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带你去市局。刚好我们队长也想见见你。”顾淞说着就要上前去领贺伟祺的小手。谁知后者忽然变得警惕起来,向后闪躲了几步,态度坚决地说道:“我谁都不见,只想跟你谈。”
“这……”顾淞苦笑了一下,有些尴尬,又有些为难。“你看,你的身份比较特殊,而且又是偷着从家里跑出来的。我要是闷声不响地把你给带走了,万一出了事情我可付不起责任。所以……”顾淞从兜里掏出手机,“至少应该让你母亲了解你的行踪吧?”
“顾警官……”贺伟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知道我母亲不想让我跟警察接触。要是让她知道我来找你,你觉得结果会是什么样呢?”
想到杜女士的性格以及她对儿子的保护和溺爱,顾淞无奈地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悻悻地把手机揣了回去。他再次打量着贺伟祺那张淡漠的脸庞,还有那双让人捉摸不透的双眼,心说这孩子太他妈任性了,才10岁就这么逆天,长大了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
可想而知,樊聪提出要一同前往的要求也被贺伟祺一口回绝了。他再次强调,只想跟顾淞一个人“谈心”,弄得两个大人是一头雾水,内心更觉得哭笑不得。
事后回想起来,顾淞一直觉得这件事情非常不可思议。有的时候,人真的不得不相信缘分和所谓的命运。似乎他跟贺伟祺命中注定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相遇、相识,再到后来的爱恨交加。就像是游戏中的隐藏任务,只有触发了它,才可以推动某段剧情的进展。他心疼他,理解他,保护他,却又从心底止不住地厌恶他,憎恨他。可是终究,他还是无法把大人的过错归咎到一个孩子的身上。
二十几分钟后,顾淞带着贺伟祺来到某百货商场一层的必胜客餐厅,挑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顾淞没什么食欲,只点了杯解暑的饮料,没想到贺伟祺却显示出与他身材极不相符的食量,一个人点了9寸的披萨、鸡翅、沙拉、蛋糕和冰激凌。
看到这一幕,顾淞略有些惊讶,但异样的心情也稍稍有所缓解:这家伙,终于开始有点小孩子该有的模样了。
“谢谢你请客。”等餐的时候,贺伟祺不好意思地对顾淞说道,“我妈平时不让我吃这些东西,说不健康。”
顾淞笑着摆了摆手,调侃道:“你这么瞧得起我,这么给我面子,我已经觉得自己非常荣幸了。”
“你肯定觉得我很烦人吧?”
“不会啊,我挺喜欢你的。”顾淞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贺伟祺的眼睛,不知为何,那双藏着心事的双眼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说呢,我觉得你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有脾气,有个性,让我忍不住想了解你,也发自内心想帮助你走出案件带来的阴影。我只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见其他人,而是偏偏把我叫出来谈心呢?”
“可能是因为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比较好吧。给我的感觉,你似乎是可以试着理解我的那个人。”
听到这句话,顾淞愣了一下,不是很明白贺伟祺的意思。“我们大家都会理解你的,无论是你的家人和朋友,还是我的那些同事,大家都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对你来说非常不容易。别说是你了,就是让一个成年人去经历同样的事情,他也会恐惧,甚至会崩溃。所以无论你心里有什么奇怪的想法,有多么害怕,那都是不可避免的。你要是相信我,就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让我帮助你,好吗?”
贺伟祺没有回答,目光却暗淡下来。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记事本功能,把手机交给顾淞说:“你不是想了解我吗?我现在就满足你这个要求。”
“什么意思?”顾淞接过手机,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想让我对你进行某种测试吗?”
“嗯。”贺伟祺认真地点点头,“你在手机上随便写一组数字,越乱越好。”
“多少位呢?”
“越长越好。”
“30位够吗?”
“嗯……”贺伟祺想了想说,“50位吧。”
顾淞吓了一跳,心里大概清楚贺伟祺想说明什么问题了,于是照着他的要求写了一组长达50位的数字。
“需要给你计时间吗?”顾淞问道。
“不用,我完整地看一遍就好。”贺伟祺拿过手机,盯着屏幕上长长的一串数字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然后抬起头说,“好了。”
顾淞拿回手机,刚想说:“你背吧,我帮你看着。”贺伟祺就岔过了话题,“等等,人的记忆按照保存时间可分为瞬时记忆、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瞬时记忆一般在0。25秒到2秒钟之间。短时记忆的保持时间在无复述的情况下只有5秒到20秒,最长的也不超过1分钟。”
“所以你想证明,你不但可以快速记住这些数字,而且可以长时间不忘?”
“对,不需要重复记忆,也不怕中途被其它事情干扰。所以吃完这顿饭的时候,我会原封不动地把数字背给你听。”
顾淞惊讶地张了张嘴巴,忽然间明白面前的这个男孩儿究竟与众不同在哪里了。从小到大,他所有接触过的人群当中,记忆力最好的一个人就是他的好朋友秦宇,可是秦宇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沉默了几秒钟,贺伟祺继续说道:“不只是数字或文字,我几乎能清晰地记起每一天每一秒发生在身边的每一件事情。街边的广告,疾驰而过的车牌,只要我看到了就会无意识地记住它们。即使是那些匆匆一瞥的人,我也能记得他们的脸,记得他们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做了什么样的动作……”贺伟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两条浓密修长的眉毛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痛苦,这是顾淞此时从贺伟祺的脸上唯一能检索到的信息。
他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想着想着,不禁感觉到浑身冰冷,恐惧渐渐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
原来面前的这个孩子是一名“超忆症患者”。也许贺伟祺自己并不知道,但是顾淞看得出来,男孩儿已经被这个特殊的能力困扰了很长一段时间。
“超忆症”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医学异象,属于无选择记忆的分支,临床表现为大脑拥有自动记忆系统。患有超忆症的人利用左额叶(通常这个区域是用来处理语言的)和大脑后方的后头区(通常用来储存图片记忆)储存长期记忆。所有这些都是在潜意识下发生的。患有超忆症的人,没有遗忘的能力,能够把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具体到任何一个细节。
这种病并不是生来就有的。有的人是因为经历了某个突发事件而获得这种“能力”,有的则是不经意间发生的。不管贺伟祺属于哪种情况,如果没有遗忘的能力,那么亲身经历一场残暴血腥的枪击案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他的生活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恐怕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第197章 枪击案还原
顾淞回想起凌晨1点多在派出所里见到贺伟祺的情景。当时,贺伟祺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沉默不语,看似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莫大的恐惧。
如果不能遗忘,那么枪击案的每一个细节(声音、画面、甚至是气味)都会铭刻在他的记忆深处,像重复播放的恐怖电影,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的内心。对于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事情确实太残酷了。
“你知道吗。”贺伟祺稳了稳情绪说,“在学校,很多人羡慕我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在他们看来,学习对我来说应该是一件非常轻松的事情,因为课本上的内容我只看一遍就全都记住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也不会理解,我的大脑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储存了太多太多的垃圾信息,我想把它们忘掉却又做不到。有的时候为了寻找某个信息,我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翻遍脑海中的每一个片段,这种感受根本就不会有人明白。就连我的父母也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他们甚至会骄傲地跟亲朋好友吹嘘:看我儿子多聪明,唐诗宋词能倒背如流。事实上,事情怎么可能像他们说的那么轻松呢……”
“当然不轻松了。”顾淞试着站在贺伟祺的角度分析道,“其实这件事没什么好羡慕的。他们不理解你的感受,一是因为你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实属罕见,一般人恐怕难以想象这样的记忆模式所存在的弊端和缺陷。他们只看到你记忆力超常的表现,误以为这是天资聪慧,却不知道这个特殊能力会产生多么可怕的副作用。
“第二个原因,可能是你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好好传达给别人。哪怕是你的父母,你应该也没有认认真真、心平气和地跟他们好好谈一谈吧?你固执地认为身边的人不可能理解你,所以懒得跟人去解释。时间久了,你在别人眼中就变成了一个孤傲而又任性的怪家伙。生活对你来说可能有些无聊,为了寻求新鲜和刺激,你经常在学校里做一些调皮捣蛋的事情,让老师和家长感到头疼。你的特殊性格会吸引一些人主动靠近你。也许你的人际关系还不错,但即便是拥有所谓的朋友,你仍然觉得自己无法融入到周围的人群中,内心无比孤独。我说的对吗?”
听完了顾淞分析和评价,贺伟祺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他甚至不太相信,一个刚认识不久,对他来说还很陌生的警察竟能如此透彻地了解他内心的感受,看来他这一次果然没找错人。
“顾警官……”贺伟祺彻底卸下防备,此时的他愿意去相信和依赖面前这个聪明敏锐,温和可亲的大哥哥。“我可以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但是你必须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顾淞惊讶地问道,心说这臭小子还打算跟我谈条件呢。
贺伟祺把他在学校里掀女孩儿裙子,被班主任老师找家长的事情告诉了顾淞。虽然他请假没去上学,但是那件事绝不会不了了之。他已经够心烦了,实在不想听母亲唠叨,于是让顾淞假扮他舅舅去学校应付此事。
顾淞哭笑不得地答应了贺伟祺的要求,说自己最近两天就抽空去学校把事情解决掉。
吃完午饭,顾淞给贺伟祺的母亲打了个电话,让她立刻到市局配合警方的工作。虽然贺伟祺不想让母亲参与这件事,但是按照法律规定,对未成年人进行询问的时候必须要通知监护人到场。
结完帐,贺伟祺跟在顾淞的身后朝商场负二层的停车场走去。顾淞还记着吃饭前的那个测试,饶有兴趣地对贺伟祺说道:“小子,把那组50位的数字背给我听听吧。”
贺伟祺连忙去掏自己的手机,顾淞却冲他摆摆手说:“不用翻记事本了,我记着呢。”
贺伟祺惊讶地看了顾淞一眼,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莫非这个人?停顿了几秒钟,他缓慢而又清晰地说出了一组毫无规律的数字:5820974……1170679。说完以后,他疑惑地问顾淞,“你怎么写完一遍就记住了?这不科学啊,除非你也是……”
“哈哈。”顾淞笑了几声,第一次觉得这孩子还挺可爱的。“那是圆周率小数点后面第51位到第100位的数字。我可是上学的时候背过好多遍才记住的,跟你的记忆力可比不了。”
“那你为什么能那么清楚地明白我的感受?”
“嗯,这个问题嘛……”顾淞想了想,半开玩笑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我也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吧,比如读心术之类的。”
贺伟祺被逗笑了,快速走了几步,跟在顾淞的身边。“我猜你念书的时候一定也是个奇葩。”
“错。”顾淞晃了晃食指,自嘲地说道,“就是现在也没有几个人把我当正常人看。”
为了对贺伟祺进行正确的心理疏导,警方不仅联系了孩子的母亲,同时也请来一名心理专家协助他们的工作,这个人便是顾淞和乔升的老相识,常沐阳老师。
经过近二十天的修养,常老师的刀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顾淞也基本上从催眠产生的影响中走了出来。再次见面时,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发生在心理诊所的“行刺事件”,把心思全都放在了“6??7枪击案”上。
通过贺伟祺的叙述以及之前的调查工作,警方已经完整地还原出枪击案的全部经过。
6月7日晚上20点57分21秒,贺伟祺第一个走进欧可便利店。当时,店里只有老板娘白淑艳一个人。
进店以后,贺伟祺先是在入口附近的货架上拿了瓶饮料(受害者康平中枪倒地的位置),然后走到最里面的那排货架买饼干(此处已经脱离收银台上方监控探头的拍摄范围)。
20点58分39秒,贺伟祺接到母亲杜女士打来的电话,一直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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