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他们去了哪里?
他绝望而又无助地猜测,却不敢去郑家询问,怕亲友家里有人监视。专等他和妹妹回来自投罗网,再者,这个当口,他也不敢轻易相信人。
跟孤魂野鬼般游荡了一个多时辰,正要退回去。忽听二门外有人说话。
他急忙隐住身子,就听“吱呀”一声,二门被推开。从外面进来两个人,手里提着灯笼。
一个女声道:“你跟我进去瞧瞧就晓得了。要是找到了好东西,可不能丢下我。”
“哎呦,好妹子,我能干那事吗?白得个美人不说,还能发一笔闷财,你就是我的福星,从今往后。我一定把你供起来。要是有歪心,那福气说不定就会变成霉运了。放心,我没那么傻。”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板栗听了一愣。因为那女声十分耳熟,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两人叽叽咕咕地说着话,直接就奔祠堂去了。
板栗暗中查看那女人身形。忽然脑中一闪,想起这人是在厨房干活的丫头春花。
咦,这丫头怎么没被卖了?
抄家不是连奴仆一同获罪的么!
男人是个军汉。
板栗见两人进了祠堂,不禁色变,忙疾步跟了进去。
也不知这两人咋这么好的运气,抄家都没折腾出来的暗门,却被他们胡乱扒拉,几下就扒拉出来了,想是一个有心,一个无意。
春花看着眼前的暗门,心下狂喜,按住胸口道:“我就说那天小少爷进来就不见了,这里面肯定有名堂么。那死瘸子还哄我,说小少爷到前边跟管家孙子玩去了。死瘸子,还让刘管家把我给撵出去了。”
那男人也喜不自禁,连声道:“撵得好,撵得妙!要不然,你可就被卖了,也不能跟我遇上,不是错过了好姻缘?”
一边说着,一边搂住春花亲嘴。
春花被他折腾得浑身发软,面色潮红,却推了他一把,娇声道:“死人,急啥哩?还不下去!耽误发财,让你那些兄弟听见可就不好了,不得分他们一份?”
那军汉急忙收起急态,压低声音道:“呸!老子又不傻,做什么分一份给他们?这下面还不知藏了多少银子呢。走,下去。”
两人回身掩好柜门,小心地往下走去。
板栗等他们走了一会,才回身将祠堂门关好,轻轻地闪身进了暗门,一样掩好柜门,往下走去。
就听前边两人边走边说话。
春花道:“你说被卖了不好?我听我娘说,跟几位姑娘的丫头,都被刘家和李家买去了。哼,想娶张家姑娘没娶成,弄个丫头在跟前,就顶饱了?绿竹那贱货倒是好运气,被书院田夫子家的少爷买去了。要不然,我准绕不了她!”
男人就笑道:“哟,你眼馋了?也想被少爷们买去是不是?我说,你怎么当初也没攀上张家大少爷呢?”
春花不耐烦地说道:“瞎扯啥!攀上他做寡妇么?如今还不知是死是活哩!哼,瞧不上我,一家子还不是都被流放了。谁晓得还回不回得来。”
满嘴的怨气,流露出对张家的恨。
板栗却小心地屏住呼吸,期望她再说些张家的事。
春花果然还不满足,下到地底后,一边和那军汉四下打量,一边继续踩踏张家,发泄心里的怨气。
“这么大?我的娘嗳!肯定藏了许多金银财宝。咱们发了!张家忙一场,便宜了咱们,这福气好得挡都挡不住哩!你说怪不怪,他们整天把做善事挂嘴上,咋落得这个下场哩?肯定是暗中干了坏事,才遭了报应。”
男人说了句公道话:“你不懂,当官的虽然看着风光,没准哪天就被皇帝抄家杀头,这是难免的。”
春花“哼”了一声道:“我不信。他们被抄家就算了,为啥在这节骨眼上,小儿子还被狼吃了哩?这不是报应是啥?那个死小子,一肚子鬼心眼,比他大哥还鬼,喂了狼也好……”
板栗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了。他被这噩耗击晕了。
玉米……玉米被狼吃了?
这怎么可能?
孙铁他们干啥去了?
他奔跑了这些日子,刚才又承受绝望的打击,满心凄凉,如今更是乍闻噩耗,一时间浑身发软,站立不稳。一蹲身,坐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正好隐住了身子。
再苦再累,板栗相信家人都能挺过去,可是。玉米没了,爹娘和爷奶咋受得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候,那一对男女都转没影了。板栗还呆坐在黑暗中,直到一声尖叫声传来。
他强提精神站起身,告诉自己先不忙伤心,先收拾了这对狗男女再说。
循着声音找去,原来他们转到了库房那里,正对着一排排的屋子惊叹,又埋怨都是些笨物,怎么没见银子。
“再找!老子才不信。这么大的地方,就用来藏粮食了,要说没金银。老子死也不信!往那边找。”
男人如同饿狼一般,两眼冒着绿光。
春花猛点头,又说这么大地方可不好找。怕是要花不少时候。
男人呵呵笑道:“慢慢找。今儿找不到,就明儿来找;明儿找不到,就后儿来找,总能找到。反正那些家伙都被死人吓破胆了,连山谷都不敢进,到了晚上更是离得远远的,也没人发现。”
板栗见两人到处翻腾、寻觅,暗自思索要如何下手。
因他不知这军汉的身手,便不敢贸然行事,需要想个稳妥的主意才好,免得耽搁时辰,小葱和淼淼还等着他哩。
那两人折腾了一阵,觉得张家不可能把财物藏仓库里,于是又往别的洞室寻找。
很快,他们就摸到乌龟聚集的暗河那边。
板栗趁着两人对着许多乌龟惊叹四顾的时候,猛然上前捂住春花的嘴,另一只铁臂挟住她身子,悄没声地退到暗处,然后往暗河尽头的深潭走去,无声地没入水中。
一块大石后,有个黑影也正准备扑出来对春花下手,被板栗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急忙又藏了回去,再也不敢动。
春花骤然被袭,惊骇欲绝,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见一双如寒冰般带着仇恨憎恶的眼睛,尽管做了改装,她还是认了出来――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板栗少爷。
她曾经多么希望能像现在这样靠近他,希望他像对秦姑娘和自家姐妹一样对自己说笑,可是,那只手臂紧搂住她的腰,那只手捂住她的嘴,却不带一丝温情,有的,只是杀死她的决心。
被水溺晕过去的一刹那,她忽然觉得:死,并不可怕,比死更可怕的,是被喜欢的人憎恨。
她好后悔……
春花消失,那军汉浑然不知,兀自惊叹不已,又弯腰对一只巨大的乌龟仔细地端详,说比知府大人带走的那个还要大。
说了半天,忽觉身后没了声音,忙疑惑地回头,遂惊叫道:“春花?”
春花自然再也不能答应他了。
板栗解决了春花,慢慢浮出水面,悄悄地靠近惊慌乱转的军汉,一个虎扑,将他压倒在地,拖向水潭。
军汉果然不是善茬,很是挣扎了一番。
但是,板栗不管他如何踢腾,只将他脑袋摁进水里,灌了一肚子水后,才提上来逼问前情。
军汉也是个硬气的,知道说完免不了一死,咬牙不说。
板栗便又将他塞进水中,如此反复几次,熬不住了,便说了。
听说连郑家也被抄了,玉米被狼叼走了,香荽被踢了一脚,全家被流放两千多里,板栗强忍住悲恸,厉声喝问:“还有什么?”
那人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有……还有……对了,皇上下旨,将秦大夫的女儿指配给荣郡王的小儿子为妻了……”
他听人说,原来这秦家是跟郑家定过亲的,这人肯定是张家的人,所以这消息也算有用。
板栗大震,颤声问道:“郑家……大少爷还没音讯?”
也是巧了,这些留守的军汉并未出桃花谷,竟然不知后来的事,因此连秦枫拒绝圣旨、葫芦还活着的消息一概不知。
等问完,板栗咬牙切齿地道:“公孙匡!梅子寒!万婆子……”
第177章潜伏的杀机
那军汉急忙道:“那婆子死了,叫她儿媳妇给勒死了。”
板栗不再多问,将这人整个塞进水中,待溺死后,方才拖了上来。
他这时候才含泪低泣,闷沉沉的哭声在地洞里回荡,引得崖石后的黑影也掉下了眼泪――那个常来喂乌龟的小娃儿被狼吃了么?
转头看向那些乌龟:你们再也等不到他了。
哭了几声,板栗不敢再耽搁,将两具尸体抛入暗河,随水流去,他便朝着溶洞深处跑去。
于是,隔日桃花谷外的湖中,又浮起两个死因不明的人,又多了一桩悬案。
小葱和秦淼等在出口处的溶洞内,焦躁不安:哥哥已经去了好久了,为啥还不回来?
秦淼说不如她们也上去看看,她不许。
这时候,她的理智和谨慎又回来了,再无前几天的天真冲动,因此不敢带淼淼上去。若是她跟板栗两个还好说,带着淼淼,倘或遇见了人,那可是要出事的。
正急不可耐的时候,就听见前面有轻微的响声传来,小葱急忙示意秦淼收声,她则努力睁大眼睛,看向黑暗深处。
一声细细的轻鸣传来,像蟋蟀的声音,小葱听了身上一松――是哥哥回来了。
板栗来到两人面前,轻声道:“走!”
秦淼慌忙问:“板栗哥哥,外面怎么样?”
小葱一把拉住她:“先出去。”
几人悄没声息地出了溶洞,将洞口细心掩藏好,然后消失在黑夜中。
等他们走后,过了一会儿工夫,另一个黑影也悄悄地从洞口出来了。
看着天上一弯上弦月,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在这里生活了七八年,总算出来了。
当初,他也曾想从龟巢那边出去的,可是。一来腿脚不便,二来这一片山林可是满山都是人,还有高高的院墙围着,估计也难逃出去,于是只能一直呆在下面。
他对着黑沉沉的树林有些发呆:要往哪走哩?
眼前闪过小葱的面容,他很想跟在板栗身后撵上去。可是,这么一会工夫,也不知他们上哪去了。于是,他胡乱选了个方向,也投入黑夜中。
夜幕下的山林里。板栗在前开路,小葱和秦淼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地奔跑。
树枝不断地刷在身上。脚下也时常踩着了石头一歪,或是踏在凹坑内往前一栽,深一脚浅一脚就是这样了。
小葱忽觉这情形无比的熟悉,仿佛在哪经历过。
她忍不住低声问道:“哥哥,家里咋样?”
板栗身子一顿,道:“抄了!详情回山洞再跟你说。这儿不能再留了,被人发现就走不了了。”
尽管早有预料,小葱还是心中一痛。遂死命地拽着秦淼往前拖,跟头一趟出来比,这会子真是亡命奔逃了。
秦淼不像他们那般镇定。见抄家变成了现实,想着张家的好处,又想起葫芦下落不明。禁不住就无声哭泣起来,边哭边跌跌撞撞地上山、下山。
天亮后,他们不过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就继续狂奔。小葱要问详情,板栗也不说,只道来不及说。
三天后的傍晚,他们找回原来歇脚的山洞,板栗闷头背起行囊,立即就要上路往西南赶,被小葱一把拉住了。
“哥,你说,是不是家里出了啥事?”小葱郑重地问板栗。
若是家中没出其他事,哥哥断不会这样。
抄家是预料中的事,为此爹娘还鼓励了他们兄妹好些话,他们兄妹都不是轻易颓丧的人。
板栗慢慢地抬头,对着妹妹轻声道:“没啥,就是看见往常那样热闹的宅子,忽然变成鬼屋一样森冷,觉得心里不好受。”
鬼屋?
桃花谷的张宅变成了鬼屋?
秦淼不相信地看着他,死咬住嘴唇。
小葱定定地瞅着板栗,认真地说道:“哥哥,咱们还要一块在外游荡好些年,前面也不知会遇见啥事。不管有啥事,你都不应该瞒我,谁知我们……我们不是应该共患难么?你想一个人担心事?”
板栗垂下眼睑,他就知道瞒不过妹妹的。
他颓然靠在山壁上,轻声将回家的见闻都说了。
小葱颤抖着身子,和秦淼愕然对视:玉米……玉米叫狼吃了?
她呆呆地注视着洞外,无声流泪,秦淼本却放声哭起来。
板栗也无声吞咽,好一会,才哑着嗓子道:“还有……皇上下旨……把淼淼许给洪霖了!”
秦淼抬起泪脸,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真的?”
板栗闭目,无力地点头。
秦淼一头扑进小葱怀里,凄声喊道:“师姐……”
两个少女抱头痛哭,一时间觉得世间暗无天日,以往的灿烂日子是那么的飘渺,似乎是梦中才出现的,现实根本不存在过。
不知过了多长时候,秦淼哭喊道:“我再也不回家了!我一辈子不回家,瞧他怎么娶!”
小葱抚着她后背,断断续续地挤出两句话:“要回!要……风风光光地……回……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板栗也不劝,若是不让她们发泄出来,接下来的路可没法走。
忽然,他侧耳倾听外面,跟着一跃而起,猫着腰出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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