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灭灭的灯光在少年雌雄莫辨的精致容颜上投下阴影,他神情专注的盯着屏幕,手指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键盘上移动。几分钟后,他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打断,忍不住皱了皱眉。
“卫西谚,我们谈谈,你出来!”宁斯年一边敲门一边沉声喊道。里面毫无动静,他有些焦躁,忍不住一脚踹向门板。
好在宁家非常有钱,房门都是做工精良的实木门,除非再来两个彪形大汉,否则没那么容易破门而入。
周允晟紧绷的神经放松了,抿了抿唇,拿起书桌上的茶杯狠狠砸了过去,以表达自己坚决不与之见面的态度。
以前的卫西谚是不敢与宁斯年谈,现在的周允晟则是压根不想与他谈。宁斯年早就在心里判了卫西谚死刑,任由卫西谚再如何解释,他恐怕也听不进去。
宁斯年听见哐当一声巨响,又见茶水顺着地毯渗出来,显然里面的人也正处于狂躁的边缘。想到父母‘千万不要刺激西谚’的叮嘱,他扯了扯领带,不得不踱步离开。儿子身上青紫的伤痕,他也曾拍下来传给大洋彼岸的父母看,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只说西谚绝不会伤害他人。
连杯子都敢砸,这就是所谓的不会伤害他人?不是他打的,难道是信芳?是王妈?一个是温柔内向心地善良的妻子,一个是从小照顾自己情同母子的王妈,宁斯年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她两。更何况儿子亲口说是小叔打的,他那么小,怎么会撒谎?
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允晟点击回车键,将自己编写的一个小程序植入宁斯年的电脑。
…
宁斯年守在儿子床边,看着他哪怕被注射了镇定剂也显得惊恐不安的睡颜,一时间心痛如绞。家庭医生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回荡:宁先生,看情况,您的儿子遭受虐待留下了心理阴影,您需要尽快给他找一个心理医生,并让他远离恐怖之源。
远离恐怖之源?宁斯年沉思片刻,轻手轻脚的往书房走去。赵信芳站在走廊的灯光下,见他靠近,低声道,“对不起斯年,是我没照顾好宝宝。要不然我把孤儿院的工作辞了吧?王妈一个人守着宝宝,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还有,我已经联系了心理医生,是京都医科大学心理学系的孙文博士,他对儿童心理问题很有研究,在国内算得上首屈一指。这是他的名片,你先收着,以后每周三就由我带宝宝去看病。”
“不用辞职,你只是周末去,花不了多少时间。再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跟爸妈说一声,争取尽快把卫西谚送走。我本来打算联系柯伦博士,没想到你比我快一步。孙文博士也很不错,而且目前就在国内,很方便。信芳,辛苦你了。”宁斯年接过名片细看。
赵信芳见他表情很疲惫,张了张口,终是没再说什么。兄弟两现在相处的时间不长,感情淡薄,等日后感情深了,天知道卫西谚会不会把那天的事说出去。如今不但计谋奏效了,而且还把宁望舒那小杂…种整成了白痴,赵信芳心底别提多快意。
她替丈夫掩上房门,愉悦的笑了。
宁斯年走到窗边抽烟,橘红色的烟蒂急促的明灭,一如他焦躁的心情。半分钟不到就抽完了一整支,他这才按亮台灯,给父母打电话。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您拨打的号码……”
连续试了几次都没能拨通,他烦躁的扔掉手机,却不小心碰到鼠标,激活了待机中的电脑。一个广告框跳了出了,橙色的字体十分醒目。
宁斯年正准备关掉,看清文字内容后却愣住了。
“您还在为家中失窃而忧虑吗?您还在为保姆偷懒而担心吗?您还在为孩子受到保姆虐待而愤怒吗?针孔摄像机,解决您一切烦恼!货到付款,上门安装,方便实用……”
下面的内容宁斯年没有再看,他眸中飞快闪过一道精光——既然父母不愿意相信,他就把证据摆到他们面前。铁证如山之下,哪怕卫西谚死赖着不走,他也要叫人把他扔出去,还要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赵军的电话。
赵军就住在宁家大宅的西面,曾经是雇佣军,现在担任宁斯年的司机兼保镖,还负责为宁斯年处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接到电话,他问也没问,很快就准备了一套监控器材。
翌日,宁斯年上班去了,赵军则假装清洗空调,将针孔摄像头安装在宁宅的各个角落,甚至连浴室也没放过,最后将一枚米粒大小的监听器塞进宁望舒佩戴的长命锁里。
如今正值暑假,周允晟不需要上课,起床吃过早饭就把自己关进画室。他现在取代了卫西谚,自然要帮卫西谚实现梦想。
毫无疑问,卫西谚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伟大的画家。
感觉到宅子里多了许多监控器,他本来算不上愉悦的心情慢慢变得明媚,伸出白皙修长的指尖,挑开画板上的白布。
这是一幅即将完成的田园风光画,取的是宁家大宅的景,灿烂的阳光下是一片盛开着月季与蔷薇的花园,渲染成一大片的暖色调让人心情愉悦。平心而论,卫西谚于绘画一途的确有几分灵气,却因为眼界狭窄性格闭塞的原因,少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的画很精致,很唯美,给人视觉上的享受,却不能撼动人的灵魂。
周允晟轮回了几百近千世,虽然每一世都扮演反派,但不可讳言,如果没有一定的能力,又怎么能成为与主角抗衡的存在?在每一世的轮回中,他不但倾力完成任务,还不忘学习各种技能。他曾经做过士子、国师、皇帝、修仙者,也做过骑士、公爵、教皇、魔法师,这些经历给予他无尽地痛苦的同时,也给予他无价地的财富。
他领悟的技能千奇百怪,其中自然包括绘画。无论是国画、油画、素描,亦或水粉,只要给他一支笔,他就能创造一个世界。
他于绘画上的造诣是卫西谚完全无法比拟的,甚至在这个世界,也找不到一个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所以完成卫西谚的梦想,对周允晟来说简直毫无难度。
他慢条斯理的观察着卫西谚的画作,揣摩他的绘画技巧,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站在门口探看,似乎被画布上迷人的景色吸引了,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悄无声息又小心翼翼的走到周允晟背后。
周允晟揣摩完卫西谚的绘画风格,转身准备拿起画笔和调色盘,却与宁望舒看了个对眼。
两人都有些自闭,显然被对方吓了一跳,你看我,我看你,呆呆的对视着。
过了许久,周允晟才慢慢、慢慢地伸出手,从宁望舒身边的小凳上拿起调色盘。宁望舒本打算退后,发现他碰触的目标不是自己便停住了,睁着一双大眼睛仰头看过去。
周允晟并不管他,将颜料稀释,自顾在画布上涂抹起来。叔侄两站得很近,一个认真地画,一个专注地看,同样精致的脸蛋带着同样的面无表情,画面看上去有些好笑,却又显得如此温馨可爱。
14、2。3
当与周允晟对视时,宁望舒其实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随时准备迈开小短腿逃跑。但是对方却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他,只是拿起他身边的调色盘和画笔,然后转身作画,再无其他动作。宁望舒悄悄松了口气,一步一挪的走到周允晟身旁,仰着小脑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画板。
周允晟已经完全看不见脚边的小东西。他彻底继承了卫西谚对绘画的狂热,手中的画笔一刻不停的涂抹着。
卫西谚擅长现代式的直接画法,即在画布上直接画出轮廓,再慢慢上色。但周允晟擅长的是更古老的透明画法,即用不加白色而只是被调色油稀释的颜料进行多层次描绘。必须在每一层干透后进行下一层上色,可以说在动笔之前,他的脑海中已经完成了整幅画作。
由于每层的颜色都较稀薄,下层的颜色能隐约透露出来,与上层的颜色形成变化微妙的色调。所以这种绘画方法需要更高超的技巧和对色彩调和度更精确的掌握和判断。
卫西谚这幅画采用了大面积的暖色调,而且已经干透,周允晟就在其上再加蓝色、紫色、绿色,使暖色调逐渐变成冷色调,最后再用树脂光油进行釉染,使之出现层层叠叠的灰色。
不过半个小时,原本春光灿烂繁花似锦的花园就变成了沐浴着星光的森林,漫天闪烁的星辰发出微弱的光芒,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将之采撷在指尖。它放在那里,看上去不像一幅画,却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美得如此真实,也美得如此虚幻。
周允晟退后几步,打量着自己的练手之作,耳边传来一道轻微的惊叹声。他这才将心神从绘画中抽…离,垂头朝站在脚边的小家伙看去。
白天变黑夜,阳光变星光,花园变森林,哪怕宁望舒还不知道什么叫审美,也被小叔高超的绘画技巧镇住了。
发现自己打搅了小叔,宁望舒连忙用胖乎乎的小手捂住嘴巴,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周允晟只看了他一眼便回过头,继续打量油画,拿起画笔做细微的调整。
宁望舒松了口气,见小叔没有驱赶自己的意思,胆子慢慢变大,小手朝放在凳子上的画笔探去。伸手又缩回,伸手又缩回,挣扎了许久他才终于将画笔拿在手里。
地上放着清洗画笔的油桶,还铺着几块白布。宁望舒飞快用画笔沾了一点罂粟油,蹲在地上对着白布涂抹起来。他试着画了几颗星星,发现没有小叔画的闪亮,又板着脸将之涂成了太阳……
他兀自玩的开心,没发现周允晟已经做完最后的修改,正弯腰盯着他。
“不行,你不能玩这个。”少年的嗓音如涓涓溪水般动听,但夺过画笔的力道却不容人反抗。
宁望舒吓呆了,红润的小脸一瞬间变得苍白,像只小鹌鹑一样往墙角里缩。
周允晟也不安慰他,将画笔和油桶放置在窗台上,确定小家伙够不着,这才走出画室。
宁望舒捂住小脸,吧嗒吧嗒的掉泪,将铺在地上的白布都打湿了一大片,看上去好不可怜。但是过了没多久,少年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盒水彩笔和一沓白纸,弯腰递到小家伙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用这个画,颜料和罂粟油含有微量的毒素,小宝宝不能碰,会生病。”
见小家伙只是掉泪,不肯抬头理会自己,周允晟也不多劝,放下水彩笔和白纸,转身继续作画。他本身也有些自闭,说这么多已经算是奇迹了。
原来小叔不是嫌弃自己。宁望舒悲痛的心情大为舒缓,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悄悄抬头,正准备伸手去拿水彩笔,却见小叔忽然转身朝自己走来,唬了一跳的同时连忙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像只小乌龟。
周允晟都快被这小家伙逗笑了,却碍于遍布四周的监控器,不得不强自忍耐。他做了几个深呼吸,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取下挂在画架上的白衬衫,帮小家伙穿好,低声道,“乖乖穿上,免得弄脏衣服。”
宁望舒停止了挣扎,任由小叔帮自己穿衣服。衬衫很大,衣袖挽了很长一截才勉强露出一双肥嫩的小短手,下摆也拖得长长的,正好把裤子遮住。
周允晟帮他整理好衣襟,又动作僵硬的揉了揉他脑袋,这才转身继续作画。
宁望舒也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感受那几近消散的温暖,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他没笑,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明亮,拿起画笔,照着小叔的画作涂鸦起来。
画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叔侄两并排绘画的身影显得那么和谐融洽,暖人心扉。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到了下午四五点,王妈才拎着菜篮子慢吞吞的跨进家门。家里还有一个女佣,并不需要她时刻照看,再说她年纪大了,也不耐烦带孩子。每天等宁斯年一出门,她就借口买菜拎着菜篮子出去,实则跑到附近的公园与别家的女佣打牌。
以前偷懒还要避着赵信芳,现在拿了赵信芳好处,行事越发无所顾忌。赵信芳也不像宁斯年以为的那样,只要不去当义工就在家照顾继子。她也是前后脚的出去,要么逛街,要么打牌,要么做美容。
反正宁斯年很忙,总不回家,就算回来也很晚,所以她与王妈一样,只要赶在六点以前到家就行。
今天是礼拜天,她借口去孤儿院帮忙,还能回来的更晚。
王妈问了女佣,知道赵信芳没回来,便上楼寻找宁望舒。画室里,宁望舒听见王妈的呼喊声,吓得脸都白了,小身子更是抖得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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