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的是宫中另一片静湖,日影西斜,天幕仿如掉了一滴黑墨的笔洗,洇晕开薄黑的颜色,湖面亦泛起粼粼暗夜的波光。四下皆静,连啁啾鸟声都不可闻,唯有风吹过树梢带起一阵飒飒波浪。
闻樱紧了紧肩上的披风,见宇文h远远地双手捧着什么东西,迈着大步向这边走来。
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块方帕,里头鼓囊囊地装着烫栗子,咧着小口笑得又丑又讨好,却散发出诱人的食物香气。
“你去半天,就是为这个?”她问。
“自然,赏景就得备上点美食,才是人间乐事。”他嬉笑着,空不出手来,就一边飞着眉指挥她,“你拿这颗,口子开的大,好剥……我从宫人那里要来的,他们喜欢在火炭里打埋伏,什么栗子红薯,样样都有,你不喜欢?”
她没答话,倒是听他的捡了那一颗,果然剥出颗完整的来,细细地嚼咬,只觉口感甜糯,齿颊留香。
“你吃得也太小心了,半天也只磕破了一点皮,不知道的只当你在吃顶级的美味佳肴,像我这样,大口一点……”他将“鼓包”往袖里一揣,拿了个剥开来丢到嘴巴里,给她示范什么叫大口吃。
因为示范,动作比平日还要夸张一些,且用生动的表情用力为她表演出“这么吃好香”的效果。
闻樱一下子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宇文h忽的反应过来,一向厚脸皮的人,难得轻咳了声,刚别过了眼去,却又偷偷觑她。
她今天一整天都没笑过,与以前的模样大为不同,可哪怕现在笑起来也是不同的,从前她的笑眼弯似月牙,灿烂而狡黠,眼下她的笑模样,仿佛是贝壳悄悄地打开,露出了一道浅浅的缝隙,隐约可见蕴藏的珠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让人想要守护。
他不知不觉又看住了。
她问他:“你说的景呢?”
“应当差不多是这个时辰……”
他话还没落,下一秒,天空中忽然蹿起一道烟,随之听见“砰”的一声,大朵绚烂的烟花在夜幕中开放。而后“砰砰”连响,姹紫嫣红的花在天际,将黑黢黢的天空照出一片璀璨的火光。如同最沉闷无聊的夜里,突如其来的惊喜。
闻樱仰着头怔住。
“皇嫂你看——”宇文h正指着对面亭子里的一对人,笑话道,“看把小四他腻歪的,不就是给他媳妇庆生吗,大动干戈特地请示了父皇,才被准许在宫里放焰火,倒是便宜了我们,白蹭这一场便宜……”
他说着一转头,蓦然发觉她不知不觉竟然哭了!
“怎么了?”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眼中的泪光,脑中一闪,刹那间想到,她心情坏是因为宇文泓冷落她,眼下看着那两人恩恩爱爱,岂不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他身体一僵,灰心丧气地垂下了脑袋,“我错了,我没想到……我就是想让你高兴一点,”
“怎么会错了?”她分心看了一眼他,仍旧仰头看色彩斑斓的天空,“谢谢你,我很高兴。”
话说着,眼泪依旧从脸颊上脉脉地流下来,他越是不解,她反而想笑起来。那堵塞在心里的情绪也一点一点纾解开来,就好像那个人完成了某个愿望,心头忽地一松。
“真、真的吗?”他受宠若惊,疑惑地回望。
她拭去眼泪,真诚地笑起来,眉弯灿若月牙。
“真的。”
他却反而一怔,心里没由来的,竟有些怅然若失。
闻樱回东宫时,因天已全然暗下来,便拒绝了宇文h陪同,白日在一起还好说,太晚便不好解释了。但等她快步走到一个拐角时,忽然出现一位内侍公公,看见她就将她拦了一拦,“太子妃留步,皇后娘娘请您移步钟粹宫一叙。”
她看了看天色,直觉有什么事发生了。
等到了钟粹宫,看见吴玉贞坐在一侧的时候,这份预感自然而然变成了“果然如此”的心理。
皇后在上头端正坐着,眉尖蹙起,脸色可以称得上难看。
闻樱给她请安行礼,吴玉贞倒也站起来对她行了一礼。但皇后不叫她入座,两人一人在堂前站着,一人挨着皇后而站,位置分明,无形之中反而显得她矮了一截,亲疏有别。
皇后淡声问:“不知太子妃刚刚去了哪儿?”
她想也没想,便如实道:“在静湖。”
“做了什么?”
“四殿下放焰火,我便跟着看了一场。”
“看焰火?与谁在一起看焰火?”皇后眉眼愈厉,不等闻樱说话,猛地将茶杯搁在高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厉声道,“太子妃可还知道庄重二字怎么写?近来宫中风言风语甚多,本宫全没当一回事,但今日有人看见你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不成体统,你自己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有人……
闻樱看向吴玉贞,对方颔首冲她一笑。
“回母后的话,我……”
她这边刚起了个头,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唤,随后宇文泓大步流星走进了屋子。
“母后——”他随手解了大氅扔给宫人,先行了一礼很是恭敬,而后立刻道,“儿臣久等太子妃不至,听说是被母后请来了,不知母后有何要事?”
皇后看见他,脾气便缓了一缓,将事情与他说了,且道:“此事母后也不愿信,但玉贞亦有耳闻,可以佐证。”
她只当他下一秒就要暴跳如雷,毕竟哪个男人能忍受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却谁知宇文泓嗤笑一声,“笑话!”
他这一声过于掷地有声,不仅皇后和吴玉贞愣了,就连闻樱都不觉朝他看了过去,眼里有一闪而逝的诧异,随后就被站近的他握住了手,似有安抚之意。
“与太子妃在一起的人就是儿臣,母后又当是谁?”
“你?”皇后惊诧,“难道不是……”她口中的名字打了个转没说,到底还没落实下来,道,“你也莫替她遮掩,假如是你,你且说说,你们方才所在的地方是哪儿?”
即便儿子在闻樱身边安插了人手,她相信他此刻匆忙而来,不会有所准备。
然而宇文泓的视线在闻樱身上打了个转,很快就答道:“静湖。”
“做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四弟与父皇请示要在宫中放焰火,近来我忙于公事冷落了太子妃,便想凑个热闹,带她一起去看了。”
竟是都对了。
皇后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不见有什么小动作,只半信半疑地问:“果真是你?不是别人?”
“自然。”宇文泓停顿片刻,看了看闻樱,她抬眼瞄了一瞄他,表情似是心虚。他却从中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装作想起什么,道是:“期间儿子还让二弟去向宫人要了栗子,莫不是有人看见二弟,错认了?”
连细节都提到了,皇后不得不信了。
况且他直白的提到了宇文h,一点没有避讳,让人一听便觉“原来如此”,是底下人看错了,见太子拿了栗子,就以为是二皇子与太子妃在一起。
“期间儿子有事先回了东宫,因出来时没带宫人,也只能让太子妃一人回宫,谁知左等右等不来,听说是在母后这,我这才急忙跑来了。”
皇后忽而讪讪,“是吗……”
宇文泓凝视上首片刻,眼神一偏又落到吴玉贞身上,直看得对方后颈发凉,才道:“不知是谁在背后向母后嚼舌根,但以后还请母后多信任太子妃一分,毕竟她才是您的亲儿媳。”
吴玉贞如坐针毡。
“知道了。”皇后嗔他一眼,转去对闻樱时,厉色褪去,已变得和颜悦色,但一时拉不下脸面来,随口安慰了两句。待她再看吴玉贞时,表情已经疏冷了许多,显然被宇文泓提醒了。
她先前一直当吴玉贞是亲儿媳,便拿她当半个女儿看待,自然亲近,对方一报上来,她立刻便信了,再加上怒气冲昏了头,便没想太多。但眼下再一细想,吴玉贞一个三皇子妃的身份,无论如何,上赶着挑拨太子与太子妃的感情,实在不该,也过于引人琢磨。
闻樱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场大战,以为不能善了,谁知宇文泓行事果断,迅速就将事端平息了,让她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宇文泓牵起她的手,道了声:“走吧。”
她才点了点头,随他走了出去。
夜里的宫道静悄悄的,两人之间也是静悄悄的。
皇后不知真相,从闻樱心中窥视答案的宇文泓,自然不会不知道,她确实是和宇文h在一起。
他出来后步伐迈得快,没一会儿就拉开了距离,待发现她气喘吁吁没能跟上,才慢了下来,渐渐与她并肩走在一起。两人都像在心里梗着一口气,没有说话。他无声地沉默,压抑而克制,她则如同怀揣着一只兔子,心跳飞快。
浓沉的夜里,路的远方仿佛蛰伏在暗中的一只怪兽,两旁路灯是他森然的眼睛,使她打了个寒噤,他的手又握紧了一些。
“这不是我的错……”她终于开了口,却还是堵着一口气似的,心里却说得欢快。
【怎么办,他一定是生气了!都怪我不该贪玩,怎么办怎么办,端茶、送水、捏肩、捶背,要不让他打一顿出气?不过他应该不打女人吧……唔,他怎么才能不生气?】
宇文泓倏尔转过了头,“芝芝?”
85、重生太子の读心术(十七)
闻樱听到他唤,茫然地眨了一眨眼,“嗯?”
随后,她便落入了宇文泓温热的怀抱里,宽阔的肩膀如高山,替她遮蔽风雪。他开口嗓音微哑,“你何时回来的?”问完又觉不对,小心地探问,“你……知不知道近日身体里的情形?”
“……好像知道一点。”她像是这才明白他想问的话,同样小声地道,“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听不见,我是发癔症了吗?还是鬼怪附了身?要找道士来驱邪吗?”
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确是芝芝无疑,他满腹忧虑,被她一连三个问句冲散个干净,不禁胸腔震动低笑出声。
“你笑什么。”她推搡他一把,很不高兴,“我是看了烟火后才恢复的,好大一个烂摊子!”
烟火?
宇文泓若有所思,尚且记得她希冀于天空为她带来惊喜的模样,难不成只是这样就打动了她?心愿足矣?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逝,横竖芝芝回来便好。
此时,原先他所介怀的事情,已然随着她的重新归来烟消云散了。
【还好他来了,要不然还不知怎么解决,唔,奇怪,居然觉得他在身边多了一点安心的感觉……】
她疑惑的心生传来,听到这样的话,宇文眼里不免流露出一点温软之色。
可面上,她反而坚决要推开他,低嚷着道:“你先放开我,余下的我们回去说,你这样让人看见了,岂不是……”她说到一半,倏尔停下来不吭声了。
岂不是什么?
要看也至多让宫人看见罢了。
宇文泓直觉不对,松开手后转身往要去的路上看去——宇文洛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眉眼颇为平静的看着他们,见两人看来,方才冲他们行礼,口称:“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
宇文泓心里如同一口大钟,被人狠狠敲响,发出“嗡”地低声震颤,警醒过来。再看身边的人,她已经不复方才的活泼之色,卷翘的睫毛轻垂,微微翘动,像是压住了什么情绪。
“六弟这个时辰来钟粹宫,所为何事?”他有些梗着,便将那刺一样的问题挑了出来。
宇文洛视线往闻樱的方向一看,停下道:“听闻三皇子妃有关乎……皇嫂的密报,来势汹汹、不怀好意,臣弟恐她会对皇嫂不利,才来走了一趟,没想到大哥早就赶到了。”他一顿,自嘲一般轻声道,“是我多事了。”
他倒是不留情面,将吴玉贞一下子踩死在“不怀好意”的地步。且宇文泓拿问题将他,他亦不遮不掩,将自己对闻樱的关心表现的明明白白。他如此坦率,倒像只是普通对嫂子安危的担忧,宇文泓且要领他的情,反不好指责他居心何在了。
宇文泓一时无言,宇文洛已然往前走了两步。他来时走的道就偏右侧,眼下正好站在离闻樱要近一些的位置,却是当着宇文泓的面,问她道:“不知皇嫂可还安好?”他黢黑的眼睛望着她,不露一丝一毫的多余情绪,那原先飞扬的浓眉平稳地向下压了一压,无端沉稳了许多。
“还好,太子解围及时,我没什么……”闻樱正疏离地回答着,忽然间,视线被他手背上的伤口吸引了过去。一道似被刀剑所伤的口子,没有流血,却是皮开肉绽,也不见他包扎,格外引人注目。她立即问:“你受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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