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天,葫芦跟板栗带着朱师傅、孙铁等人,不到卯时就出发了,一直到下午申时三刻才回来。
夕阳斜照,一行人涌进桃花谷,人喊马嘶,狗儿狂吠,山芋等几个小的在宅子里听见了,一齐飞奔向二门口,一边嚷道:“大哥家来了!看打了啥东西。”
香荽也跟着喊:“肯定有九尾狐。我要一条尾巴做领子。”
这时,因秦家的倒座房及院墙都盖好了,云影特地来张家接秦淼姐弟几个回家,听了这话,失笑道:“九尾狐?谁想起来的?”
郑氏也是一头雾水,听小葱说了,方才明白,忍不住就笑起来。
乱哄哄一阵闹嚷过后,朱师傅等人在二门外丢下一地的猎物,各自离去了,郑氏和云影等人才围过去观看。
只见板栗、葫芦和刘井儿三个少年,身上乱糟糟的,胳膊上还缠着白布,上面沾了血迹,正拦住山芋秦瀚等小娃儿,不让他们用手去扯那些扔在地上的死动物。
管家刘黑子则张罗安排人去收拾,“弄到林子里去剥皮,别把这儿弄得到处都是血。”
张老太太跟郑老太太见板栗等三人身上有血,吓了一跳,急忙问道:“这是咋弄的?咋出血了哩?”
板栗不在意地笑道:“奶奶,甭大惊小怪的。打猎哪能不受点儿伤。这算好了,不过是碰了擦了,也没啥要紧的。”
小葱和秦淼忙催他们进去清洗上药包扎。
葫芦点头,指着地上一物对云影道:“云姨,这两条蛇是朱师傅他们打死的。我们带回来给你,看能不能做药用。”
板栗闻言瞅了他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当时葫芦可是差点叫那小一些的蛇给伤了,这话却是不敢让家里人知道。
云影忙向地上瞧去,只见各样猎物扔了一地,有獐子、黄羊、野鸡等,另有两条蛇,一条灰黄菱形花纹、三角脑袋的是毒蛇,另一条则有小儿手臂粗细,那是蟒蛇。
遂欢喜地笑道:“能用。这蟒蛇倒也罢了,这五步蛇可是好东西。怎么,你们不认得么?下回遇见它可要小心些,这蛇毒的很,炮制药材倒好,祛风湿、散风寒、舒经活络等最是见效。”
刘井儿忙道:“我们当然晓得了。我们都叫它‘五步龙’、‘五步倒’。说是被它咬中了,走五步就得死。”
这话听得紫茄白了脸,拉着香荽直往后退。
张老太太等人也急忙问板栗和葫芦,有没有被蛇吓到。
板栗保证说没跟蛇照面,才放心。
云影笑道:“没这么吓人。不过这蛇确实毒。你们要是碰见了,别惹它,或者抓把沙土往它身上撒,它就没辙了。”
板栗拍手笑道:“朱师傅可不就是这么捉住它的。撒一把灰土,它就缩成一团了。”
说笑间,那些肥嘟嘟的大动物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倒是带着五颜六色的皮毛动物让娃儿们指指点点。
秦涛小心地避过死毒蛇,兴奋地指着那红色狐狸对青莲道:“这是狐狸。我见过的。”
香荽闻言,盯着狐狸屁股后面,失望地说道:“就长了一条尾巴?不够分哩。”
郑氏等人失笑,又见刘井儿那模样,诧异地问道:“井儿,你也去了?”
刘井儿憨笑道:“嗳!我也去了。太太,这只獐子是我射到的哩!”
他姐姐葡萄白了他一眼,道:“瞧把你显摆的。”
刘黑子拍了儿子后脑勺一巴掌,催他去洗澡,板栗和葫芦也进了二院,将这一摊子扔给下人忙去了。
洗完澡,又上了药,两人方才放松歇息,又吃了些点心,青山和黄瓜等人便回来了,都围在厅堂里评论刚送进来的狐皮。
那张狐皮大半毛色呈绛红,只肚子上有几块浅灰,油光水滑的,看起来着实爱人;另一张皮是土獾,这地方人俗称土狗子,毛色灰黄,要大许多。
“就得了一张狐狸皮跟土狗子皮,咋够分哩?”青山问道。
板栗笑道:“那也没法子。就一天工夫,哪能猎到许多东西。这还是有孙铁跟着,不然,连这狐狸也猎不到。我看见了它,还没端弓,它就溜得没影了。也就孙铁功夫好,才追上去射着了。这狐狸皮当然先紧着小葱用了,本就是帮妹妹弄的。土狗子的皮就分给她们了。”
小葱听了笑得灿若春花,转头看见围在身边的妹妹表妹们,又犹豫了。
红椒见香荽眼巴巴地望着那红色狐皮,忙教给她道:“香荽,这皮子要是给你做了衣裳,你明年就长高一截,不能穿了,那不是好可惜?不如让大姐姐做衣裳。等我长大了,我还能接着穿;我穿不下了,你长大了还能穿,这样不是划算好多?”
香荽一想,可不是这样,忙点点小脑袋,道:“嗳!就让大姐姐做衣裳。大姐姐,你穿的时候小心些,莫弄坏了,等我长大了,好接着穿。”
说完又想起来,大姐穿过了二姐还要穿,那轮到自己的时候,这衣裳不是好旧了?
于是又对红椒道:“二姐姐,你也要小心些穿。”
郑老太太跟张老太太都乐了,又夸外孙女(孙女)懂事。
云影对郑氏笑道:“菊花,瞧你把孩子教的,个个都这么会算计。”
郑氏微笑道:“我也没那么小气吧?这东西不过是物以稀为贵罢了,其实也不比棉衣暖和多少。若论好看,我用棉布帮香荽做的各样小帽子,再让人缀上花色,并不比这皮毛差。多做几顶,每天都戴不重样的,多好。何苦教她们争这些!”
云影点头笑道:“这话倒是。”
张老太太笑道:“这土狗子的皮也是很好的,镶领子上,也暖和。让她们几个小女娃都沾些光。”
葫芦点头道:“这土狗子倒不小,裁开了能多做好几条领子。”抬头望着秦淼,“这是我跟板栗猎的。我们不够老道,箭法也不准,在它身上射了好几个洞,这皮子就不完整了,只能裁开用。”
秦淼听了眼睛亮晶晶的:葫芦哥亲自射的猎物,做了毛领当然好了。
板栗笑道:“这皮子还不算好。朱师傅说,要是等下雪了再进山,那时候,这狐狸皮毛才叫好哩,又厚又密实。”
黄瓜笑道:“想的倒好。就算你跟这狐狸前世有缘分,也不能保证下回进山再碰见它哩。除非你今儿放了它,再跟它说好了,你俩相约在冬季。那时候,它等你过去,再把长好的皮毛送你。”
话未说完,一屋子老老小小都笑喷了。
板栗赶上去,对着黄瓜猛踢腿:“你还惦记昨儿的仇,是不是?”
笑闹一阵,云影本是即刻就要走的,一来秦涛闹着不肯走,二来小葱过生日,于是就留下来,一起吃了晚饭才出谷回家。
刘蝉儿为了用功,也跟着师傅回去了。
临走时,秦涛和山芋依依不舍,因为青莲太闷了,香荽是女娃儿,两人玩得十分投契。
郑氏便对二人道:“等明年,就让你们一起去学里读书,随你们混去。”
秦涛立即得寸进尺,嚷道:“我们明儿就去上学。我都认得好些字了,为啥不能上学?”
云影气道:“你想上学也成,每天认会三十个字,娘就让你去。”
山芋跟秦涛异口同声地答应,说这有啥难的,认字容易的很。
郑氏跟云影相视一笑,道:“就让他们去吧!反正有哥哥们盯着,也不能出啥事。让他们在学堂写大字也好,搁家里闹得人头疼。”
板栗等人都笑抽了:一天认三十个字,那不是光练习写大字去了?
可怜的娃儿,都不晓得自个干了啥蠢事,一天认五个字,能跟一天认三十个字比么?
香荽眼珠一转,说也要去上学,还说,她是女娃儿,不能跟男娃子比,一天只要认五个字就够了。
云影大笑着对郑氏道:“嗳哟!你这小闺女,真是没的说了!”
送走云影等人,郑氏便来到书房,跟小葱、红椒、紫茄讲解《女诫》,还特地让葫芦板栗等人也在一旁听着,却没让山芋、香荽和青莲过来。
实在是郑氏怕了他们,回头听得一知半解,在外乱说,还惹麻烦。从当年的黄豆、红椒,到前晚的香荽,都是证明。还是等大一些再教比较稳妥。
第071章教女(一)
《女诫》乃东汉班昭所着,内容并不多,小辈们早就熟记了,其含义连红椒紫茄也摸了个透,郑氏便不再赘述。
她将椅子放在这些娃儿前面,坐好后,在心里默想了一遍要说的内容。
她并不敢高高在上,而是带着探讨的心态来面对他们。因为,实在是她对这篇文的看法跟当世人有不少出入,却并不是持否定态度的。
葫芦、板栗、小葱几个大的都面含微笑看着她,好奇她要如何解说这《女诫》;红椒黄豆则兴奋不已,等着她把《女诫》狠狠批驳一通。
郑氏见他们神情各异,笑了一下,首先问道:“你们说说,照这《女诫》所述,我算不算贤德女子?”
在座的又是弟弟,又是侄儿的,她也不方便自称娘。
娃儿们都愣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万没想到她上来就问这个。
郑氏见他们骨碌转着眼珠,搜肠刮肚地措辞,好应对自己,忍不住郁闷地说道:“别转眼珠了!这问题就那么难回?你们倒说说,《女诫》上哪一条我没做到?是不够勤俭了,还是不尊长辈了,还是叔妹不和了,还是没以夫为天了?又或者说,我言行轻浮,不够端庄?”
板栗跟小葱异口同声地抢答道:“没有!娘是最贤惠的了。在咱村,不,就算搁咱大靖国,娘这样的女子,也是有数的。”
黄豆也急忙跟着回道:“姑姑是最好的。知书识礼,敬重长辈,持家有方……”
郑氏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滥美之词,也止住了青山黄瓜等人要开口的架势——嗯,还是葫芦实诚——不客气地说道:“别奉承了!就不能含蓄婉转些?我跟你们说,就算是奉承人,那也是有讲究的。说得这么直白浅薄,忒没诚意了,还一副谄媚样,丢人!”
小葱等人讪讪,葫芦低头偷笑,红椒对紫茄吐了下小舌头,两人都庆幸,幸亏刚才没抢着去说。
郑氏对着这些晚辈嗔怪地说道:“我不过是要你们好好想想,再给个评价而已。我读了这《女诫》,对照自身行止,自问并无出格之处。不信你们细想想。”
小葱等人一想,可不是么,娘(姑姑)比《女诫》上做的还要好。
郑氏收起笑容,凝神扫过这些小辈,慎重问道:“为何你们都不喜这《女诫》呢?其实这里面好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譬如第六章曲从,是说对公婆应曲从。为何班昭不用‘顺从’,而用‘曲从’呢?”
小葱眨眨眼睛,有些疑惑。
“为人媳者,乃晚辈。晚辈待长辈,本就不应该直面顶撞,加上儿媳的身份,就如下属面对上峰,其言辞情态,都应该谦逊恭让,这才是聪明的处世之道。”
她转向葫芦等几个大的:“你们学了《道德经》,当记得其中有‘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少则得,多则惑’。‘曲则全’是指为人行事能受得委屈,方是保全之道。所以,又有‘委曲求全,以退为进,欲取先予,欲擒故纵’等等说法,都是从这引申而出的。”
板栗跟小葱对视一眼,叫道:“这个班昭厉害,话说得巧妙。”
黄豆听得有所触动,不禁心痒难耐,探头对坐隔壁的红椒道:“我往常咋跟你说的?跟人说话甭那么直冲冲的,该软和些,不然好容易吃亏的。有时候也要学会伏低做小,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受了一点委屈就吵嚷……”
红椒认真点头,难得地没跟他抬杠,眨巴着眼睛认真记娘说的话。
黄豆见她今儿如此乖顺,心下大喜,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跟个老夫子似的。
葫芦等人在一旁听了,皆忍笑不语。
若论起来,黄豆是他们中最能领会“曲则全”之精髓的人了,且运用娴熟。
郑氏笑着点头,等他们静了,才又道:“我读了《女诫》后,细想做张家媳妇这么些年经历的种种:一心操持家务,外面的事都是你爹出面张罗的;我差不多也是把你爹当天一样了,从未不敬他;就算没有起早贪黑,也能称得上‘夙夜兴寐’了;咱家好些东西都是我弄出来的,我也从未在外张扬,算是有功不居了;我从未顶撞过你们爷爷奶奶,就有不同想法也是用劝的,对你们小叔也是如此;我长这么大,总共才去了下塘集几次,更不要说旁的地方了;言行举止方面……”
她很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一番,历数自己在张家的种种功绩,见小辈们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也不在意,继续解析。
“……就算跟《女诫》有少少的出入,大面上是过得去了。《论语》中有句话‘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说的是为人处世的大原则把握了,在小节上无需吹毛求疵。所以我才觉得自己并无出格之处。”
话音一拐,接着问道:“可你们想想,若是把你奶奶换成万元的奶奶,你爹也是个不讲理的,我还会这样待人行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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