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说着,来到一个岔路口,刘黑皮问道:“老爷,先去第三号场子,还是第二号场子?”
张槐四下一望,道:“先去二号吧。”
于是大家往左拐。
玉米早被绕糊涂了,不由问道:“爹,咱们不认得路了咋办?”
张槐忙道:“这些路跑熟了,就不容易迷路了。还有,一个树林有一个树林的味道,你要记住。你看,这山上大多是橡树,你闻闻这树叶的味道,草的味道。还有花香,跟咱们家门口的可是不一样?等下再去竹林,或者松树多的地方,你就发现那味道又不同了。要是在山谷里,靠近水的话,还能闻见一股水汽哩。”
玉米用心听着。小鼻子跟狗似的嗅了嗅,道:“咱们家门口能闻见桃花香,这边没有。这里……怪味!”
刘黑皮笑道:“那不是怪味,是树叶子的青气。不信你摘一片树叶搓了闻闻。等下到了前面,有一棵棠棣树。那花儿好闻。”
孙鬼忽然记起昨日玉米说的,不怕狼的话,急忙告诉了张槐。希望老爷教导三少爷一番,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往后吃了亏。
张槐果然对儿子叮嘱了一番:小娃儿真碰见狼,跑是没用的——狼很快就能追上,要做凶狠的样子跟它对着,最好找一样趁手的木棒啥的,拿在手上,作势要打它;要是有点火的东西。烧一堆柴火,也能吓唬狼;要是旁边有大树,那就赶紧爬上大树;有水的话跳下水等等。
接着。又说起蛇,什么样的蛇有毒,如何穿衣穿鞋保护自己。被蛇咬了要如何自救等,又是一大篇话。
很快,他们就来到二号木耳场子附近,才靠近那片林中空地,就听有人骂道:“二愣子,老子日你祖宗!你个王八蛋!惹火了你黄大爷,扒了你家的祖坟。”
张槐皱眉,停住马,四处搜寻管事的身影。
刘黑皮急忙纵马上前,喝道:“黄大志,吵啥?”
黄大志见刘管家来了,急忙冲到面前,拉住马缰绳,仰头一五一十说缘故。
原来,这场子里木耳烂了许多,几人便互相推诿责任。
张槐将玉米放下马,让孙鬼带他玩,然后就走进场子。
孙鬼就牵着玉米去看那一根根木棒上长的木耳。
玉米却瞧着那些粗汉脸红脖子粗地争论,小声问孙鬼:“鬼大哥,日你祖宗干啥的?”
旁边两个小子听了偷笑。
孙鬼慌忙道:“这话不能学,是骂人的。三少爷,你是读书人,是斯文人,跟他们不一样,不能骂人。”
想了想又道:“要是碰见坏人,你就这么骂他。”
玉米似懂非懂,却记住了这骂人的话。
小娃儿接着又问道:“那扒了你家的祖坟哩?是把坟挖开么?”
孙鬼耐心地教他道:“这个也是骂人的话,更毒了。就是说,把人家祖宗的坟挖开,把祖宗们
的骨头翻出来。你想,祖宗们在地下睡得好好的,被人翻尸出来,不是好难受?所以说,挖人祖坟
是好缺德的事儿,只有特别恨一个人,才会骂这样的话,干这样的事。”
玉米立即接道:“那是,我睡着了,要是被狗叫声吵醒了,我就好难受,好生气。我起来就想打小灰它们。”
孙鬼很无语:三少爷,死人跟活人不是一回事哩!
他发现,有些话跟小娃儿很难说清。不过,大多时候,三少爷是很聪明讨人喜的,他带他玩也不嫌烦。
两人四处转悠着,玉米对那些架成井字型的橡木十分感兴趣,凑近了细看上面半大的木耳,夹
杂不清地问孙鬼一些幼稚的问题。
一个年轻的雇工不住地打量他们,以至于分神,将那种木耳的橡木踢倒好几根。
孙鬼恰好跟玉米晃悠过来,忙道:“咋这么不小心,把木耳都碰掉了。”
那汉子忙弯腰扶起木头,又对玉米笑道:“这是小少爷吧?长得虎头虎脑的,一副聪明样。”
他身材魁梧,样貌端正,在一群粗汉中,显得有些突出。
周围好些汉子,来来往往地忙碌着,见玉米那清秀白净的可爱小模样,都露出善意憨厚的笑容,却没有多话。
只有这个年轻汉子,似乎话很多,问玉米喜欢玩什么,还说要带他去捉兔子等。
想是不大会哄小孩子,那神情举止让人感觉笨拙造作。
他说了许多讨好的话,玉米却睁着黑亮的眼睛瞅着他不言语。
汉子被他瞅得有些狼狈,那笑容就挂不住了。
小娃儿不会识人,但他们会凭直觉感受,玉米见这汉子笑容勉强,说话虚应敷衍,只觉得怪,
便扭头对孙鬼道:“鬼大哥,他比你鬼多了。”
孙鬼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低头夸三少爷聪明会说话。
那汉子也低下头,讪讪地笑了,目光阴沉。
玉米却看见了,立即叫道:“你凶啥?你把木耳弄坏了,我叫爹扣你银子。”
那汉子忙抬起头,惶恐地赔笑道:“小的一定当心,求三少爷不要跟老爷说。”
眼底并无多少恐惧神色。
孙鬼瞅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慌什么?他不过是说孩子话罢了。你干活也要小心些。”
说完牵着玉米就走了。
走出好远,才低声问玉米:“刚才他凶你了?”
玉米点头道:“嗳!就是这样——”说着,把小脸一放,眼睛一眯,做了个恶狠狠的样子——“我骂小灰它们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孙鬼听了不语,只在转弯的时候,才悄悄地用眼角余光瞥向那汉子,竟然还不住地对这边看。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人是在看他,难道三少爷这么让他喜欢?
等张槐和刘黑皮处理完刚才的事,他们才一起离开,赶去别的场子。
玉米十分兴奋,觉得这样的经历比在家好玩多了,因此一连十几日,都跟着张槐到处跑,连田间地头都跑到了。
张槐还不觉得,却把孙鬼给累坏了,因为玉米走累了就要他背着,除了来回骑马。
他当晚就跟刘黑皮说了那个雇工的情况,刘黑皮查了一下,这人倒没什么出奇的,来了好几年,平日里干活还算勤恳,也没出大错。
但孙鬼既然这么说,而且小娃儿是不会撒谎的,刘黑皮便对这人多了几分留意。
*************
端午后,郑家园子里的樱桃红透了,刘氏让人摘了一篮子,让葫芦给秦家送去。
葫芦正要去地里瞧瞧,便带着春子,骑马往秦家去。
初夏的阳光已经十分炽烈,树木都枝繁叶茂,鸡狗等畜生缩在树底下躲阴凉,树上,蝉儿兴奋地嘶鸣,宣告它们藏了一冬,如今破土而出了。
春子扯着自己的衣襟抖了抖,抱怨道:“才五月间,就这样热了,再到六七月,可咋办!”
葫芦瞥了他一眼,吩咐道:“你先去地里,看他们栽了多少黄豆,山芋正爬藤的时候,也要当心了,还有玉米也要留心。我把这樱桃送去了就来。”
春子点头道:“嗳!少爷只管忙去,我去地里看着就成。”说完催马去了。
葫芦来到秦家院门口,将马拴在门前的柳树上,然后提着那篮子樱桃大步走进院子。
门房老魏根本没拦阻,还热心地跟他打招呼。
医馆侧面的树林里,胡镇远远地看着这边,见此情形,脸色阴沉下来。
他问一旁的胡老大:“郑葫芦常去秦家?”
胡老大愣了一下,忙道:“是。郑家、张家和秦家向来走得近,几家孩子也常在一块玩。”
胡镇眼望着秦家方向,一只手揪住从头顶垂下的柳条,不住揉搓,问道:“你说,张家和郑家会不会也跟秦家提亲?”
胡老大又愣了一下,赔笑道:“这个小的可没听说。不过,以秦姑娘的人品样貌,秦大夫医术又高明,他们求亲也不稀奇,不求才奇怪呢。”
胡镇面色变幻不定。
胡老大又道:“小的打听过了,去秦家提亲的人家可多了,其中有许多都是官宦人家,清南村的庄户人家倒不多,也就老村长李耕田托媒人去过。不过,秦大夫都回绝了,说是秦姑娘还小,暂不议亲。”
第139章紫茄钓金龟
胡镇冷笑道:“这些低贱的庄户,怎能配得上秦姑娘。”
说着,心里却舒服了好些,忽又想起洪霖,脸色又阴沉下来。
他对着秦家院子望了半天,终于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决然转头进了医馆。行动间,那腿脚还有些不利索,胡老大急忙上前搀扶。
六月初,去湖州府参加府试的人有不少回来了,这是府试落榜了。
泥鳅、李敬文、方智、万元等都过了府试,因此留在湖州府攻读,准备参加七月中旬的院试。
葫芦找了方五来郑家说话,黄瓜黄豆都在一旁听着。
“下塘集总共有十来个学生过了府试,单咱们村就有六个。其他县的学生都说咱们是沾了青山书院的光,见了咱们就说风凉话,说啥在这样的地方读书,要是过不了,那真是蠢到家了。”
郑家书房里,方五愤愤地说道,因为他府试也落榜了,正是那些人嘴里“蠢到家”的人!
说完忽然想起葫芦是连县试也没过的,忙抱歉地看着他,不安地解释道:“郑少爷,我不是说你……”
黄瓜和黄豆都气得变了脸。
葫芦却神色不变,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句闲话,想那么多干啥。有生气的工夫,不如去读书。”
方五这才放心,又详述了一些情况,据说这回李敬文和泥鳅都考的不错,方智则得了第二。
可喜的是,万元也取得不错成绩,若是能过了院试中了秀才,也不枉板栗帮衬了他些盘缠使费。
葫芦郑重对方五道:“我们不便管他家的事,你回头去他家看看,诸事帮着照应些。要是他奶奶趁他不在家,来欺负他娘和弟妹,你就说万元这回过了府试。说不定就能中秀才,恐吓弹压她一番。”
方五点头道:“嗳!回头我就去。从万元去年过了县试,他奶奶就变了许多。不过,去他家次数更多了,想是生怕这个孙子发达了不认她,又常挑拨万元嫌弃他娘。”
葫芦嘴角露出讥笑:“这是她蠢。看不透。万元又不是小娃子了,岂能听她的挑拨。”
又闲谈一会,葫芦留方五在郑家吃晌午饭,让黄瓜黄豆先带他去见娘和奶奶。
待他们走后,葫芦独自在书房静坐思索。
这次去湖州府应试。青山书院的殷夫子带了几位教学的儒生一起跟去了,只说是到府城游逛,顺便见识湖州的后生学子汇聚盛况。
当时。湖州知府和学政大人都十分纳罕。
这可是往年从未有过的事,因猜不透他们的来意,更加丝毫不敢怠慢。
故而,这次府试阅卷竟是比往年精心许多,反复评阅比较,不下三次。那学政恨不能把丁夫子等人请进来亲自批阅指点,偏这样又不合规矩。
最后录出榜单,知府大人长出一口气道:“皇上委以重任。我等已尽心督考阅卷,无纀谛囊樱?
学政大人点头,遂让人贴出榜单。
结果。殷夫子等人看了榜单,一句话也无,当晚就离开府城。
知府和学政皆面面相觑。想跟殷夫子会晤的愿望落空不说,这一肚子疑惑却无人能解。
过了几天,清辉县的县令吕方忽然递交辞呈,因病乞求告老归田;县教谕夏世杰也重病缠身,请辞官归乡。
知府恍然大悟,急忙让调来清辉县三月份县试案卷查阅,至此才明白殷夫子所谓何来。
两人抹了一把汗,却一致缄口不言,再不提此事,只议定明年县试时,派学政去清辉县督查,以为重视。
谁知这后面牵扯到什么人,既然清辉县的县令和教谕自请下堂,那他们当然不肯多事了。
于是知府按规程将吕方和夏世杰的辞呈递交上官,静待朝廷另行委派人补缺。
*************
六月,已经进入盛夏季节。
庄稼人越发忙碌起来,田间地头,河渠水塘,到处都是人影,或是查看结穗的稻禾,或是在山芋黄豆地薅草浇水,或是在菜地里浇粪等等。
便是村里的小娃儿也格外活跃,因为这个季节,各样果子接连上市,他们也等不得果子熟透,什么酸桃酸李酸杏,爬上树就摘了磨牙。
他们又常去树下洞里掏蝉蛹;也常下河摸鱼虾,其实是为了洗澡玩水;又去田里捡田螺等等。
因此,每天学堂一下学,那些五六岁的娃儿就跟出笼的鸟儿似的,散入田野村庄各处,一直要闹到天黑才肯回家。免不了被大人骂,说书本也不摸,字也不写,你瞧人家谁谁都去考秀才了云云。
年龄大的就懂事多了,会早早地回去帮着家里干活,就算不干活,也要读书写字。
书院的学子儒生早晚也出来的多了。
一来天气炎热,于读书总有些妨碍;二来此时田野风光正好,在田上酒家或是镜湖边聚会谈讲,倒比在山上看书更得益。
这样的情形下,秦淼和小葱从济世堂回来,想要在外面玩,就有些不便,于是只能去桃花谷。
她们是特地趁着学堂休息日回来的,故而把兄弟姊妹们都叫了来聚会,只有葫芦、青山、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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