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先生不要误会,我方才在旁听见先生高谈阔论,得知阁下就是今日在秦王宫中,也能谈笑自若的赵先生,心生景仰,特来拜见。”
“哦,”赵承平挥挥手,“好说好说,来,坐,坐……”说罢,众女子让开一处,让那人坐在赵承平身边。
赵承平道:“今日秦王宫中事,你就已经知道啦?看来,也不是普通人嘛。”
那人笑笑:“我乃蔡泽,燕国人。”
“燕国人?来秦国做生意啊?”
蔡泽道:“是,生意人自然是耳目灵通些的。”
“哦……”赵承平倚在红衣女子身上,全无半点尊敬之意。
“赵先生自觉在平原君面前是红人,却不知已被平原君置于危险之中矣。”蔡泽一脸为赵承平担忧的模样。
赵承平又是一杯酒下肚:“怎么可能?”
蔡泽叹道:“先生醉了,今日难得先生高兴,这等扫兴之事不提也罢。”
“等等!”赵承平叫住蔡泽,“话不要说一半。”
蔡泽等的就是这句话,道:“赵先生为平原君做下这事,又一力承担,若是被人知道,将先生抓走严刑逼供,那先生将岂不危哉?”
“我乃堂堂男子汉,岂会因这等事就出卖公子!”
蔡泽又道:“那魏齐虽只身一人,但要查访,也并非无迹可寻,若是魏齐被别人找出来,平原君只道是先生供出,那先生岂不冤哉?”
“他不敢。”
蔡泽拍拍他的肩膀:“赵先生差矣,上位者想要先生性命,只随便找个借口就行,甚至是暗暗下手。”
这话确实在理,连赵承平也无法反驳,他只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我为平原君做过这么多事,我知道他那么多秘密,他不会这么对我。”
蔡泽心中大喜,看来赵承平心防已动摇,若是再加把劲,必能说动他。
他语重心长道:“我见赵先生是个人才,可以为先生指条明路。”岂料赵承平却没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他竟已趴在桌上,睡着了。蔡泽看见周围喝空的酒坛,心知他今日确实喝了不少,对众女说:“我将他带回去安歇,账与我一并算。”唤来随从,将赵承平扶上他的马车。
车厢内,赵承平依旧睡得香甜,间或说两句醉话:“美人,再满上一杯。”
蔡泽笑着摇摇头,吩咐随从道:“你们去驿馆报个信,就说赵先生今晚宿在我府中了。”
“诺。”
※※※※
“什么!”平原君得知赵承平竟然跟着蔡泽走,震惊地瞪大双眼:“他竟然……”
一旁有门客道:“我早说赵承平靠不住,公子小心他会说什么对赵国不利之事。”
这一点,平原君不是没想到,只是赵承平入府一共也没多少日子,能说出什么不利之事?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而此时他身在驿馆之中,形同软禁,也实在做不了什么。
今日秦王在殿上显然是想要发难,却被赵承平打断,自己手下门客虽然众多,但是有这等勇气和可以看准时机的人并不多,周元是有勇气的,但是他却没有及时出声。赵承平临行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最终,平原君右手暗暗握拳,心中做出决定。
此时听见周元自告奋勇道:“我这就去找他回来!”
※※※※
蔡泽命人将赵承平抬进客房,看着他那呼呼大睡的模样,他觉得平原君门下一定是无人了,才会让这等虚有其表的酒色之徒前来凑数,只怕他今日在殿上之举,不过是仗着血气之勇,想搏个名声罢了。
只是不知道他的话里有多少真多少假,正想着,有人来报于蔡泽,说赵国平原君门客周元拜访,蔡泽一笑:“告诉他,我正与赵先生抵足夜谈,不便见客,请这位周先生明日再来。”
周元吃了个闭门羹,却也没办法,怏怏回去,将仆人所回之话,如实禀告平原君。
其他门客又是一阵群情激愤,平原君思虑许久:“周先生你觉得此事如何?”
周元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心中不相信赵承平会出卖赵国出卖平原君,但是他刚到秦国,就被秦国客卿迎到家中,实在难以判断他到底想做什么。
等了许久,平原君最终摆摆手:“退下吧。”
深夜,醉卧榻上的赵承平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哪里有一点喝醉的样子,战国时代的酿酒技术尚未发展,酒精浓度最多也就是酒酿的程度,喝了这么多,对毕业时散伙宴上能喝二十多瓶啤酒的赵承平而言,也不过跟喝凉白开一样。
前往青楼,他的目的也只不过是想散播谣言,说魏齐被自己送去了楚国,到时一传十,十传百,祸水东引,平原君自可无事,结果却意外的冒出来了蔡泽,他素来过目不忘,秦王宫殿里,又有几个有名有姓的能站在那里,他早就知道蔡泽是秦国的官员。
所以他临时改变计划,故意留下信息让蔡泽上勾,虽然手段极其之拙劣,但是战国时代的人还没有被太多稀奇古怪的阴谋阳谋教育过,所以,竟也真的让他成功了。
现在已如愿让蔡泽把自己带进府里,下一步就是弄清楚蔡泽在秦国到底是怎样的身份。
天亮之后,赵承平刚刚醒来,早有侍立一旁的丫环上前伺候更衣等事,他佯装困惑的问:“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一个丫环笑道:“昨夜郎君喝得大醉,是我家大人将郎君扶了回来,莫非真的一点也不知?”
“你家大人?是谁?”
“我家大人是……”
门口传来蔡泽的声音:“你且先退下。”
丫环们齐齐施礼,鱼贯退下,赵承平看着笑道:“久闻秦**队军纪严谨,没想到连大人家中侍女也训练成这般?哪天若是缺人手,她们上去也能抵挡千军了。”
蔡泽进门坐下:“若是王有诏令,她们自然无不相从。赵先生睡得可好?”
“好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阁下是谁?这是哪里?”
蔡泽笑道:“先生昨日果然是醉了,我叫蔡泽,这是我府上。”
“蔡泽?”赵承平茫然的看着他,“你认识我?”
“赵先生随平原君入宫时,我也在场。”
能站在秦王宫里的人,身份一定不低,赵承平摇摇头道:“抱歉,当时人太多,我不记得蔡大人了。”
“我只是小小一客卿,赵先生不必挂怀。”蔡泽笑得一脸温和无害。
“客卿?那,蔡大人原本是哪国人士?”
“燕国。”
“哦……”如此一来,就不能假称韩齐被自己送往燕国了,不然万一他在燕国的相好众多,很快一查就露馅,仔细想想,还能攀扯的,也就只有齐国和楚国了。
很好,那就楚国吧。
赵承平捂着头:“我昨天喝太多了,希望没有失礼。”
“没有没有,先生只是说了很多话。”
赵承平一脸紧张:“我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说你替平原君藏人。”
“醉后胡乱说话,蔡大人莫要见怪。”赵承平慌慌张张就要走。
蔡泽道:“只怕平原君不这么想。”
原本已一只脚跨出门的赵承平,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第十章 秦宫故人
赵承平如旋风一般扑到蔡泽面前,抓住他的领口:“你对公子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我昨夜将先生带回来之时,平原君派人来寻过先生,我见先生当时已睡下,便告诉来人,先生将等天亮之后再走。他好像很生气的离开了。还有,刚刚,大王又请平原君入宫了。”蔡泽还是一脸温和。
赵承平松开手,在房内转来转去:“不可能,我什么都没有说。”
“对。”
“公子一定会相信我。”
“如果平原君不信如何?”
“那就彼此一拱手,我另择明主便是。”赵承平匆匆离去。
当他刚刚赶到秦王宫时,却正好瞧见秦王与平原君一起出来,平原君冷哼一声:“你还来做什么?”
周元等门客也对他怒目相向。
见此情形,秦王笑道:“来得正巧,一同来看看我大秦军阵。”
大秦军阵军令如山,每个士兵所站位置都有讲究,在这里给平原君看的,自然只是普通的方阵,而让平原君暗暗心惊的却是后排士兵手中拿着的秦弩,看样子与普通的弩有些相似,但随着指挥者一声令下,射出去的箭比六国所用之弩箭的射程要多出许多。
秦国不知何时,竟将弓弩的工艺提高到如此地步,迟早是赵国心腹大患啊。
昭襄王看着平原君脸色,心中颇为得意,这是秦国集无数能工巧匠对旧时弓弩进行改造创新,威力比过去强了四五倍。
他开口道:“不知赵国可有什么可以挡得住这样的强弩?”
平原君还没说话,赵承平冷哼一声,昭襄王脸色微沉:“怎么,你有话说?”
“这种赵国小儿都会的东西,也拿出来自夸,岂不是秦国无人耶?”
一旁有人喝道:“胡言乱语!这是我大秦刚刚创制强弩,怎敢说是你赵国小儿都会?小心吹破了牛皮不好收拾。”
赵承平并不答话,只向秦王说:“若是大王不信,我可以证明给大王看。请大王给我一支木炭,一张可供书画的羊皮。”
木炭与羊皮到手,赵承平似乎对木炭不满意,又要了一把小刀,小心翼翼的削得笔端尖尖,在羊皮边缘试了试,这才满意的动手。
开始,方才说话那人还一脸不屑,随着一笔一笔的勾描,他的脸色渐渐变了,呼吸也变得急促,随着赵承平最后一笔结束,那人几乎站立不稳。早有宫人将羊皮呈给昭襄王,昭襄王只看了一眼,喝问:“你怎么知道的?!”
立时便有武士持戟相对,赵承平淡然一笑:“我早说了,这是赵国小儿都会的东西。”
原来,他在羊皮上描绘的正是秦国改良过的青铜弩机零件图案,秦弩的威力比过去的弩有了极大的提高,正是因为统一流程制作的青铜弩机,经过了多少次的来回测试,才找出最合适的设计方案,没想到,苦心孤诣数月的结果,竟然被一个赵国来的门客说这不过是赵国早已有的东西。
站在一旁的人正是全权负责弩机设计的师匠,他不能相信这一点,但是赵承平的羊皮卷上清清楚楚画着他刚刚完成的设计,连细节都一模一样,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看着师匠低头不语的模样,昭襄王恨恨的将羊皮往地上一扔,便拂袖而去。
此番打击了昭襄王对秦军科技的自信,应该对暂缓长平之战有点用处,但是,赵承平深知,秦军之所以横扫六国,靠的是军队制度,靠的是悍不畏死的士兵,武器只是辅助而已,就秦国那一个敌首换个多少钱,五个敌首可换五户奴隶什么的那个制度,就算是披着兽皮,操着木棍和石块,他们也能把六国给平了。
如果想通过军事在长平之战赢得胜利,那么赵国的整个军队制度都需要改革,这事……只怕不是自己一个平原君的门客可以说了算的,赵武灵王想改个胡服骑射还被臣子叨叨了很久,那会儿根本就没什么乾纲独断之说。
想到这里,赵承平无声的叹了口气。
很快有人过来,传秦王令,请平原君回驿馆休息。
赵承平刚要随着一同离开,来人却说:“大王有令,请赵先生入见。”
不知此去是凶是吉,赵承平看着平原君,后者看着他,点点头:“去吧。”
※※※※
被单独叫进秦王宫,赵承平不知秦王到底想做什么,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偏殿之内,秦王与四五位大臣在内,全副武装的侍卫肃穆列于两侧。赵承平一眼就发现,蔡泽也在其中,还有那个师匠。
这是要演哪一出?舌战群儒,还是忽悠跳槽?
敌不动,我不动,先看看秦王等人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赵承平上殿,依礼而行,端坐在席上,脸上无一丝波澜,秦王先开口:
“你可知叫你来此何事?”
“不知。”
一旁蔡泽道:“赵国根本没有这种弩机,更不要说什么小儿尽有。”
调查的很快嘛,看来秦国在赵国渗透了不少间谍,刚才自己画了半天,秦王看似上当,其实只是想让自己放松紧惕而已。赵承平的心悬了起来。
“你从何处得到弩机图的?”这是师匠最关心的问题。
秦国对人口户籍管探极严,更何况是被召进行这种非常重要的武器研发工作的人,个个都是查清了祖宗十八代,并且他们至今也没有离开过守卫森严的冶炼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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