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海洋前前后后和马小伟聊了一个多小时,心里才有了底,告辞离开,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推了推眼镜,肖海洋回头问:“赵玉龙虽然谎话连篇,但没有指使你干什么犯法的事,怎么我刚进来的时候你好像有点害怕?”
马小伟脸色苍白地抬起头——
“这个马小伟说,他从市局离开去戒毒所的路上,有一辆车一直跟着他,然后冲他举起一行字,说他做得很好,车里的人戴着墨镜,绝对不是他赵哥,这件事把他吓着了,马小伟以为那是句反话,类似于‘看你干的好事’之类的意思,是他和赵玉龙私下里商量的事被人知道了,王洪亮一党有漏网之鱼,在恐吓他。”肖海洋坐在骆闻舟家的沙发上,笔杆条直地汇报。
骆闻舟家沙发很软,一坐就陷进去,然而肖海洋不肯跟着沙发随波逐流,活像比别人多长出三百多根骨头,硬是把软沙发坐出了冷板凳的效果,跟旁边的费渡形成鲜明对比。
费渡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抵着头,没骨头似的瘫成一团,旁边骆一锅有样学样,脖子一歪搭在他腿上,睡成了一张猫饼,把费总有型有款的裤子蹭成了一条毛裤。
费渡、肖海洋、郎乔和骆闻舟围着一张小茶几,暂时把骆闻舟家客厅当成据点,桌上的电话通着仍在住院的陶然。
“赵玉龙我有印象,”陶然在电话里说,“不光小肖,我都没看出有什么问题来,如果是真的,那也未免太可怕了……喂?信号不好吗,怎么总有杂音?”
骆闻舟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把靠着费渡打呼噜的骆一锅拎起来扔进了猫窝。
“我按着当时咱俩登记的身份证信息查了,”肖海洋继续说,“确实有赵玉龙这么个人,也确实来过燕城,但是五年前就回老家了,普通话很差,和咱俩那天见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人,而且据说在本地丢过一张身份证。”
“在那边住小平房的都是最穷的年轻打工仔,初来乍到,两手空空,这个赵玉龙虽然在人堆里不扎眼,但把他拎出来单独看,确实有点和那些小青年不一样的地方,怎么说呢……就是很整洁的那种体面。”陶然在电话里说,“这事怪我,当时只当是他家里可能有所什么难处,没有深究。”
“那这个假赵玉龙在这干什么?”郎乔问,“暗地里搜集王洪亮他们参与贩毒的证据,义务为民除害?”
费渡:“听马小伟的意思,这个人已经潜伏了很久,真要为民除害早就除了……”
“只是没用到这颗棋子,所以见死不救而已。”骆闻舟接上他的话音,同时瞪了费渡一眼,“嗓子疼少说话,听你说话我就难受。”
郎乔:“……”
她总感觉自己发表了一句非常错误的问话,感觉目光没地方放,只好投向旁边和自己一样多余的肖海洋:“所以这个假赵玉龙究竟是谁?”
148。埃德蒙·唐泰斯(十九)
肖海洋迟疑了一下:“这个我还没找到。”
“我倒是有点线索。”骆闻舟忽然插话说,“这也是我把你们都叫来的原因。”
“查王洪亮的时候,我去鸿福大观救陈振,遇上了一个假前台服务员;随后,育奋中学那案子里,冯斌在钟鼓楼被杀,我和费渡沿着那俩孩子走过的路去查过……”
“啊?”郎乔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你们俩去情……那个哪,查、查案子啊?”
她说完,周围一片寂静——肖海洋并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玩意,费渡撑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笑得像个伺机饮人魂魄的大妖怪,吓得郎乔不敢同跟他对视,默默挪开视线。
骆闻舟则比他“慈祥”多了,只是拿出个很旧的档案袋,手法熟练地在郎大眼额头上抽了一下:“就你机灵!”
郎乔:“……父皇,我傻!”
骆闻舟白了她一眼,把那个快要散开的旧文件袋展平:“我们在冯斌出事的地方碰见了一个冒名顶替的假巡逻员;追捕卢国盛的时候,龙韵城的监控被人调换过,保安‘王健’事后失踪——假保安;后来重新调查王潇,我们翻看过育奋中学11月6日当天的监控记录,发现王潇证词里提到的几个女同学并没有回学校,当时跟着她进入卫生间的其实是一个清洁工。”
“假清洁工。”骆闻舟顿了顿,“再加上这一个,假赵玉龙,听出规律和作案手法了吗?”
“都是小人物,明面上的身份要么是孤身在外的外地人,要么是临时工,都是流动性很大的行业,伪装难度低。” 肖海洋立刻回过味来,接话说,“而且好像都有原型,比如真的有一个赵玉龙,籍贯、姓名、年龄、甚至部分工作经验都对得上,这样,万一有人去查,只要不是刨根问底的查,也不容易查出破绽!”
“你还漏了一个,”费渡声音很轻地说,“董乾撞死周峻茂之前,一直接触的那个假快递员也没找到。不考虑动机的情况下,我觉得那起案子归入这一类更合适。”
“服务员、巡逻员、保安、清洁工、快递员……” 郎乔打了个寒颤,发现这种事不能多想,想多了容易得被迫害妄想症——服务员可以随便给酒水食物做手脚,巡逻员和保安几乎都是安全的象征,清洁工像是任何环境里的隐形人,出入哪里都不会惹人怀疑,快递员可以敲开无数毫无戒心的家门。
可矛盾的是,这些被赋予了额外信任的服务性行业,有时候恰恰是人员流动最多、换人最频繁、进出审查最不严格的。
“顶替一个假身份,能在一定时间段内长期潜伏,这很可能是同一个团伙。”骆闻舟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张照片,“但是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其中一个‘线头’。”
“这个女的叫朱凤,就是潜入王潇学校的那个假清洁工,能确认这个人的身份,是因为她有案底。十四年前,朱凤新婚丈夫被杀,凶手后来被判定为有精神障碍的无行为能力人,免于刑事处罚,事后朱凤不服,曾经潜入过精神病院,意图行凶复仇,未遂,这起案子后来收入到第一次画册计划,” 骆闻舟顿了顿,从档案袋中抽出七个薄薄的卷宗,递给众人传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第一次画册计划出了一点意外。”
郎乔:“什么意外?”
“第一次画册计划似收录了几个因为种种原因没能逮住嫌疑人的未结案件,就是你们手上的这几份,都是旧案,有些是技术限制、有些是时过境迁证据不足……各种原因吧,总之嫌疑人都没有付出应有的代价——加上那个精神病免于刑事处罚的,总共有七个案子——这点资料是我坑蒙拐骗偷才弄来的,是违规的,得严格保密,不要离开这间屋子——而这些未结案,在被收入画册计划之后,每一起案件中嫌疑最大、却因为证据不足没能被逮捕的人,都先后离奇死亡。”
“死因也很微妙,”费渡一目十行地扫过旧卷宗,“比如这起精神病杀人案,被关进精神病院的凶手,和他入院前杀害的死者死因很像,都是被同一种型号的刀具多次刺伤胸腹部,两个人的伤口分布也几乎一致,这个精神病被杀的当天,他住的医院曾经突然停电,部分监控失灵,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迷昏了值班护士,撬开门锁——而捅死他的凶器、血衣最后在隔壁病房找到,凶器上还发现了隔壁病房患者的指纹……不过那位疯得太厉害,几乎不能和人交流,什么也问不出来,即便真是他杀的也只能不了了之。”
“一个精神病杀了人,然后被另一个精神病杀了?”电话里的陶然说,“这算什么?因果报应?”
“一起事件是因果报应,这么多起接连发生,恐怕这‘报应’不是纯天然的。”费渡笑了一下,然而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笑意随即消散,目光有些发沉——用某种方法暗中收集恶**件的受害人,把他们像是棋子一样布置起来,利用不起眼的小人物织一张网……如果不是他晚生了十几年,费渡几乎怀疑这是他自己干的,他忍不住偏过头咳嗽了几声。
“让你少说话了没有?”骆闻舟皱起眉,推了一杯温水到他面前,“再插嘴我把你的嘴粘起来。”
“之前的画册计划是因为这个被叫停的?”郎乔问,“那这些人是谁杀的?”
“那一次画册计划的负责人是燕公大那边的一个资深教授,名叫‘范思远’,我查了查,老杨、陆局、顾钊——这些曾经在燕公大学习或者进修过的,都当过他的学生,后来这人销声匿迹,两三年以后档案状态才更改为‘死亡’。”
肖海洋听见“顾钊”俩字,大脑先短路了一半,直眉楞眼地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个范思远很可能是先失踪,失踪几年后‘死亡’。”骆闻舟一字一顿地说,“很可能只是法律意义上的‘死亡’。”
肖海洋猛地抬起头。
“但是为什么?动机呢?”郎乔说,“老大,我用一下你的口头禅——依据呢?”
“动机恐怕要抓住人以后才知道,依据要你们去找,不然我把你们都叫来干什么?”骆闻舟双手一摊,混成头儿就这点好,可以严以待人、宽以待己,问别人要依据的时候就大喇喇地伸手,别人问他要依据的时候,就指使手下小弟们自己去查,“理论我给了,同志们,验证理论就靠你们了!”
郎乔:“……”
“这七宗未结案,要一件一件去查、去追溯,挖掘当年受害人生前的近亲属以及任何有亲近关系的人,任何一条都不能放过,如果这一系列‘假人’真的都是旧案的牵连者,那背后人的身份不言而喻——肖海洋,你又怎么了?”
肖海洋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抬起有些发直的眼:“骆队,这个范思远既然受这多人信任,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他也是十四年前的知情人?顾叔叔疑心市局有内鬼,又不能判断谁有嫌疑的时候,会不会寻求其他帮助?比如自己的老师?出卖顾叔叔的人有没有可能根本不在市局?”
骆闻舟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突然响了,他冲肖海洋打了个手势接起电话:“嗯……嗯?什么,今天吗?好,我知道了,谢谢。”
众人看着他,骆闻舟放下电话:“调查组决定对陆局的调查先告一段落。”
郎乔先是一呆,随后喜形于色:“陆局洗脱嫌疑了!”
“没有,只是暂时,”骆闻舟飞快地说,“调查还在继续,这段时间他不能离开本市――这样,你们先去查,费渡病没好别乱跑,在家做一下信息汇总。我去看看陆局,顺便和他仔细打听打听‘画册’的事。”
调查员客客气气地把陆有良请到门口,还派了辆车准备送他:“陆局,您是回单位还是回家?市局现在也确实有好多工作需要主持。”
陆局脚步微顿,突然说:“我能见一见老张吗?”
调查员一愣,十分彬彬有礼地说:“这恐怕……”
“当然不是私下见,你们派人在场看着也行。”陆有良说,“我和老张一起共事了很多年,感情上和理智上我都不愿意相信他有什么问题,让我们俩聊几句,也许能想起些什么遗漏的地方——要不你先请示一下上级?”
调查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拿起电话走到一边。
一个小时以后,张春久和陆有良被领到一个简陋的小会客间里,两人面面相觑,各自露出个恍如隔世的苦笑——张春久看起来更消瘦了,陆有良鬓角的白发比前几天多了一半,可见都被折腾得不轻。
“是我没管好你留下来的摊,才不到一年弄出这么多事,连累老哥了。”陆有良说。
张春久却冲他竖起一只手,略有些急切地打断他的话音:“老陆,当年不是我。”
陆有良没料到他居然连寒暄环节都省了,直接就要进入主题,不由得看了在一侧旁听的调查员,调查员悄无声息地按下了录音笔。
“我知道不是你,”陆有良叹了口气,说,“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了,互相都知根知底。”
“当年顾钊私下调查罗浮宫的事,我并不知情,他肯定是挑了个最信任的人,”张春久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他最信任的人是谁!”
陆有良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你是说……”
“你听我说,这几天在这配合调查,人家把我最近几年的工作安排全排查了一个遍,其中有个人问我,为什么第二次申请启动‘画册计划’,”张春久飞快地说,“我当时都听愣了,我说‘什么画册计划?’他们就把我打过的报告给我看――老陆,我确实打过一份报告,你知道我一直想完善咱们内部的电子档案管理,除了智能外勤系统,我还想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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