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谷没吱声,显然十分犹豫,不知是不是该去吵醒爹。
张槐懒懒地闭着眼睛,等儿子调皮惹事。偏没动静,只好自己伸手将他揽过来。哑声道:“苞谷想起来了?天还没亮呢!”
苞谷忽然道:“鸡叫了,天亮了,苞谷要尿尿了……”
话未说完,张槐迅速掀开被子弹起身,将他抱离床铺。一边扒他的裤子,一边叫道:“不早说?”
郑氏愣神,听着“哗哗”尿在马桶里的水响——好大一泡尿!怕是憋了好一会了。忍不住就趴在床上闷笑起来:儿子居然会打哑谜了,提示自己鸡叫了,该把尿了!
张槐帮儿子放完水,将他丢到床上,这才松了口气,也忍不住呵呵笑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道:“鸡叫了,天亮了,爹要上工了!”
苞谷肚子清空了,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笑。
一时船上有人走动,管事家仆们开始忙碌。
早饭后继续行船,至傍晚时分到达清辉县,果然清辉县裴县令率众在码头迎候。
板栗命接了他们上船,接着往下塘集行驶,并不停驻。
当晚又在江面歇了一夜,至十月二十七日午初时分,终于到达下塘集。
彼时,下塘集二里铺码头已经人头攒动,却并不杂乱。
大船停泊的水湾前方,早有县衙的史班头带着衙役清理出一条空旷的通道来,围观和迎接的人都站在通道两旁,一个个翘首望着那渐渐靠近码头的三艘大船。
当头一条船上,竖着一杆绣玄龟的黑色大旗,随着船身移动,向后展开;旗下站着八名全副铠甲、神威凛凛的禁军,簇拥着身穿栗色衮龙袍的玄武王,身后是排列整齐的仪仗执事,剑戟林立、彩旗飘飘,道不尽的威严气象!
另外两艘船则分别竖着白色绣猛虎的旗帜和红色绣朱雀的旗帜,旗下都站着八名全副铠甲的禁军,也排开相应的仪仗执事。
众人不禁肃然起敬。
有钱的、富贵的,下塘集人也见过不少,可这般威严整肃的阵仗,大家是第一次看见。
板栗见岸上人太多,遂回头命令魏铁:“传令下去:待会上岸,若是人潮涌动,切不可行粗暴弹压之举,只可规劝拦阻。违者军法处置!”
他回乡祭祖,确实想光宗耀祖,却不想给人留下耀武扬威的印象。
魏铁大声应道:“属下遵命!”
急忙传令下去。
板栗又道:“告诉那两府里护卫,也是一般行事。若有不遵者,便不是我玄武王府的,也必不饶恕!这个你亲自去吩咐。”
魏铁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去了。
第423章无限荣耀
这条清辉江的支流在永平七年冬拓宽修整过,其后又连续修整过两次,加上小清河水在此注入,水面十分宽阔;空中,寒风静止,铅幕低垂,似在酝酿一场大雪,更增添了码头端肃沉凝的气氛。
大船划开清寒水面,缓缓迫近码头。
人们便看清了站在船首的玄武王,年轻、威武,气势雄浑,然脸上却挂着阳光的笑容,与一身冷肃的服饰相互映衬;在他身后,众人簇拥着张大栓和张槐父子,祖孙三代一齐迎向下塘集民众;再往后,是郑长河父子和赵三。
女眷则在船舱中没有露面。
码头上就有人沉不住气了,有人喊“姐夫”,这是槐子舅舅在喊张大栓;有人喊“姑父”,这是来喜在喊郑长河;还有人直接喊“长河”“大栓”,却被人小声阻止了。
板栗也看清了码头上的人众:秦枫、方靖宇、贺老爷、外婆娘家人、奶奶娘家人、李长明等清南村的人,加上看热闹的百姓,不但沿江堤坝上站满了,连江边柳树上都爬满了小娃儿,全都伸长脖子看向船上。
他想了一下,吩咐叫刘黑皮来,对他道:“黑皮叔,这些人你都认得,等下上去,记得招呼亲戚们,不能失了礼数。天就要下雪了,我们不方便在此逗留。”
刘黑皮急忙点头应“是”。
船终于靠岸,板栗一抖衮龙袍,率先踏上码头浮桥。然后,再回身搀扶祖父和父亲,携在左右,一起朝前行去。
裴县令早一步乘小船上岸,站在头里。抢先跪下高声道:“下官率下塘集百姓恭迎玄武王!”
这时,除了秦枫,方靖宇等人都跪下,口称“拜见王爷”;码头上的百姓们也都纷纷跪倒在冷硬的泥地上,高呼“拜见王爷”。
乡野百姓,那是极淳朴的。他们这时才想起:眼前这人不仅是张家的小少爷,更是从西南转战西北,灭了几个国家的玄武王!因为他,靖国才能平安、百姓才能心安!
这一跪,是发自心底的感谢,当然,也有对玄武王威武气势的崇拜。
板栗急忙抬手道:“起来!都起来!”
他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无不令行禁止,然对这些家乡民众的跪拜。不知怎的,有些无措,心中感慨万千。
见人们不动,他又抱拳从左至右团团一揖,含笑高声道:“张板栗惭愧,实不敢当家乡父老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众人顿时激动万分,遂纷纷起身。
“张板栗”的谦称。以及“家乡父老”的尊称,一下子拉近了双方的距离。让百姓们觉得亲切无比,好像从此就跟玄武王扯上关系了——他们跟王爷是乡亲、是街坊邻里!
张大栓和张槐则抢上前,挨个扶起裴县令和方靖宇等乡绅。
板栗这才转头走近人群,先对秦枫弯腰施礼,含笑问道:“秦伯伯,你怎么也来了?”
秦枫扶起他。笑道:“来接你呀!”
两人匆匆寒暄几句,秦枫便侧身让开,让他招呼其他人,他自己则迎向郑家老小。
于是,板栗挨着跟方老爷、贺老爷、各位舅爷、各位表叔、亲朋邻里等。一一寒暄问好;张大栓和张槐父子更是忙碌,几乎排在前面的每个人都招呼到了,板栗少小离家,还有好些人不认得呢。
当看见史班头带着衙役不住劝阻前涌的乡民往后退,张槐上前一步,一把握住班头的手,笑道:“老史,咱们又见面了!”
史班头眼睛就红了——老王爷居然记得他!
张槐也感叹,他能不记得吗?
这个班头跟他相交多年,以前张家有钱也就罢了,抄家的时候,他还能竭力周旋照应,这份情义他始终记在心里。
围观人众见张大栓和张槐都对史班头特别青目,还特意将玄武王叫过来,为他引见,都意识到:史班头这个衙役班头终于做到头了。当然,不是被撤,怕是要高升了。
裴县令正带人在旁照应,劝阻民众后退,见此情形羡慕不已,他都没能让老王爷如此看重呢!
王爷祖孙在前,王府长史刘黑皮紧跟其后,招呼各人:
“方老爷、贺老爷,老王爷不便在此处招呼各位,请随在下去清南村,稍尽张家地主之谊。”
“大舅爷,二舅爷,这里人多,不好说话的,王爷请舅爷去桃花谷。”
“表叔……”
“亲家老爷……”
他挨个邀请各人,亏得记性好,竟然都记得这些人跟张家和郑家的亲戚关系,捋得清清楚楚的,没一个叫错,人人都笑逐颜开。
待仪仗执事马车等上岸,立即张伞鸣锣,摆开阵势。
板栗见暂已完毕,含笑朝四周拱手告罪后,便上了马车;跟着,张大栓父子也上了马车,众禁军护卫簇拥着,浩浩荡荡进入下塘集。
随后,络绎不绝地从船上抬下一乘乘车轿、牵出一匹匹骏马,这是王府女眷和众少爷们,周家诸人也悄悄夹在其中,紧紧尾随前面车驾而行。
再迟一步,是郑家和赵家的仪仗执事队伍,郑长河父子和赵三也登上马车,随行人众直排了一两里路远,也是鼓乐齐鸣,往下塘集行去。
等人都下光了,王忠等管事才指挥一干家仆上船搬运行囊,一件件、一箱箱,装了一车又一车,运走一辆又一辆。看得仍在码头盘桓流连的人两眼发直,均窃窃私议,猜测几家会从京城带些什么好东西来,只恨自己跟三家不沾亲,不能沾光。
一个老汉叹道:“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张家会这样风光!”
一个汉子接道:“老爹,哪有三十年?不才几年工夫么!张家被抄家那会儿,咱靖国才打仗哩。这打着打着,张家就封王了。”
一个少年想是读过些书,肚子里装了不少墨水,摇头晃脑地说道:“你们知道什么,这叫‘时势造英雄’!”
这些人都是北边的,跟清南村不一个方向,在码头看完热闹后,就三三两两地议论着各自回家了,也有那意犹未尽的,撵上大队继续瞧热闹。
再说板栗,坐车穿过下塘集,上了通往清南村的大道。沿途熟悉的旷野,远村近树、阡陌纵横,以及视线尽头的小青山,无不让他感慨万千。
更有无数附近乡民,早早等候在路旁,就为了看他这个王爷一眼。这夹道迎送的景象从下塘集一直延续到清南村,竟然没有一处地方空着的。
板栗不敢妄自尊大,命卷起车帘,一路向人挥手致意;张大栓和张槐也是如此,这一举动赢得百姓欢呼不已。
人们伸长脖子,不自觉地脚下移动,往道路中间涌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众护卫忙拦住,并赔笑劝止;裴县令更是着急:他今日一直悬心,生怕有人来个什么拦路鸣冤之类的,那他可就麻烦了。因此,亲自带着众衙役捕快劝阻民众,也不敢摆脸子,好声好气跟哄孙子似的劝。
等到了清南村老村口,黑压压一群人正翘首张望。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容颜,从七八十岁的拄拐老爷爷,到猴在大树上的顽皮小娃儿,老婆子、年轻小媳妇,甚至连大姑娘都躲在矮墙后,半遮脸面,好奇又羞怯地张望,板栗急命停住马车,下车行走。
这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只觉喉头发堵,鼻头发酸,视线朦胧。
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伤心。
也不知是离乡太久、期望太高,还是因为回来的季节不对,他对于所看见的总不满足:小青山没有春夏的青翠和繁茂,也没有秋日的五彩斑斓,如今是冬日,他也没有看见满山银装素裹的壮丽景色,更不要提记忆中大片的桃花和柔美的绿柳了,入眼只有萧瑟的枯树和清冷的村庄,更助长了他心头的沧桑和感慨——仿佛离开多年,故乡,也老去了!
这一体会在看清眼前乡邻们的外貌后,更加真切:
爷爷辈们头发全白了、腰更佝偻了;壮汉脸上添了几许风霜和岁月的刻痕;当年熟悉的少年玩伴找不出几个来,幸好他知道他们大多在外,才好受些;新拔高的少年全不认识……
这不是他记忆中欣欣向荣的乡村:鸡鸣犬吠、悠闲自在、怡然自得;记忆中的清南村是山明水秀的,不是这样萧索的;记忆中的农人纵使满脸褶子也会笑成一朵菊花……
他听见昔日的老村长喊“王爷”,率众跪迎,忍不住滚下了泪水,并没有自豪和欢喜……
张大栓和张槐也早已下车,激动地上前,迎向众人。
李耕田、李耕地、刘胖子、周矮子、李长亮、刘三顺兄弟几个、孙铁柱、赵大嘴、李长星、李长雨……喊了老的问小的,又问没见着的,忽听说不在了,顿时鼻子发酸:光阴荏苒,已是物是人非了!
黄大磙子、孙金山,竟然有好些人都不在了!
张大栓、郑长河和赵三泪流不止,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第424章清南村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板栗听着熟悉的乡音,看着熟悉的笑颜,又被几个昔日的伙伴围着问这问那,周围人喊狗叫、小娃儿窜来跳去,渐渐找回了些许感觉,心里的悲伤淡了许多,慢慢高兴起来。
这时,黄瓜兄弟也都过来了。
可是,除了黄瓜和青莲,像山芋,已经认不出昔日的玩伴了,只记得秦瀚和秦涛;南瓜等几个小的更不用说了。
跟板栗不同,赵翔、花生和玉米此时满心兴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他们反正也不认得人,便趁着众人哭笑寒暄诉说的时候,往村里跑去。
如今到家了,不怕跑丢,也不用担心会碰见坏人,因此也没人管他们。
村里好些人都去村口看热闹去了,门户却大开着。他们跑去人家院子里,这儿看看,那儿站站,样样都觉得新奇。尤其是赵翔,他可是从未到过乡下的。
三人正围着一个刚烧的、还冒着烟的土粪堆转悠,不知在院子里烧这么一大堆土干什么用,忽然从屋里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堵个正着,双方都吓一跳。
赵翔忙赔笑道:“我是赵家的,他俩是张家的,我们都是清南村的,才回来。”
小姑娘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翔也不管,正要虚心请教,问这堆土做什么用,却不知从哪钻出一只大黄狗,狂叫着扑向他们。
三人心中犯怵,忙故作镇定地退往院外,一边呵斥那狗。
小姑娘忙唤狗回去。
可是,也许是他们面生,狗儿看他们不惯还是怎的。依旧站在院门口对他们示威似的狂叫。
见这狗不依不饶,赵翔手痒,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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