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荽和苞谷负责一棵树。
苞谷已经虚五岁了,跟猴儿似的爬到树上,腰里挂了个布袋,摘了桃花就往里面放,不像干活。更像玩耍;香荽则攀着八字型木梯,专门摘那枝桠顶端的花儿。这地方是撑不住人的,必须用木梯。
一个媳妇和白果在下面扶着木梯。防止香荽蹬歪了。
其他人也都各自忙碌着,谷中笑闹声一片。
白果仰脸望着站在木梯最上层的香荽,不住地喊:“三姑娘,你累了!下来歇会儿,让我上去摘。”
香荽听她在下面老是喊。并不低头,却抿嘴笑道:“你是怕我累哩,还是自己想玩儿哩?你想摘,爬树就是了。瞧,苞谷就跟猴儿一样,爬那么高。”
嘴里说着话。手下却不停,将一朵朵半开的桃花掰下,放进篮子里。一根枝桠上就留稀稀朗朗十几朵。
她专注地忙着,脸上嫣红一片,颜色赛过树上的桃花。
白果跺脚道:“小姐,站久了头晕,你下来歇会儿!”
那媳妇笑道:“姑娘才上去一会儿。哪里就头晕了。白果你是想上去玩儿吧?”
白果道:“瞧婶子说的,我就那么贪玩?我是担心姑娘。这些活计本来就该我们做。哪有姑娘做这个的?”
那媳妇显然不同意她的看法,很不屑地说道:“咱们家姑娘可不是那娇气的。咱家大小姐还是将军哩,在战场上打仗都会,摘个花算啥!”
白果无言以对。
香荽把眼前够得着的树枝都摘过了,方才手扶着木梯,一步步退下梯子。落地后,对白果笑道:“再别喊了!等下让你摘个够。”
正说着,苞谷腰里缠着一根粗绳子,大笑着从天而降。
香荽和白果吓一跳,忙后退一步让开。
苞谷落到离地三尺高的地方,就停止下坠,挂在半空直晃悠。他笑嘻嘻地扯下腰间布袋,对香荽道:“三姐姐,帮我把花倒了。”
香荽示意白果接过布袋,自己从腰里扯出一条绿手帕,上前帮他擦头上的汗,一边道:“苞谷,这样好危险的!别再玩了!”
苞谷点点头,道:“我就下来。”
说完,双手握住那绳子,伶俐地往上攀升,转眼又上去了,骑在一根枝桠上玩耍。
另一边传来青蒜的尖叫,说蜜蜂太吓人了。
红椒忙大声吩咐她,不要用手赶,否则它会蛰人的。
绿菠又娇声道,用头巾把头脸裹住就好了。
林子里笑闹声此起彼伏,一时都下了地,聚在一处,互相比较谁摘的多,然后将篮子里的花儿倒入大竹篓,有人专门抬到河边去清洗。
河对岸的竹林里,一间凉亭中,板栗正陪周夫子下棋,周三太爷在旁瞧着。
两个月前,张家孙辈守孝期满,都除了孝服,全家只剩张槐夫妻、张杨夫妻和张老太太还在守孝。
板栗丁忧结束,并未返回朝廷。
他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折,称父母皆为祖父守丧,他身为人子,虽然服满,还需留在他们身边伺候。特恳请皇上:如今边关平静,容他在乡野暂歇,一来尽孝,二来为战死英灵祈福。
永平帝实在摸不透玄武王的心思。
之前,他担心玄武王兵权过重,好容易他从边关返京,便顺水推舟准他回乡祭祖;紧接着其祖父去世,不得不守制丁忧,情势更合他心意了。
如今丁忧期满,他原以为玄武王会迫不及待地返回朝廷,谁知他赖在乡下不想回来了,这可真是奇哉怪哉!
犹豫好几天,才准奏,却又加上一句“希*卿早日返回朝廷,为国效力。”板栗见了一笑置之。
因告诉周夫子二人这件事,周三太爷便笑问道:“王爷真打算就这么养老了?”
板栗一边落子,一边懒懒地说道:“要真这样的话,那可是莫大的福气。就怕住不长。”
也没见有啥好争的!
靖国要是真不需要他了。他就做个闲散王爷,不知有多乐呢!反正拼也拼过了,杀也杀过了,倒是这养儿育女的乐趣他还没尝过,正好享受一番。
周夫子听了微笑点头,道:“只怕你是奢望了!”
板栗乐呵呵地说道:“管他呢!先混一段日子再说。”
周三太爷指着棋盘笑道:“又输了!王爷可真是混日子,都没一点争胜之心了,这都连输三盘了。”
板栗不服道:“谁说我输了?那是我让爷爷的!”
周三太爷大笑,一旁的魏铁也转头偷笑。
忽听桃林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声,板栗转头一看。只见山芋等人从对面橡树林中冒出来,大叫大嚷地窜向桃林中,
他忙道:“不下了。那帮猴儿放学了。爷爷。三爷爷,咱们去吃点东西。”
三人遂起身,走到河边,踏上一座石拱桥。
这座石桥宽一丈五,下面三道拱形门洞。是去年才建的。桥上挂满了爬山虎,油绿中带着紫红的嫩叶,乍看去,倒像多少年的古桥一样。
过了桥,就听笑闹声更大了,原来是周菡抱着小念祖过来。坐在树下的木墩子上,大家都围着逗他呢!
板栗挤进人群,见苞谷捏住儿子腮颊嫩肉。不住地晃,满脸新奇的模样,嘴角直抽,忙拍开他手道:“别老捏他!你是小叔叔,咋能欺负侄儿哩!”
苞谷蹙眉道:“我没欺负他。他肉软软的。摸着好玩,我才摸的。你们不是也老是捏我脸么!”
板栗从周菡手里接过儿子。掂了两下,才对弟弟道:“你多大,他多大?他不是还小么!等他大了,你再捏大哥就不说了。”
苞谷不服气道:“去年我小的时候,你们也常捏我的。前年也是。我都记得!”
板栗瞪着这小子说不出话来。
红椒等人好笑不已。
这样情形已经不是第一回了,苞谷要是认真固执起来,没人能拗得过他。
这时,张槐和张杨也下山了。
跟周夫子和周三太爷打过招呼后,张槐瞪了板栗一眼道:“生个儿子了不起呀?才当爹就跩起来了,欺负我儿子!他小时候你不也是常捏他脸?小娃子,捏一下脸能有啥事,你就大惊小怪的!”
板栗哭笑不得地瞧着老爹,道:“爹,这是你孙子!”
张槐道:“我当然知道这是我孙子。我说的不对?比文,我比过你小叔;比武,我比不过你;可是比养儿女教儿女,我比你们都强。我教出一个王爷,一个女将军,剩下这几个小的也是前途无量,你比得过我?”
众人大笑,板栗自己也禁不住笑。
张槐不管,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孙子,低头对苞谷道:“走,咱们带你小侄子去那边玩。”
苞谷见老爹给他撑腰,十分高兴,跳起来道:“爹,让我抱念祖。我抱得动。”
张槐果真俯身将念祖递给他,嘱咐他抱紧了,抱稳了。
张杨对板栗道:“不怪大哥说你,你呀,太没出息了!你就好似那穷汉,刚挣了第一笔财富,才置办了几十亩地,就到处吹牛现眼。大哥已经是豪富了,你在他跟前显摆,那能不丢人?”
南瓜、红椒等人听了这比喻,更加笑得喘不过气来。
周菡却紧张地盯着苞谷,生怕他把儿子摔了。
因听了张杨的话,忙上前对张槐赔笑道:“爹,我们才养了这么一个,难免有些小家子气,不敢跟你老人家比。呃,苞谷他能抱得动么?”
这下不但他兄妹们,连周夫子也撑不住笑了,笑声震动桃花翩翩飞舞。
第463章山芋的情缘
笑闹了一阵,张槐独不见山芋,奇怪地问:“山芋哩?”
玉米道:“二哥出谷去了。”
花生立即道:“我知道,他肯定又去竹园了……”
尚未说完,玉米暗中扯他衣袖,令他不要再说。他也意识到失言,忙闭上嘴。
去竹园?
张槐有些疑惑。
到了晚上,他就知道是咋回事了。
张老太太将他和郑氏叫了去,又把山芋也叫了去,问道:“山芋,当着你爹娘的面,你说,你这阵子是不是老去找那个万家的闺女?你说说,你想干啥?”
山芋已经长成一个魁梧的青年,比板栗不矮,就是眼睛细长,一笑就眯了起来,鼻子也有些塌,却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很亲切、随和。
他是张家兄弟里面最实诚的人。
见奶奶问招弟的事,他不禁红了脸,有些局促地说道:“奶奶,我……我是想……”
“难不成你真想娶她?”张老太太大声质问,“你鬼迷心窍了?”
郑氏急忙劝道:“娘,先别急。先听山芋说是咋回事。”
张槐沉声对儿子道:“说吧,咋回事?哪个万家?”
还能咋回事,就是山芋喜欢招弟,还想娶她做媳妇。
“我不答应!”张老太太很坚决,又伤心道,“你说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咋的了?黄瓜就不说了,老刘家虽然跟咱们磕磕碰碰的,好歹还算良善人家;这万家是啥人家,你不晓得?你外公家是咋抄的?”
山芋苦着脸道:“奶奶,那是她奶奶不好……”
张老太太道:“你也晓得她奶奶不好?她不是她奶奶的孙女?还有她娘,又杀了她奶奶,瞧这乱的!我没念过书。也不会说那些个大道理,她是好是坏先不管,她家事咱也不管,你就想想:你要真娶了她。见天在我跟前晃悠,隔三岔五逢年过节还在你外公外婆跟前晃悠,你怕我们忘记那些糟心事,是不?”
山芋听了难受。将目光投向爹娘,希望他们能说句话。
郑氏看着他叹了口气。
这个儿子,在黑莽原那个苦寒之地呆了几年没变懦弱,在京城富贵乡呆了几年也没变纨绔。依旧是那么单纯质朴,她到底应该欢喜还是该失望?
她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可以想见。要是郑长河老两口知道这消息。会怎样!
郑家被抄,绝不是失去钱财那么简单。
在当年的情形下,没有钱,连家里下人都不得不遣散,许多事都不能做。
张槐低声道:“娘,这事咱慢慢商量。如今家里守孝,又不可能办婚事。何必急!”
张老太太拉着郑氏的手流泪道:“菊花,你说这些娃都是咋想的?那么多家闺女,穷的有,富的也有,不穷不富的也有,他咋就偏偏瞧上那膈应人的哩?”
郑氏听了苦笑,只能不住劝慰。
好容易将老太太伺候睡了,父子母子回到前边。
坐下后,张槐问山芋:“你已经跟那闺女私定终身了?”
山芋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没……没有!爹,我就是常去瞧她,也没说啥。我本来去年就想告诉你们的,谁知爷爷又……后来就把这事搁下了。如今,她家里要帮她选人家,我心里急,所以……”
他没说下去。
郑氏和张槐相视摇头,微微叹气。
山芋低声问道:“爹,娘,咱们家真不能娶招弟这样的媳妇么?你们也嫌弃她?”
张槐道:“不是嫌弃她,是……唉!”他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说才好。
郑氏却道:“我不知道!”
山芋抬眼,纳闷地问:“不知道?”
娘这回答可奇怪,也不像她的行事风格。
郑氏点头道:“是,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儿子将来会不会后悔今天的抉择。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刻认识到门第差距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简单的贫富落差,或者地位落差,她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招弟真要嫁进来,能不能适应张家的生活并站稳脚跟,谁都无法预料。
这不仅需要她具有坚韧的毅力和品性,还需要山芋有能力和担当。
张家,已经不是从前简单的人家了。
别看眼下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姊妹和睦,然随着人口逐渐曾多,这个家会跟大多数簪缨豪族一样,越来越复杂,这里同样“侯门深似海”。
若是板栗或者小葱喜欢上这样的平民百姓,她就不会担心,因为这两人绝对有能力把握自己的人生;但山芋不同,她很担心,若是他娶了招弟后,最初的热情过去,发现不如原先那么美好,以他的善良忠厚,他不会做出休妻的事,但他一定会纳妾弥补遗憾。招弟在此情形下,会蜕变成什么样,对这个家是福是祸,她都无法预料。
她将这些告诉儿子,又道:“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你奶奶,也不在我跟你爹,在你们俩自己身上。你一定不要轻易做决定,要好好想清楚。”
张槐道:“不错!弄的不好,你会害了她。她嫁去小户人家,没准比嫁给你过得还顺心哩。”
山芋攥紧拳头,喃喃道:“真的?”
郑氏忽然冷声道:“先不要想这件事,先把你房里那个叫黄连的丫头处置了。竟敢插嘴主子的事!真要是好心,就该来告诉我这个当娘的,跑去跟吃斋念佛不管事的老太太说,她安得什么心思?”
张槐也黑了脸,道:“她知道告诉你,你说不定就真让山芋娶了招弟,所以她才到娘跟前挑唆。”
郑氏淡声道:“这丫头心大的很哩!敢这样耍弄心机和手段,不处置还得了!山芋,这人你自己处置。若你连自己身边的下人都管不好,还是趁早打消娶招弟的念头。还有,处置前,先去告诉你奶奶一声。免得她多心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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