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吕秀才突然间住了口,高老又冷笑一声,却也不再打趣吕秀才。
高老看向江采薇,摸着胡子打量了几眼:“你家里的事情前儿冯家妹子已经与老夫说了。”
江采薇赶紧起身:“是我和弟弟不好,惹了太太心里不舒服,被赶出来也是难免的,只是我年长些,又是女孩,多劳累些也无妨,偏偏奂儿年幼体弱,我实不忍他跟我受苦。”
吕秀才听了这倒是真笑了:“得了,采薇丫头,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们都知道你碍于体统规矩不能在外人跟前说你家那母老虎的不是,可谁心里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如今你和那母老虎是你死我活的,可没有谦恭礼让那一说。”
吕秀才说话这样直白,倒是叫江采薇有些无语,愣是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高老觉得十分有趣,好笑的看着江采薇,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过是个小姑娘,小吕子,你也莫为难人家。”
“哪里是为难。”吕秀才一抬头,脖子拉的老长:“我不过是最看不惯她这样的行事,明明心里恨的要死,面上还要装出那大度不计较的样子,呸,不过是为了名声好听,要我说,要那样的好名声做甚,能吃还是能喝,这天底下为了名声好看被连累死的人还少吗?”
这一番话叫江采薇红了眼圈。
她心里满满都是委屈愤怒,紧捏着小拳头指甲把手心都掐出红印子了。
又听吕秀才道:“不过说句话还绕多少弯子,也实在有些虚伪懦弱了。”
江采薇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硬是忍着,右手手背狠狠的抹了眼中的湿意,嘴角上勾,露出一丝笑容来:“吕叔这话是什么意思?凭什么您喜欢性子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就非得要全天下的人都照着你的意思来?”
吕秀才在那里大发牢骚,完全没有想到江采薇会这样激烈的反驳他的话,一时也吓的怔住了。
江采薇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带着恼怒:“我和奂儿无依无靠,也没个人帮衬,行事说话小心些又有什么错?如今世人都重孝道,宋氏再如何有错,那也是我父的妻,在外人面前我若大刺刺的骂她辱她,我成什么了?便是我不为自己着想,我也得想着奂儿,奂儿以后是要读书走科举之路的,若我名声坏了带累她,我这一辈子都要活在愧悔当中,为了一时呈口舌之利而悔恨一辈子,便是我是傻子,也应该清楚值不值得。”
江采薇言辞激烈,言语又利落,如珠落玉盘一样噼哩叭啦说了一大段的话,竟说的吕秀才赤红着脸有些无言以对。
高老早笑的拍起桌子来。
“好一个陈家的外孙女,果然像陈老头的脾气,你才来的时候我见你规行矩步,还觉得甚是无趣,没想到,你这小娘子发起火来还真是厉害,难得啊,难得看小吕子也有回不上嘴的时候。”高老边拍桌子边笑。
笑过之后,他又开始打趣吕秀才:“叫你喜欢呈口舌之利,如今可好,被一个小丫头骂的说不出话来了吧。”
江采薇说完话强压着怒火,带着笑微微上前对高老见礼:“叫您见笑了,是小女子脾气差没忍住,实在是……”
已经气成那样,而且前头才骂完吕秀才,后头就能这样笑意盈盈的赔罪,高老看着江采薇脸上的笑,心中也是一惊,只说此女不简单,若是再长几岁,或者若是男儿身,只怕将来又是一惊才绝艳的人物。
“不妨,不妨。”高老笑着虚扶江采薇一把:“你年纪还小,合该如此。”
说完,他得意的瞅了一眼吕秀才,没想到吕秀才竟是一点都不生气,这时候也笑了:“好,骂的好,可见得你也是个真性情的,只是为着生活没办法才强压着做出那等虚伪之举的,你这孩子性子好,合我的脾气。”
看到吕秀才这般样子,高老又笑了笑。
他把江书奂拉在身边又问了些话,之后才肃然看向江采薇。
江采薇赶紧起身,恭身而立。
高老想了想,敲敲桌子道:“我听冯家妹子说过你的处境,如今,你的境况很是不好。”
江采薇低头:“请您指点一二。”
高老咳了一声:“你和奂儿的身家性命如今可都捏在宋氏手中,也幸好那个宋氏出身农家,没什么心计,便是看不惯你们,也只会使这些粗鲁的手段,可是,你莫要忘了,宫中还有一位姓宋的淑妃,那位可不像宋氏那样心思简单,若是她能指点宋氏一二,不说旁的,便是宋氏把你们接回家中,无论是捧杀还是棒杀,你恐怕都没有还手之力。”
高老的话很实在,说的江采薇咬了咬唇,脸色微白。
高老见吓住了她,为怕江采薇吓坏了,又微微一笑:“冯素是个心善的,愿意指点你一二,你跟她学学倒也无妨,只是,依着你如今的处境,跟冯素和罗娘学那些也不过是小道,即救不了命,也解不了困。”
果然,高老的见识不是冯嬷嬷和罗娘那等困于后宅的女子能比的,这位可是当世大儒,帮着高宗平定天下的人物,只几句话的功夫,便给江采薇点出利害来,眼光之长远,也非女子可比。
江采薇这一回是真心实意的拜服,给高老行了大礼:“小女子不才,请您指点何为大道,不求小女子如何,只求如何保得住奂儿的身家性命。”
第三十四章 奇人
高老端着冰裂青瓷茶盏,一张圆圆的脸上满是笑容,怎么看,都有一种老狐狸的感觉。
“你要是想求将来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夫君,照你如今的处境来说还真不容易,可你要只想保住你弟弟,叫你弟出人头地,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看你能不能下狠心。”
“您说。”江采薇敛了笑容肃然而立。
江书奂这会儿也觉出气氛紧张来,离了高老的身旁,站在江采薇身边拽着她的衣裳不撒手。
吕秀才看看高老,垂头微微摇晃两下,不知道心里琢磨什么。
“名气。”高老把茶盏轻轻放到桌上,笑的越发的和气:“你和奂儿安于后宅,年纪又小,又没甚名声,自然由人摆布,便是死了,恐怕也没什么人会为你们出头,可若是你名声传遍京师就不一样了,只要你名声渐起,不管是在士林还是在后宅都成为响当当的人物,到那时候不说宋氏,便是你父想动你们都要好生思量思量了。”
高老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只如今世人对女子要求颇为苛刻,尤其是那些高门大户娶妻自然要找那等安守本分的,若是你名声大了,恐怕以后不好寻婆家……”
江采薇嘴角微动,柳眉紧锁,过了约摸有半刻钟一咬牙道:“如今死活都说不定,还想以后做甚,当务之急便是先保住性命,只要能保住性命,区区名声算什么,只是,我该如何做才能名气远扬?而且,我一小女子,如何叫士林之人传扬?我如今这个样子也不能回京参加什么宴会,如何结交后宅妇人?”
见江采薇做事十分果决,不过片刻功夫就拿了主意,高老十分欣慰的笑了:“老夫是吃素的么?你只要拿定了主意,老夫几个自然替你办到。”
“嗯?”
江采薇歪着头看了看高老,抿嘴一笑:“您老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将来做……”
未等江采薇把话说完,高老就打手势止住了:“老夫不过久居山村无聊罢了,难道教你些东西还指望你报答不成?你莫再说了,再说下去,老夫可要赶你出去了。”
吕秀才摇了摇头:“你这丫头忒不知趣,我替你费了那么些心思你也不说感谢,偏生这老头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你就把自己给卖了。”
江采薇转头看看吕秀才,眉眼间都是笑:“您的恩情我们姐弟记在心里,如今在高老这里,自然要谢高老的,等到了吕叔家里,肯定要谢吕叔一番。”
吕秀才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你这丫头,忒的精怪。”
江采薇又看向高老:“请您老指点一下,我该如何去做?”
高老摸着胡子直笑:“想在士林中传名声,无非就是才气过人罢了,读书人最敬重有才学之人,不管男女,只要你才学过人,他们都会敬你几分。”
江采薇连连点头:“您说的是,只是……”
她看着高老先皱眉,又笑了,屈膝跪在地上:“往后还请您老多多指点。”
高老受了江采薇的礼,叫她起来之后一指吕秀才:“小吕也不能置身事外,你四书五经虽读的不怎么样,可难得的是棋力不错,琴艺也过人,以后,你还得指点江丫头一番,至于老夫么,自认为文章还不错,诗才也是有的,老夫便下些心思教教她。”
吕秀才笑道:“这个好,这个好,左右咱们几个也无甚趣味,难得来了两个有趣的小家伙,不如咱们几个下些力气教导他们一番,只不知道咱们这几个老家伙合在一起教出来的孩子将来会怎样?”
吕秀才一边笑一边数着手指:“小家伙学了你的文章诗才以及心胸眼光,学了我的机关术数,再学冯嬷嬷的诡谋算计之道,兼顾罗娘的世道人心,更有顾召的书法绘画,再加上欧神医的辩药之术,还有孙婆婆的武艺剑术……”
他这一数落,听在江采薇心中是越发的惊惧。
这样的一座小山庄里怎会藏着这么多的奇人异士?
她原还当有个冯嬷嬷和吕秀才已到了极致,却不想,隔天就出了个罗娘那等绝色佳人,如今又见了高老这等大儒,原心中虽惊异,可却也没多想,只认为是凑巧。
可如今听吕秀才话里有话,除了他们几个,这小山庄还藏了神医,武学大家,还有书画能人,依着高老和吕秀才的能耐来看,另外几个必也是在各自领域顶了尖的人物。
这等奇人平常就是遇见一个也难,怎么就全汇聚在这等没名气的小山村中了?这些人聚在一起到底图谋什么?
江采薇心中虽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后头还笑出声来:“这个倒好了,我原来还发愁怎么替奂儿请先生,如今有了这些能人,可是不用愁了。”
高老淡淡的瞅了江采薇一眼,心中打算一番,吐口道:“那位欧神医医术极为高明,比太医院的御医还要高出几分,尤其是医药一途最为精通,你若想结交内宅妇人,就多和他学些识药之术,若是能学了他配药的本事,弄些美容养颜一类的好药,还怕没人上赶着和你交往?”
呃?
江采薇又是一惊,心说这高老还真是怪有意思的,一代大儒竟然还知道这些?连内宅妇人最为注重容颜一事都算计到了,而且,丝毫不觉得丢人就在小辈面前讲出来,可见得心胸有多开阔。
她心里绕了几个弯,乖巧的点了点头:“您说的很是,若是我能学些诗书文章,再学些书画技巧,想来是很能传出才名的,要是再精于医药之道,必然有利于在内宅行走,这个法子是真好,只是我也怕愚钝,恐学不了那么些个。”
吕秀才一拍桌子:“你这丫头好生没骨气,还没学呢就先说学不会,就你这样子,又如何能护住奂儿,倒不如把奂儿给我,我虽无能,可也能护他衣食无忧。”
江采薇瞪了吕秀才一眼,一抿嘴:“你这秀才也好生无礼,我不过谦虚几句,又没说不学,你着什么急,我再怎么说都是奂儿的亲姐,怎么着都是为他好,你和奂儿无亲无故的,凭什么说能护他衣食无忧,谁又信你这话?”
第三十五章 担忧
“我无礼?”
吕秀才噌的站了起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说你这小丫头怎么不识好赖人?我一片好心替你着想,结果反倒落了许多不是,你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是好人么?”江采薇冷笑一声:“分明就是看中我家奂儿,想跟我抢弟弟,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你……”吕秀才气的直想翻白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没想到您还知道这一句啊,我还当您最不屑就是这些酸腐之言,却不想您平常装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来,真到了关乎利益的时候,可不是还拿出孔圣之言来装点门面,只不过,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我是女子,你是小人,咱们俩也是半斤八两,一样难养。”
江采薇拉着江书奂坐下,一边喂江书奂吃点心一边和吕秀才拌嘴。
这吕秀才早先看着也挺能言善道的,这会儿子反倒说不过江采薇,气的脸胀的通红,急的脖子都显粗了。
高老没想着吕秀才跟江采薇斗嘴吃了亏,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乐呵呵的一边喝茶一边看热闹,就差叫下人打着扇再拿些瓜子来嗑了。
吕秀才呼哧呼哧的粗喘几口气,终是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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