他挂在自己身上。
鸿俊使劲推开李景珑,说:“罚你三天不许进我房间!”
李景珑也醒了,只记得昨夜喝了不少酒,人生这么多年来,这是唯一的一次看见了曙光,以往压力顷刻尽解,一夜间释放出去。喝醉以后似乎依稀记得他还朝鸿俊道歉,满口喊着“老婆大人饶了我”之类。
李景珑笑着说:“咱们好几天没那啥了,你还欠着我好几次呢,咱俩打平。”
“这打得平吗?”鸿俊道。
突然隔壁又是一阵声响,鸿俊听到声音是从莫日根房中传出来的,忙踉踉跄跄地出去看,李景珑伸手搀着鸿俊,两人出去,突见陆许拉开门,悍然跑了出来。
陆许内里全光,披着袍子。他飞速系上腰带,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日根则全身裸着,一|丝|不|挂,像头豹子般,现出一身健硕肌肉,怒道:“昨天晚上喝醉了你自己要过来的!别赖我头上!”
鸿俊:“……”
“昨晚喝醉了。”陆许回头道,“早上也喝醉了?还想来一次吗?”
“把衣服穿上。”李景珑打发莫日根赶紧去穿衣服,鸿俊则笑着去找陆许。
“今天大伙儿再休息一天。”早饭时,李景珑说,“全员进宫,我要朝陛下与太子殿下当面述职。”
众人一听要进宫去,瞬间动作一致地放下碗,就连鸿俊也不想再吃了,心想奇怪,昨天味道还是不错的,怎么今天突然变得这么难吃。
当天午后,宫中果然前来传唤,驱魔司众人便纷纷上马,朝兴庆宫中去。李隆基与李亨总算等到了李景珑接见,一国之君已对这群人彻底没脾气了。
“陛下在金花落中有召。”太监说道。
李景珑带着驱魔司诸人,一路进了金花落。
盛夏蝉鸣声声,和风吹来,金花落中却十分凉快,银杏树长得郁郁葱葱,绽放着旺盛的生命力。
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乃是杨贵妃特地吩咐人准备的。
而经历了大慈恩寺外一案,哪怕李景珑不做解释,李隆基也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毕竟武瞾出现时,是鸿俊与李白、李龟年击败了它。李龟年更在这数日间暗示了李隆基,若无驱魔司,这次的事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说不定杨家一夜倾覆,在所难免。
李亨的脸色却十分不好看,注视着李景珑进来。
但当李景珑跨进金花落一步时,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习,乃相叠。如今坎象相叠,‘陷’意尽显,大唐来日将入‘重险’之灾,前路坎坷至极,需如水般流动,方有转机。”
一名黑衣青年脸色苍白,眼上蒙着黑布条,白皙的手指排开龟甲,再轻轻扫过,逐一收拢。
正是鲲神。
阳光明媚,溪流畔,几个小孩正在捞水里的孑孓。
“有条鱼!”有人喊道。
“怎么还有脚?”
鲤鱼妖肚皮朝天,沿着溪水被送往下游,身周满是朽烂的树枝树叶,小孩子们惊呼,将它捞起来,用树枝将它翻过去。
鲤鱼妖睁着眼,身上近乎一半的鳞片被烧得发黑,更有不少剥落下来,现出鱼皮。它两手两脚软软地耷拉着,苍蝇嗡嗡嗡地飞来飞去,直往它充满鱼腥味的身上叮。
“好臭。”一小孩说。
“长脚的鱼。”另一小孩道,“好可怕,扔回去吧。”
“拿去市集上卖啊!”又一个小孩说,“这种怪物,可值钱了!”
——卷三·天魔·终——
劫难将至
长安回望绣成堆; 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 无人知是……
“咦?这是什么?”鸿俊的注意力已经被桌上水晶碗中所盛的白色水果吸引了。那水果晶莹剔透,与冰块镇在一处; 在这酷暑之中散发着阵阵凉意。
一旁还摆放着小碟的盐水作蘸料。
李景珑极低声道:“荔枝。”并示意他安分点; 吃就好了,
金花落中,袁昆收走桌上卜甲,殿内充满了严肃而沉寂的气氛,李隆基道:“这位大师是高力士亲自请来; 为我大唐一卜国运。”
李景珑一瞥袁昆,心想他怎么又和高力士混到一起了; 但转念间想到最近这一年里; 发生了太多的事; 李隆基老虽老,却不痴呆; 想必也感觉到了这繁华之下; 大唐的根基已产生了某种不易察觉的危机。
短短片刻,獬狱逃出长安后; 袁昆手持招幡进城,被高力士觅得,带到天子身前的一幕在李景珑脑海中闪过; 以鲲神之洞悉天机、明察未来之能; 这场交谈; 不仅是妖王与人王的交谈,也是暗示自己,事情也许仍未结束。
“未来的大唐,将有什么劫难?”李隆基说。
“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话音落,只见鲲神只是一拂袖,整个金花落中瞬间暗了下来,所有人马上四顾,雷鸣阵阵,不知从何处传来,阴风阵阵,鸿俊耳畔突然传来袁昆以传音入密的话语。
“明天破晓时来兴教寺找我,别回头看,吃你的荔枝。”
光线昏暗,金花落中漆黑一片,那巨大的屏风中如有无数妖影在上跃动,现出兵马嘶伐之声,黑云滚滚而来,如同一场宏大的战争在屏风上骤然展开。殷红鲜血弥漫,血海瞬间浸没了整个金花落,驱魔司众人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屏风。李亨是最先无法保持镇定的,险些叫出来,李隆基却紧盯屏风,一手按在身边儿子的膝盖上。
不多时,一切倏然消失,金花落中再度恢复了原状。
一片寂静无声,等了许久,一个声音响起。
“荔枝还有吗?”
鸿俊已经把一整碗荔枝吃完了。
众人:“……”
李隆基嘴角抽搐,李亨道:“回头让人送去……可是……”
李隆基沉声问道:“灾祸何时将起?”
他望向先前袁昆所站之地,袁昆骤然却不见了踪影,李隆基沉吟不语,然后叹了口气。
“他走了。”李景珑说。
李隆基一时竟有些神情恍惚,鸿俊则心想这荔枝简直太好吃了,颇有点敲碗等荔枝的态度,他眼巴巴地看着李亨,然而人家大唐都要倒了,哪有心情管你的荔枝?
“今日让你们前来……也是一辨这名方士……所言是真是假。”李隆基勉强定了定神,本想问问大唐国运,没料却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
李景珑说:“我认识他,目前他所下的预言,尚未有过应验……不,或许说,只有一件事是应验了的。”
“何事?”李亨问道。
“有关我。”李景珑答道,“此事颇为复杂,一时不及细表。”
鸿俊一凛,抬眼望向李景珑,心下转过许多念头,鲲神的预言似乎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大伙儿面前开始,就确实没怎么应验过。
“但我相信未雨绸缪,也是好事。”李景珑随意道,“袁大师所言,其实与这次的诸般蹊跷密切相关……”
李景珑原本还十分头疼,要如何说服李隆基接受这匪夷所思的一切——杨国忠也是妖怪,安禄山又是魔,而且还想颠覆大唐,这话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信。但鲲神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提前为他做好了铺垫,这下便简单多了。
于是李景珑整理思路,从两百年前妖龙獬狱与凤凰说起,再说到獬狱占据长安,九尾天狐便是其所为。李亨处于极度震惊中,李隆基却早听李景珑旁侧敲击地提过。其后则是西北降妖伏魔一案,再谈到四皇陵闹鬼案,提及安禄山时,李隆基终于坐不住了。
“安禄山?!”李隆基震惊了。
李景珑缓缓点头,说:“如今他已逃回了范阳。”
“獬狱又是何人?”李隆基说。
“獬狱已经被我们打跑了。”李景珑如是说。
涉及到一国之相,李景珑不敢贸然就这样将真相揭开,否则势必将引起强烈的动荡,但他仅仅用了一个暗示,李隆基便瞬间明白了。
最终,李景珑将寿宴当日详细经过说来,权当结案,说:“事情就是如此。”
金花落中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朕还记得。”李隆基喃喃道,“二十年前,第一次见獬狱的那一刻。”
这下轮到众人震惊了,李隆基居然见过獬狱真身?!
“它说了什么?”李景珑问出口便觉不妥,李隆基终究是天子,无论如何臣子都不该如此冒昧。李隆基反而没有责备的意思,只答道:“那是在渭水畔祭天之时,河面上起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朕一个晃神间,看见了它。”
“它朝朕说……你的江山,且先寄着,待你……待你……”
李隆基迟疑良久,在场诸人心里都替他补上了后半句——待你死后,我再来取。
李亨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文武百官,都看见了黑蛟背脊没入水中,不到半个时辰,迷雾便随之散去。”李隆基苍老的声音说,“他们将獬狱指为‘祥瑞’,唯有朕知道,这实乃不祥之兆。獬狱在朕一生之中,只出现过一次,却始终令朕不得心安。驱魔司设立,亦缘因于此。”
说毕,李隆基朝李景珑望来。
李景珑这才明白为何从驱魔司恢复之时,李隆基便以一种特别宽容的态度对待他们。
“朕累了。”李隆基朝李亨说,“你且与景珑商量清楚,如何将国忠与禄山抓回长安。朕有话要问他们。”
言下之意,李隆基早已心明如镜——杨国忠就是獬狱没跑了,李景珑心想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杨贵妃问起来,我不负责。
事实上李隆基也不是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国丞相说失踪就失踪,怎可能没有半点猜测?就在他起身时,众人都感觉到,较之年前在华清池所见,李隆基更苍老了,天子的脚步,竟有些蹒跚。
李隆基走后,李亨亲自将众人送出午门外,时值入夜,蝉鸣尽歇,长安也凉爽了不少。李亨渡过了最初的震惊期,现在终于意识到了时局正朝自己飞速倾斜,他扬眉吐气之日,终于要来了!
李亨平生最大的两个对手,安禄山与杨国忠真身都是妖怪,这也就意味着李景珑将奉命出去铲除他们,自己不必再操心,等着继承大唐帝位就行。
“你且先不动手,听我命令。”李亨说,“安禄山逃回范阳,绝不会引颈就戮,其中尚有诸多内情,函待我逐一解决。否则我恐怕激起军队哗变。”
李景珑知道安禄山身为平卢、范阳节度使,麾下坐拥数十万雄兵,若不妥善处理,只杀贼首,恐怕将引起兵变,说不定袁昆所预言的,正是安禄山死后,大唐陷入内乱的景象。
李景珑停下脚步,朝李亨认真道:“殿下,不可掉以轻心,除魔须尽快。”
李亨的心事被李景珑看了个透,颇有些不自在,说道:“这我自然知道。”
李景珑朝李亨禀告了自己一行人将往杭州之事,李亨想也不想便允了,突然注意到站在驱魔司众人身后的裘永思,打量片刻,而后没再多问,便打发李景珑回去。
李景珑出得宫来,对着漫天星辰,伸了个懒腰,通缉令终于解决,自己也已恢复自由身,这次的麻烦总算告一段落,回身却见众人表情各异,似乎还在思考鲲神的预言。
“怎么大伙儿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李景珑笑道,“快活点儿,明儿就发俸禄了不是么?”
众人便纷纷点头,勉强笑了笑。
李景珑又正色道:“说老实话,鲲神的预言未必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