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便开始洗耳恭听。
裘永思几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前往洛阳,查那桩最近的食髓案,发现是一只修炼成妖的猱,当然,以裘永思的道行,对付个把猱妖还是不在话下的。庆幸的是,那猱妖并不太狰狞,裘永思战战兢兢地先将它封了,再让它受了一轮五雷轰顶。
这正是李景珑的用意——必须让裘永思自己去对付妖怪。
原本裘永思要让它神魂俱灭,犯下此等大恶,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不再给。但猱妖苦苦哀求,最后出卖了妖王獬狱踪迹:果然就在长安。
“记得你们在敦煌抓住的沙蛇不?”裘永思说。
这么一提醒,大伙儿都想起来了。
李景珑却道:“沙蛇被我派去办事了。”
“办什么事?”
连莫日根等人也不知道了,李景珑漫不经心地喝茶,说:“将一个破绽送到獬狱手里,让他掉以轻心,提前暴露身份,动手对付我。没关系,继续说。”
“这厮与沙蛇,曾经都不是中原地区的妖怪。”裘永思说,“獬狱为了复活天魔,将一批原本在西凉、南诏的妖召集到了中原。”
“我不明白。”鸿俊有点不安地说,“獬狱究竟是想‘复活天魔’,还是‘变成天魔’?”
“这就是我查出的底细。”裘永思说,“獬狱苦寻魔种多年不得,于是使用自己的三魂作材料,制造出原本天魔种的替代品,三个心魔。其中若有一魂能成事儿,它就将三魂一同收回,同样的,它便拥有了人间最强的力量。”
“一只猱妖,能听见这么重要的内情?”李景珑眉头拧了起来,说,“该不会又是陷阱罢。”
阿史那琼说:“怎么跟着长史,总觉得什么都疑神疑鬼的,你们汉人肚子里坏水真多。”
“要叫侯爷。”李景珑说,“汉人发你俸禄,帮你复国,俸禄还要不要了?你在我这儿还是临时工呢。”
阿史那琼忙告罪。
裘永思说:“就像雪女与瘟神看护着陆许般,另一只魔,也有四只妖怪在看护着,而这只猱,它曾经的活儿是帮这四个手下其中的一个,采集新鲜的……呃……反正是办事吧。”说着看了鸿俊与陆许一眼。
陆许说:“抓……人吃吗?”
鸿俊闻言只觉心里十分不舒服,毕竟他也有一半血统是妖,妖怪竟是如此残忍,他说:“哪天要是重明当了妖王,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别再吃人杀人了。”
鲤鱼妖说:“人还不是常吃蟹黄乳猪烤童子鸡什么的。这个没办法的啦,总不能大伙儿都吃素吧。”
众人:“……”
裘永思说:“哪天咱们家鸿俊当了妖王,就靠你了。”
鸿俊哭笑不得,李景珑却说:“生而为人,我的同族也常常作恶,鸿俊,你恨我不?”
“当然不。”鸿俊说。
“所以我们也不恨你。”阿泰笑道,“你看长史,不,侯爷都爱死你了。”
李景珑咳了声,鸿俊顿时尴尬起来,裘永思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再看阿泰,眼里带着询问,意思是成了?
“好了好了。”李景珑打断道,“继续说,四名手下,而后呢?”
“他们在调集所有的妖怪。”裘永思说,“避开了长安,朝北方集合。”
“北方?”李景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又问,“有多北?”
裘永思缓缓摇头,说:“长安城内,妖王亲自镇守,还有四只大妖怪,数月前正在前来长安的路上,现在想必已经到了。”
鸿俊一凛,阿泰说:“一下来了四只?没发现啊。”
“与雪女瘟神比如何?”李景珑道。
“不清楚。”裘永思喃喃道,“妖族里头论资排辈,我是当真不知。”
鸿俊则更不知道了,当即望向鲤鱼妖,鲤鱼妖说:“这么说起来太费事了,回头我给你们画张图罢。”
李景珑说:“这四只都是什么妖?”
裘永思说:“原形尚不清楚,但名字分别叫‘酒’‘色’‘财’‘气’。这是最后的内容,没了。”
“准备出发。”李景珑当即道,“大伙儿分头行动,我大概有想法了。”
烈酒封喉
一场雨后; 三月阳光灿烂,李景珑出得酒肆来,众人分了两队; 莫日根、陆许与裘永思、阿泰依旧往昭陵去,李景珑则与鸿俊、阿史那琼前往乾陵,说毕更叫过阿泰,低声吩咐一番。
裘永思刚回长安还未喘息片刻便执意要跟着,李景珑便不勉强; 说道:“大伙儿辛苦些,事儿完了以后好好玩一场。”
“你还欠大伙儿一场啊。”裘永思扔给李景珑一件东西,李景珑抬手接了; 说:“忘不了,出发!”
于是众人如同踏青般; 纷纷上马; 各出长安城去。
鸿俊本以为李景珑会与自己单独行动; 没想到却带上了阿史那琼; 自己尚是首次与阿史那琼一起出任务,不由得对他充满好奇心。
先前两人唯一一次联手,乃是对付跑得飞快的陆许,回来后阿史那琼似乎受到了阿泰的警告; 便不常来招惹鸿俊。这时他对阿史那琼则充满了好奇; 而李景珑在外人面前; 从来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乾陵位于长安正北面梁山; 距离皇城甚近; 此处与昭陵不同,自中宗李显以后,李隆基对武曌憎恶明显,只派了五十人在此处卫陵。昨夜闹鬼死了一半,顿时所有人惊惶不已,只想尽快逃回长安。奈何六军下了死命令,谁敢逃就砍谁的脑袋,饶是如此,乾陵入口千步内仍无人敢靠近。
守陵卫原归六军统管,久而久之,渐成独立编制,既不打仗也不随天子出行,便转到礼部,唯每年天子带领百官祭祀时方装模作样地忙个几回,这年头连当兵都不一定出外打仗,谁能想到守个陵能把小命也给送掉?
李景珑抵达时,众陵卫已是一副大难临头、瑟瑟发抖的模样,既不让跑,又不敢靠近,陵墓前校场上躺着二十五具以白布蒙着的尸体,一名大理寺丞与案员正看着。
“驱魔司的人来了!”
“李景珑!是李景珑!”
陵卫握佛珠的握佛珠,磨玉的磨玉,烧香的烧香,一见李景珑,马上如同见了救星,恨不得马上将李景珑塞到墓里去。满长安城从来便喜欢嘲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信什么鬼神之说,现在一见他,反而生出了由衷崇拜。未觉恐惧之时,素来不信这个邪,一旦信了,李景珑所行便成了正业,抓鬼还俨然成了一门手艺活。
“雅丹侯。”
大理寺丞亲自迎了出来,朝李景珑行礼,又朝鸿俊与阿史那琼一抱拳。
“程……程……”鸿俊想起黄庸所言。
“程筱。”那少年人寺丞答道。
程筱不过十七八岁,看那模样,竟只比鸿俊大了少许,一副稚嫩少年郎打扮,虽也是明朗少年,较之鸿俊,在气质上却被顷刻间比了下去。
“哟,你来大理寺了?”李景珑随口道。
鸿俊见两人打招呼,居然还认得,李景珑又朝鸿俊说:“程筱从前在神武军,乃是心细如发的神探。”
“不敢。” 程筱笑着说,“还未恭喜长史封侯。”
十八岁能当上寺丞,想必颇有点儿本领,鸿俊想起那日黄庸通知他们时,也谈到了程筱进过昭陵,只是自己与陆许匆匆进,匆匆出,双方并未遇上。
是吧,大家都很聪明,只有我笨——鸿俊心想,曾经的秦伍,现在的程筱,这些少年人,似乎都与李景珑很熟嘛。
阿史那琼感觉到了,朝鸿俊挤挤眼,鸿俊心道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都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只得假装没看见。
“说情况吧。”李景珑道。
“十三日夜。”程筱认真道,“昭陵当值陵卫一队五人,巡夜时据说被厉鬼所杀……”
鸿俊走到尸体前,一排排尸体尚未收敛,从昨夜摆到现在,令陵前校场上阴风阵阵。
“……当夜疯了一个,死了四个。我与衙役到昭陵勘察,发现血迹。延续到昭陵大门,便被断龙石阻住,可想而知,当时断龙石是开启的。”
鸿俊心想和我查出来的差不多。
“可是断龙石上有一摊血。”鸿俊说,“是撞上去的?”
程筱与李景珑朝鸿俊望来,程筱说:“推断是有一个人,逃跑时撞上了断龙石,脖子被折断成两半,喷得满地是血,再是断龙石打开,被拖了进去。”
鸿俊单膝跪地,揭开蒙着尸体的白布,一阵极其恶心的气味扑鼻而来,差点就让鸿俊吐了。
“我们升起断龙石后,在墓室正中央发现了一具尸体。”
“吓疯的人呢?”李景珑问。
“死了。”程筱说,“被吓死的,根据现场线索还原,我猜测,是那疯子与一名同伴听见异响,于是两人入内查勘,两人同时逃出。一人被截颈而死,另一人被吓疯……”
阿史那琼听了个开头,便猜到后面:“后来妖怪追出,将另外三人一齐杀了,再将疯子抓了进去。”
“妖怪……好吧。”程筱答道,“也许如此。”
“你去查探时,在墓室里发现了什么?”李景珑问道。
“什么也没有。”程筱答道,“仅那疯子尸体。”
李景珑与鸿俊对视一眼,鸿俊察觉异常,什么都没有?不是明明有獬狱么?程筱进去以后墓室是空的,他带出尸体,再关上了门,离开墓室。最终自己走了进去,却与陆许在其中发现了獬狱?!
鸿俊要开口问,李景珑却一个眼神制止住。
“这儿的情况则是,我比你们先到一个时辰,天刚亮时出的大理寺,匆忙就过来了。”
鸿俊见尸体满脸黑紫,如中了某种奇怪的毒,散发出的味道令人闻之欲呕,阿史那琼则躬身蹲在他身边,掏出飞刀,轻轻戳在了那尸体上。
鸿俊皱眉,阿史那琼却摆手示意不妨,随手递给他一个香囊。李景珑马上注意到了,说:“鸿俊,你来我这。”
鸿俊应了声,却不过去,跟着阿史那琼查过二十五具尸体,程筱又说:“昨夜这二十五人全部在场,脖子被尽数扭断,但更像中了某种奇毒……不用检测了,我已用过银针,测不出来。”
“银针只能用来测最常见的鸠砒。”鸿俊说,“有些花草,毒死人以后查不出的。”
“不是寻常毒|药。”阿史那琼说。
李景珑道:“所以,墓里没有异常,也没有开过门。”
“没有。”程筱沉吟道,“较之昭陵更为棘手,我们没有目击者。”
昭陵出事后,余下诸陵统统加派了人手,现在想必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还得去昭陵看一眼。”程筱说,“对比犯案细节。”
“已派出驱魔司的弟兄们出去了。”李景珑答道,径直朝鸿俊走去,两人看着躺在地上,白布揭开后的尸体。
“都是些小孩儿。”李景珑说,“像什么妖动的手脚?”
程筱掏出手套戴上,鸿俊想起李景珑也有这手套,李景珑云淡风轻地说:“练得不错。”
“都是你教的。”程筱客客气气地说。
“妖?”程筱朝李景珑问道。
“你现在还不相信世间有妖怪?”李景珑随口道。
程筱预备开始验尸,又认真道:“侯爷,恕我直言,我还是不大相信世间有多少妖魔鬼怪,除非我亲眼……”
鸿俊迟疑片刻,拍拍背后鲤鱼妖,说:“赵子龙,下来查案了。”
鲤鱼妖一直在背后听着,只不说话,此刻突然来了个空翻出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立在地上,手中抓着离魂花粉囊。左右看看,说:“我来!”
程筱:“…………………………”
那衙役骇得大叫起来,程筱却勉强保持了镇定,李景珑说:“现在信了?”
鲤鱼妖靠近前去,捋了下唇边的须,说:“气味闻起来怪怪的。”
程筱直直盯着鲤鱼,末了带着惊惧点头。
阿史那琼说:“二十五具尸体上,带有相同的气味。”
“闻得出来么?”鸿俊朝鲤鱼妖问。
鱼的嗅觉在水中极其灵敏,但离水上了陆地后便不大行了,李景珑灵机一动,说:“到这儿来。”
他在陵卫住宿处外打了一桶水,让鲤鱼妖浸入水中,再将一具尸体的头盔放了进去。头盔刚入水,鲤鱼妖便“哗啦”一声,顶着那头盔冒出头来,说:“酒!”
“喝……喝酒是军中常态。”程筱第一次与一条鲤鱼对话,很明显,他的内心活动波浪滔天,已是勉强维持镇定,一时脑海空白,甚至快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酒。”阿史那琼却道,“喝酒喝死的人,身上都有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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