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丧尸戴着黄头盔,生前肯定是个包工头,指不定还是拖欠了不少民工工资的那种,生得脑满肠肥、体型巨大,足有小三百斤重,站起来怕是有周戎颜豪那么高。司南死死抵着丧尸的脖颈不让它咬下来,简直无法想象它这么胖,是怎能爬到十多米高的——不过或许就是因为太胖了,病毒爆发时拼命爬上来,变成丧尸后又爬不下去,所以才滞留在了钢筋水泥手脚架上也有可能。
“咕噜噜噜……”丧尸喉管被卡得直响,银盆大脸越压越近。
司南抓着冲锋|枪肩带拽了两下,拽不动,反手抽出匕首,打算给丧尸来个满脸桃花开,然而这时周遭突然喀拉一声。
司南没有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但紧接着,身体向下一沉。
——喀拉!
水泥板!
轰——
司南连在心里骂一句豆腐渣工程的时间都没有,水泥板四分五裂,他整个人从十余米高的手脚架上摔了下去!
其实如果慢动作分解的话,这时司南的应激反应可称作是教科书级别的标准——抱头、弓身、护住心肺,竭力让自己蜷缩成团,在枝节横生的钢筋中反弹撞击,避开了所有致命部位。
而那只比他大出几圈的丧尸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被横里穿出的钢筋贯胸而过,停在了半空中。
砰!
反冲力让司南弹起,霎时喷出一口血,后脑重重撞上了水泥地面!
最开始的几秒他竭力睁大眼睛,似乎想保持清醒,甚至还想爬起来。
但那其实是徒劳的。
眩晕、欲呕、内脏震荡的剧痛、黏腻浓稠的鲜血……包括整个喧嚣的世界,都渐渐离他远去,恍若隔世的河面。
好像曾经也这么摔过,就在不久以前,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黑雾平地升起,从四面八方聚拢,缓缓包裹住了视线,将五感化作静寂的平原。
“……快展开搜索……”
“妈的,那么高跳下来还能不能活……”
“艹这小子,快抓住他!……”
远方城市灯火通明,悬崖下的风却冰冷透骨。黑夜里传来脚步和狗吠,士兵的叫骂此起彼伏,无数手电光扫来扫去。
突然有人喝道:“在那!”
司南满头满脸是血,从悬崖下草丛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了几步,被数只军犬同时兜头扑倒。
“抓住了,快——”
“咬他,给他点教训!”
我是谁?我在哪?
这是什么地方?
……
一切剧痛和挣扎都在混乱中模糊不清,恍惚他只发现自己变得非常小,手也小脚也小,甚至无法一把就推开狰狞的巨犬。
“哈哈哈看他那样儿……”
刺耳的笑声,灼目的手电,猛兽湿热的喘气,冰冷潮湿的草地;无数场景光怪陆离,在虚空中化作刀片,将大脑中枢狠狠切割得鲜血横流。
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意识绷断了。
仇恨燃烧着鲜血漫进瞳孔,坠入黑暗的前一瞬间,他只听见自己喉中发出一声浑不似人的怒吼。
“四条军犬、两名士兵不幸殉职,六人负伤,两人重伤……”
司南在惨白的实验室中睁开了眼睛。
六角形空间嵌满镜面墙壁,他抬起头,无数张熟悉而稚嫩的面孔从四面八方与他对视,沾满血迹的绷带凌乱缠在黑发间,手铐和几条电线把他绑在了一张类似牙医诊椅的座椅里。
……发生了什么?
他闭上眼睛,不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脑海中只剩绝望、愤恨和剧痛燃烧殆尽后的虚脱。
“电击。”有人冷冷道。
猝不及防地,电流唰一声爬满身体,司南猝不及防发出惨叫,小小的身躯剧烈颤抖,继而竭力挣扎!
几秒钟后电击结束。
小司南兀自不断痉挛,艰难地睁开眼,只见正对前方的实验室镜面一变,闪现出几个戴白口罩的试验员:
“你叫什么名字?”
“……”司南粗喘着,咬紧牙关。
“电击。”
“啊……啊——!”
电击停止,司南全身抽搐、视线涣散,痛苦的余韵令他回不过神,很久后才慢慢看清周围的景象。
不远处试验员出现在屏幕后,冷冷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司南别过头,胸腔濒死般剧烈起伏。
“电击。”
“啊啊啊——“
“电击。”
“啊,啊……啊……!”
“电击。”
时间在永无止境的折磨中变得格外漫长,不知道多少轮痛苦过后,司南全身就像刚从冷水中捞出来,黑发湿漉漉贴着苍白的额角,嘴唇发青,不断颤栗,手脚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微的电击伤痕。
“你叫什么名字?”
“……”司南喘息良久,终于开了口,六岁孩子的嗓音就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
“noah。”
试验员进行记录。
几秒钟后屏幕改变,画面变成一排试管,从左到右分别是不同颜色的药液,浅蓝、浅红、碧绿、赤红一字排开,直至最右侧触目惊心的深黑。
试验员经过机械变声后一成不变的声线再次响起:
“你母亲每天给试验体注射的,和给你注射的。”
“分别是哪两支药剂?”
小司南瞳孔放大,直直盯着试管,半晌眼底渐渐渗出某种凶狠的神色——
走投无路的小兽被逼到绝境,燃烧着愤怒和疯狂的光彩。
电线吱吱作响,手铐发出极度绷紧的咯吱声。试验员关闭了画面,下一刻声音响起:“电击。”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实验室,直到失声。
不知多久之后,司南再次从昏迷中醒来,大脑一片混沌,记忆发生了断片。他呆呆注视着雪白的金属天花板,与无数个自己茫然对视。
大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了。
他动了动,勉强望去。
一名西装革履、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稳步走近,他有一张因为在电视报纸上出现过很多次,而看起来非常眼熟的脸。
——只是这张脸现在并不像对民众演讲时那么振奋亲切,也不像电视发言时那么郑重庄严;他看起来冷冰冰的,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甚至有种神经质的阴郁感。
他站定在司南面前,目光扫视这名六岁孩童因为电击而不断抽搐的身体,略微眯起眼睛,突然摸出钥匙串上的小刀割断了电线,又咔擦两声打开手铐。
“你认识我么?”他站起身,淡淡地问。
“……”
“你知道我是谁吗?”
“……”
沉默持续了很久,但男子并没有像试验员一样冷冰冰丢下“电击”两个字,相反他有着反常的耐心,盯着司南警惕如野兽幼崽的眼睛,一字一顿缓缓道:“i’m your new father。”
啪!清脆响起,司南迅猛的一拳戛然而止,男子紧攥着他的手腕,一寸一寸强迫他放下手。
“你不是我爸爸……”司南死盯着他沙哑道。
“我爸爸病了,睡在木盒子里……他只是病了……”
“像这样病了吗?”男子嗤笑道,轻而易举把司南拽到实验室角落前,刷卡打开了一扇金属门。
几个衣衫褴褛、貌似骷髅的人在空地上徘徊,脚步拖曳蹒跚,竭力向前伸手,发出无意识的凄厉嚎叫。大概是活人的气息惊动了它们,几个活死人缓慢转过身,直勾勾望过来,开始向门口移动。
司南恐惧地向后退了半步,旋即被男子抓住,一把推进了室内。
“拧断它们的脖子,否则你就会死。”
男子恶魔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从此贯穿记忆,在潜意识中扎根发芽,疯长为了盘踞终生的梦魇:
“杀死它们,摧毁它们的大脑。”
“否则你就会死。”
长沙,建筑工地。
“……司南……”
“司南,醒醒……”
“司南!”
枪弹溅起灼热的沙土,朦胧中有人在跑,有人在喊,声音就像隔着水面般沉闷不清。
司南微微睁开眼,被血迷蒙的瞳孔唰然扩散,发着抖抬起手。
杀死它们……
杀死它们…………
“他醒了!司南,司南你感觉怎么样?”颜豪回头大吼:“队长快!突围撤退——!”
尾音突然变调,颜豪的声音骤然而止,他感到一只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的手,准确攥在了自己腕骨上。
喀拉!
闪电般剧痛袭来,颜豪愕然回头,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腕骨怪异弯曲,被活生生拧断了。
39。Chapter 39
“没有人帮你; 没有人救你,世人都不齿与你为伍。”
“你是个天生的怪物。”
……
腐肉; 毒虫; 挥舞的枯枝; 狰狞的利齿……活死人漫山遍野; 遮蔽了无边无际的噩梦。小司南仓惶回头; 梦中的远方只有十字架高高耸立,教堂在黑火中无声坍塌; 神父的声音响彻天穹:
“永恒不死的战士; 黑暗时代的未来……”
“从坟墓中复活; 得享永生。”
孩童琥珀色的瞳孔下意识缩紧,他想奔跑却无处可躲; 所有意识被熟悉又冰冷的声音覆盖:
“虚拟场景,建立应激机制,击杀速度小于2/1s; 即确认失败,承受电击。”
“计时开始。”
颜豪绝望怒吼:“——司南!”
话音未落; 司南一记后踢,将他当胸飞踹而出; 脊背重重撞上墙壁!
剧烈冲撞令颜豪身体反弹; 猝不及防喷出血沫。下一刻咽喉被手指锁紧; 巨力把他重新按回了墙面; 继而不受控制地向上提起。
“……”颜豪双目圆睁; 竭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感觉到自己脚尖已经离地:
“司……南……”他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
司南无动于衷。他就像一台冰冷凌厉的战斗机器,没有思维也没有人性,紧锁住颜豪咽喉的那只手犹如钢铁,纹丝不动。
但他的眼睛却是半闭着的,眼睫遮蔽了所有神情,甚至看不出视线的焦距。
颜豪面色急剧变红,继而发青,那只没有脱臼的手发着抖着抓住了司南的手腕。但迅速缺氧的情况下,他所有挣扎都变成了螳臂当车,甚至无法让司南的手指松懈哪怕一分一毫。
……为什么……他痛苦地想。
醒醒……求求你,司南,醒醒……
他内心的乞求注定只是徒劳。
颜豪听见自己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视线模糊发黑,甚至连手腕脱臼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坠入深渊的前一秒,他看见司南抬起手,手指锋利如刀尖,向自己眼球挖来。
我是谁?
我是怎么诞生的?
生灵亿亿万万难以计数,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时光汇聚成历史冲刷地球上每一块岩石,怎么会偏偏出现了一个“我”?
“你把我变成了什么?你把他变成了什么?!”
十六岁少年站在荒草地里,指着身后长满青苔的铁灰色石碑,嘶吼声响彻墓园:“你问过我们的想法了吗?你知道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吗?为什么要强行挽留已经离开了的人,让他走!让逝者走——!”
女人昂贵的黑裙铺展在泥地上,失声痛哭。
“你把我们都变成了怪物,没有时光也没有生死,你把你爱的人变成了怪物……”
少年踉跄退后,他看着女人,泪水终于从眼底落下苍白的脸颊:
“爸爸不是病了,他……他已经死了……”
“……他再也不在了。”
庄园的上空终于亮起第一道闪电,雷霆轰轰滚过天际。
少年奔上台阶,冲进大厅,推开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桃木门。
风穿堂而过,燃烧的蜡烛啪一声倒在银盘里,少年站住了脚步,眼底映出一双悬空的脚。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与披头散发的女人对视半晌,终于一点点地,颓然跪在了地上。
“noah,”走廊另一端传来声音。
手织地毯在颤栗的指尖下化作碎块,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站起身,摇摇晃晃穿过走廊,经过那人身边时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偏移半分。
“noah!”那人抓住了他的手。
少年没有挣脱,淡淡道:“你高兴了?”
那人所有话都被堵了回去,半晌从鼻腔中哼笑一声,神情微微有点扭曲:“是啊,我当然高兴,还记得你是怎么……”
话未说完,少年已挣脱了他的手,一步步走出奢华的大厅,顺着雨季来临前格外苍翠阴郁的小路,走出了庄园。
雨水在天地间连成难以计数的线,触目所及世界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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