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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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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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闻舟冲他一笑,态度好似十分随意地说:“你和苏落盏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妈妈的未婚夫。”许文超耐着性子回答,“警官,这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我知道你是苏筱岚的未婚夫,”骆闻舟一扬眉,突然用某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他,“我就想知道,你打算娶苏筱岚,到底是跟那个残花败柳余情未了呢,还是看上了她那个小女儿?”

    许文超先是一愣,随后猛地睁大了眼睛,难掩愤怒地说:“这位警官,你说话负责任吗!”

    骆闻舟面不改色:“苏筱岚孤儿寡母,没有学历、没有背景、没有正经工作,生活来源成谜,多不好听的谣言都有,许先生呢,你事业有成,房车齐备,人长得也不错,应该是个理想的对象,我一直奇怪,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她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你?”

    “婚姻和爱情是不能以物质条件来衡量的,”许文超嗤笑一声,勉强压着怒火,维持着自己的风度,“再说这是我门之间的私事,我想——”

    骆闻舟打断他:“她不肯嫁给你,究竟是她格外视金钱如粪土,还是你也不想娶她?”

    许文超冷冷地说:“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审问我有关案情的一切,哪怕我是无辜的,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

    骆闻舟再次打断他:“侮辱你贴在向阳小区八号楼三单元201室、朝南那间卧室窗户上的……爱情?”

    许文超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潮水似的褪去。

    审讯室里一时悄无声息。

    旁边跟着做笔录的刑警忙了一宿,刚在值班室里迷糊了一觉,还没来得及跟上同事们的最新进度,正忍不住借着翻页遮挡,要打哈欠,听到这,他半个哈欠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里,呆若木鸡地看了看骆闻舟,又看了看许文超。

    许文超耳畔轰鸣作响,方才心里那一点被对方言语激出来的烦躁好似一把导火的引线,一道惊雷从天而降,顺着那引线着起了燎原的大火,他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抵赖:“你在说……什么?”

    “向阳小区,八号楼,你少年时期的摄影作品还贴在窗户上,”骆闻舟一字一顿地说,“现场有血迹,意味着dna依然可以追溯,那房子车位上的suv里有你的毛发,还有画框后面偷窥的眼睛拍到的照片,刚刚苏筱岚亲手交给了我。”

    他微笑着伸手敲了敲桌子:“许先生,现在咱俩能聊了吗?”

57。亨伯特·亨伯特 二十四

    许文超好像有些喘不上气来,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警方怎么找到那房子的,也来不及去分辨自己究竟有没有在那辆车上留下过痕迹,听到那地址的一瞬间,他就知道完了。

    他的耳鸣长达半分钟,泥塑木雕似的坐在那,把对面的警察,虎视眈眈的监控、逼仄的小黑屋都抛诸脑后,溺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许文超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智力甚至高于平均水平。

    他知道对与错,能清晰地认出法律与道德画在地上的红线,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后果,同时他依然停不下来,他尽可能小心、思虑周全地掩盖自己的罪行,抹去一切能抹去的痕迹。

    多年来,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浮在水面上的人,上半身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混迹于普通人之间,思考着和常人一样的人生,同意大多数人的观点,只是他从不往下看。

    因为他的下半身浸在冰冷的泥水里。

    他被一分为二良久,直到方才,一把强悍的外力硬是把他露在水面外的上身压入了泥水中,他口鼻中一下子浸满了腥臭冰冷的“液体”,一时喘不上气来。

    骆闻舟耐心地等了他一会,这才继续说:“你拍的照片够清楚,脸上有几个坑都看得见,我们已经去核实身份挨个传讯了——话说回来,要是有联系方式和通讯地址就更好了,你怎么没顺便也整理一张呢?”

    许文超散乱的目光随着声音落到他脸上,片刻后,他的瞳孔终于聚了焦,对骆闻舟的话做出了反应。

    “没用的。”他说。

    骆闻舟:“你说什么?”

    “没用的,”许文超轻轻地说,“你们找不到证据,他们也不可能会承认的。”

    旁边那位刑警终于被上司和提审对象一起吓醒过来了,他通过耳机里同事的提示,总算是跟上了这一日千里的进度,顿时出离愤怒了,狠狠一拍桌子:“我们找不到证据?!那一屋子的血迹和凶器都不算证据?明明白白的照片不是证据,你他妈还要什么证据?”

    许文超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几乎带了几分怜悯的忧伤。

    他说:“可是那些照片都是几年前的了。”

    愤怒的刑警听得莫名其妙,很想抓住这衣冠禽兽的领子用力晃两下,让他说人话,骆闻舟却已经明白了。

    苏落盏所说的“食客”,从来只是购买女孩子,不参与后续处理,他们知道那些女孩子会有什么下场吗?

    他们肯定知道,却大可以不承认——

    我不知道哪来的女孩,我只是熟人介绍过来的,就那么几次。

    怎么会是被拐来的呢?怎么会死呢?他们分明跟我说都是自愿的啊。

    而尸体即便找得到,应该也已经处理干净了,很难再找到痕迹,警方很可能找不到直接证据,证明他们和最近发生的几起儿童绑架案有关,而骨灰盒里的照片只能证明他们当时曾经性/侵过女童。

    如果照片拍摄时间是在“嫖/宿幼女罪”取消之前,那么按照刑法所谓的“从旧兼从轻”原则,即使郎乔把照片上的五个人一个不差地逮回来,可能也只是抓了几个“嫖/宿幼女”的猥琐男人,多赔点钱,充其量关个三五年就放出来了。

    而这起横跨二十多年的大案,真的只有这五个加害者吗?

    “别人的事怎么判,那是我们公检法的事,谢谢你替我们操心。”骆闻舟面不改色地说,“再为我们着想也不可能发锦旗给你的,不如先交代你自己的事吧,就我个人来看,别人或许能脱罪,你许文超参与连环绑架儿童、杀人抛尸是跑不了的,你有什么话说?”

    “最后所有的结果都由我一个局外人来承担,这么一想,觉得真是荒谬。”许文超握在身前的双手展开,轻轻地摊了一下,他说,“我实话实说,我没碰过苏落盏,也没碰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没有从这事里拿过一分钱,我不是畜生。”

    骆闻舟几乎要无言以对:“那你干什么了?就拍照片,义务善后?你可真是活雷锋。”

    许文超说:“我是为了苏筱岚。”

    他说着,略一垂眼,目光好像落到了很远的地方:“我第一次在学校见到苏筱岚的时候,就被她吸引了,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我从来没在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见过。我想尽了办法靠近她,可她太孤僻了,又动辄缺勤,好像除了班主任——当时的班主任是吴广川,谁都不知道她的行踪……而到了初二,连新班主任也常常不知道她去哪了,我这才发现,她好像只围着吴广川一个人转。”

    “你在郭恒之前就开始跟踪吴广川了?”

    “我不用跟踪,天天能从窗口看见他。我在学校附近租房住——你们已经找到那房子了——当时我妈陪读,不过她还得照顾家里老人,时常两头跑,除了三餐时间,剩下基本都是我一个人住。苏筱岚是我的初恋,日思夜想的那种,”许文超笑了笑,冲骆闻舟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有一次我半夜惊醒,拿着一张校庆的时候偷拍到的她的照片,靠在床头‘散心’,我的床头正好靠着窗,夏天没拉窗帘,我看见苏筱岚和吴广川回了家。”

    “半夜?”

    “应该说是后半夜,”许文超说,“吴广川非常谨慎。”

    “后来……我看见的东西完全超出了想象——你知道青少年的想象大多比较朦胧——我太震惊了,都忘了愤怒和嫉妒。后来我回过神来,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吴广川可是老师,这不是犯罪吗?”

    “我觉得恶心,又怀疑她不是自愿的。所以我定了个闹钟,偷偷准备了望远镜,用上了那套跟家里磨了很久才磨来的相机和镜头。”

    骆闻舟一把按住了旁边想要打断许文超的同事,缓缓地把指间的一根笔转了几圈,平静地问:“那你是怎么发现苏筱岚不是单纯的受害者的?我想吴广川应该不会把拐来的女孩带回家吧?”

    许文超闭了一下眼,露出了一个有点自嘲的微笑:“我那一阵子,真是不知怎么了,日思夜想的都是她,想起她就又难受又憧憬,还悲愤交加,恨不能手撕了吴广川。有一次我忍不住了,跟老师撒谎,请病假去找她,正好看见她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在一起,我犹豫了一下没去打招呼,悄悄走了,可是没过多久,就传出了那女孩失踪的消息,还上了本地新闻。我当时就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第二天以送作业的名义去了一趟她家,看见她正在剪一条裙子……就是……就是那天那女孩身上穿的那条。”

    “她慌张地求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吓坏了,真的吓坏了,简直都不敢细想这是怎么回事。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但最后……最后还是不忍心,答应了她。”许文超一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我是班长,请病假只要说一声就行,老师相信我,连假条都不看,可是我为了她,偷窥、撒谎、包庇犯罪……我把我前十几年正常的人生都搭进去了……她毁了我,她彻底毁了我,我居然还是那么喜欢她。”

    骆闻舟追问:“你当时在苏家没碰见苏慧?”

    许文超摇摇头:“那我可能就没法坐在这和你说话了。”

    骆闻舟听到这,好一会没继续往下问,他用拇指轻轻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颇为客气地说:“我抽根烟你介意吗?”

    许文超:“可以也给我一根吗?”

    骆闻舟十分大方地点了一根递了过去:“看不出你也有烟瘾。”

    “我没有,”许文超接过烟的手指还有点颤抖,语气却略微放松了点,“就偶尔应酬的时候跟着别人抽一两根,自己平时没什么瘾……不好意思,今天对我来说实在太痛苦了,这些事压在我心里二十多年了,我一直假装没这个事,连最亲的人都不知道。”

    “唔,”骆闻舟看了一眼手机,陶然和郎乔都还没动静,这根烟让警察和嫌犯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他颇为平和地说,“我大概能理解——能说说你帮郭恒调查吴广川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我当时以为她是被吴广川胁迫的。”许文超吐出一口烟,“我答应了苏筱岚不报警、也不告诉任何人,要不然她就完了。我当时异想天开……小男孩么,总有点英雄主义,我想自己摆平吴广川,把苏筱岚救出来。在跟踪吴的时候,被那个叔叔发现了,他是偷偷调查,我也是偷偷调查,我们都是我为了自己爱的人,我看他可怜,再说有一个大人在旁边也比较有安全感——但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一刀捅死吴广川,要是早知道,我肯定不会帮他。”

    骆闻舟:“为什么?”

    “那男的疯了,幸亏我没告诉他苏筱岚干了什么,也幸亏当时吴广川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捅死了,不然那天她也逃不掉。”许文超连着大吸了两口,七窍喷白烟,看起来有些面孔模糊,“我现在想起来都替她后怕。”

    “替她后怕,”骆闻舟用某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又追问:“吴广川死了以后,你和苏筱岚的关系怎么样?”

    许文超沉默半晌,好似觉得领子勒脖子似的,艰难地仰起来,动了动。

    “苏筱岚根本不是被胁迫的,她就是自愿的,她天生就是一朵长在蔷薇花丛里的罂粟,根里就带了毒——而她竟然还……还真心诚意地喜欢那个……”许文超支起一条胳膊,用力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那件事以后,她整个人都枯萎了,只是行尸走肉,我简直不敢相信。您能想象那种无能为力吗?我还要假装不知道,攒很久的零用钱,才能从她妈那买一次她的时间。”

    “等等”骆闻舟一顿,“苏落盏不会是你女儿吧?”

    “不是,”许文超想也不想就一口否认,“我从来没碰过苏筱岚,我买了她的时间也只是想陪陪她,不像你想的那样。”

    “她那么恶毒,那么变态,可我还爱她,我阻止不了她,也阻止不了自己……”

    被受害人家属们折磨了一整天的刑警听到这里,几乎是忍无可忍,看起来想立刻暴起,把许文超那颗充满文艺的头颅捶成掉渣饼,再一次被骆闻舟铁铸似的手按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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