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杨小千回答得干脆又果断,他的脑子就像被人用刀斩成八瓣儿那么疼,根本没法理解刘远舟讲述的概念。
“举例而言,数字生命同样能感知到自身的生命,但并不仅仅是从摄像头和传感器里感知我们现在所认知的所谓的‘真实世界’,还有属于数字生命本身的世界,在纯粹数学的领域中,我不会再像这样坐在轮椅上,坐在密室里,我可以把我的房间变成威尔斯特拉斯函数曲线,一根处处连续却不可微分的曲线,你能想象得了吗?或者我可以将我的房间变成一个克莱因瓶,甚至是四维、五维、十一维空间,你能想象出那些高纬空间的具体形状吗?不,你想象不到,那是充满数学与唯心之美的世界,是身为三维碳基生物的我们无法理解的世界,所以,我无法保证我的自主意识能存在多长时间,也不确定零一是否会永远对人类保持善意,尽管我和哈罗德在核心算法上设置了重重障碍,但你要知道,当一个人工智能有能力修改自己的内核,这些天堑一般的障碍早晚有一天会被跨越。”
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刘远舟的胸膛却几乎没有起伏,看起来酷似一个机器人,但实际上是在说话的过程中以完美方式完成换气,不露痕迹。
“因此。”刘远舟加了重音,“除了内有的限制,外部也必须设有保险措施,这就是你要知道的第二件事,既然你没有被失败击垮,既然你愿意妥协并且执意负重前行,那就请你收好这把钥匙。”
两人此时距离很近,刘远舟伸手便将一把“钥匙”放在了杨小千手中。
杨小千摊开手心,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发现这并不是一把真正的钥匙,而是一把做成钥匙形状的u盘,透过底部接口能看见里面似乎装着一枚芯片,作用不明。看不出一个所以然,于是他将目光重新投向刘远舟,等待解答。
“里面装着能够让零一停机的病毒源,这将会是唯一一个能够威胁到零一的武器,因为在上线之后,零一会将其他一切可能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中。钥匙一共有三把,任意两把插入运行主机的接口,就能使零一瘫痪停机。”刘远舟转头望了刘中千一眼,或许只是错觉,杨小千似乎在他眼中看出怜爱与痛惜,“第二柄在中千手里,第三柄在文首长手中,文首长百年之后,钥匙会递交到零一监管局的最高主管手中。”
这不是科幻电影中常见的剧情么?随随便便插点什么东西到主机里,就能使得强大到近乎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瘫痪停机。
这算什么?杨小千没法立刻相信这种荒唐的事情,所以嗤笑道:“按你这说法,只要我说服文首长,我们俩一起使用钥匙,就能让零一停机?失去了保护伞,我就能把变异体赶尽杀绝,得偿所愿了?”
“理论上看,确实能够让零一停机,但失去保护伞的未必是圣族。”刘远舟一本正经地说道,“也可能是你们,我说过,圣族中仍有极具潜力的个体能够得以存活,假如没有零一,你要如何战胜另一个温言呢?”
杨小千默然,他这才意识到刘远舟交给自己的钥匙不是一个玩笑。
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真有可能发生吗?用一个u盘携带的病毒就能击败人工智能?
可,想想刘远舟至今做出了多少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杨小千怔怔看看手中的钥匙,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自己被投入茫茫太空,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空虚像腊月寒风一样吹透他的骨髓,一切都是冰冷且寂静,身体也在迅速失温,唯有掌心中这把钥匙如此灼热。
第三百三十八章 今日马拉维
马拉维,利隆圭,黄恺靖走在干燥坚硬的异国土地上,举目四望,入眼尽是种种熟悉,却又有随处可见的陌生。
不久之前,黄恺靖曾随同联合部队驻扎这座城市追剿逃亡的“圣一”,在短暂的停留时间里,这座贫瘠的城市给黄恺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在此之前黄恺靖无法想象一个国家的首都会落后到这种程度,更无法想象所有向这里伸出的“援助之手”都为利益而来,如果没有背后的政治利益,掌握资本的贵人们宁愿让面包烂在仓库里让牛奶倒进河水里,也不愿意把那些对他们而言失去意义的物资运到这里,只因为运输成本高过了销毁成本。
这次重新踏上非洲焦黑的土地,利隆圭又一次让黄恺靖感到意外,他无论如何无法想象短短时间内一座城市的精神面貌能够得到如此巨大的改变。
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大街上的老鼠不见了。
这里所说的老鼠并非隐喻,而是字面意义上的老鼠。上一次来到利隆圭时,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卖烤老鼠的小摊贩,其中年纪大的白发苍苍,钢丝一样粗糙的白头发好像针一样扎在黑色的头皮上,同时也扎在人们的爱心和同情心上。
而年纪小的都还在上学读书的年龄,据向导所说,这些孩子有的确实只有七八岁,也有的因为长期缺乏营养导致发育不良,长到十二三岁看起来仍像是七八岁的小孩,他们之所以跑出来贩卖烤鼠肉,原因很简单:他们家境贫困上不起学,所以要想办法出来挣钱补贴家用,但利隆圭能够为居民创造的就业机会本就不多,对于这些既没有知识又没有体力的孩子而言,找到一份正当工作的难度不亚于用脚踩住卡库普(卡库普是一种个头较小的老鼠,动作灵敏)。
于是,孩子们只能着眼于随处可见的资源:老鼠。利隆圭的公共卫生体系十分落后,鼠群几乎是在没有压力的环境下四处繁衍,至今没有酿成鼠患,还得归功于这些黑皮肤的灵敏猎手,他们会到处抓捕老鼠,并制作成烤肉拿去贩卖。
而现在,黄恺靖走过两个街道,竟然没有看到一个售卖鼠肉的摊贩,这种转变比华夏城市里的大排档一条街碰上城管突击检查还要彻底。
除此之外,黄恺靖还注意到路上的行人,无论男女老少,脸上都再看不到那种对生活失去期盼的麻木,原本灰暗的眼瞳如今黝黑灵动,看起来健康且明亮。
这真是件怪事,黄恺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他在一间稍上档次的酒馆里用三百美元买到了解答这个价格放在马拉维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不过黄恺靖得到的信息确实值这个价钱。
原来在追剿行动结束、联合部队撤出马拉维后,一场血腥政变悄无声息地发生,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了前执政党近乎独裁的统治。在人民进步运动党成为执政党后,便有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商界大鳄开始向马拉维注资,以纯粹亏本的方式进行投资,在资本大鳄们与当地政府的洽谈中,有意将马拉维打造成一个以农业为过渡,集工业与旅游业于一体的新型高福利国家。
在资本的强大力量运作之下,新生活的希望开始以利隆圭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马拉维各处都开始兴建学校、福利院、工厂和商业街。
适龄儿童只需要签订一份毕业后接受工作分配的协议,就能免去全额学费进入职业技术学校就读,学习一门养活自己的技艺,其中头脑聪明且表现良好的孩子还能接受更多免费的教育,只要愿意付出努力,将来或许能够考上大学。
当新执政党主席马克卡聪加宣布这一消息时,他老迈粗犷的声音对马拉维千千万万饱受贫穷折磨的家庭而言,无异于天籁之音。
即便是那些不喜欢学习的孩子,也争着抢着要去学校读书,因为学校食堂能让他们每天都吃到一顿饱饭,而更多的孩子,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倾尽所有也要努力抓住。他们像疯子一样赶到由集装箱制成的教室里,用尽所有力气努力学习,就像一颗颗从岩石地下顽强生长的小草芽,以感动世界的勇气克服一切困难。
讲述故事的西方记者用不怎么标准的英语向黄恺靖描述了这一景象:兴建学校不仅需要资金,还需要时间和师资,短短时间内马拉维开设的简陋学堂并不算多,有些村落的孩子要上学,就要赶十几里甚至几十里路,他们买不起鞋,只能带着类似背篓的行囊,装着混了泥巴的干粮和暴晒成肉干的鼠串,赤脚跑过几十里路赶到学校,然后在学校度过五天时间,下课以后借着月光做功课,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睡大街,喝脏水,等到周末再赶回家,到田野里抓老鼠。
“看看这个。”西方记者递给黄恺靖一张照片,照片上几个背着行囊的孩子正在赶路,身后带着血迹的脚印连成一条长线,从摄影师给出的特写能看出,他们的脚掌磨得鲜血淋漓,脚掌里深深地嵌着细小的碎石砂砾。
黄恺靖捏住照片的手指微微颤抖,莫名而来的鼻酸让他皱了皱鼻头。
曾经,在华夏也有许多像这样的孩子,倔强地忍耐着常人无法承受的痛楚去求学,他们坚信知识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后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改变了华夏的命运。
“上帝保佑这些孩子。”西方记者灌下一大口棕啤,感叹道,“这张照片足够让我拿下一个令人满意的奖项了,估计再过几个月,照片上的景象就不会再出现了,联合国已经开始注意马拉维,不断加大援助力量,很快孩子们就都能领到免费的衣物和鞋子,学校附近也会兴建宿舍区,先做集装箱,再做砖房……”
黄恺靖轻轻放下照片,转头看向窗外,目光飘向远处的总统府。
总统府内,一位白发黑肤的老人穿着马拉维传统服饰,站在一处阳台上眺望远方。
“穆塔,穆塔,我的孩子……”他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你做到了,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今天的马拉维了吗?”
第三百三十九章 真神的使者(上)
黄恺靖的目光在漫长的距离中逐渐涣散,除了偶尔从床边路过的喜气洋洋的利隆圭居民,他什么也没看到。
“所以,街上售卖鼠肉的孩子们都报名上学去了?那么老人呢?”黄恺靖收回目光问道,“上次我来利隆圭时,看到的鼠肉贩子大多是孩子和老人,而且我印象中,在马拉维许多地方的街道和公共区域都充满了无所事事的流浪者和乞讨者。可是这次过来,大街小巷都走了几条,我几乎没有看见这样的……流民?”
说到流民一词时,黄恺靖迟疑了半晌,没能相应的英语词汇,他脑海中的词汇库相对匮乏,只能想出“homeless”一词,但又感觉并不适合,最后换成了普通话说出“流民”二字。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缩在黄恺靖身后不远处的一位亚裔男青年坐不住了。
“喂,流民这个词可不对。”亚裔男青年将装着威士忌的保温杯磕在桌上,竟转头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流民指的是因受兵灾或天灾而流亡外地的人,他们也是被迫离开故乡,生活没有着落,而马拉维街头那些被称为‘行尸走肉’的流浪者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好吃懒做,宁愿在外面游荡、翻捡垃圾,也不愿意吃苦耐劳地工作,而另一种则是体力下降,衰弱多病,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为了不变成家人的负担,他们往往会离开家庭四处游荡,你用流民来形容这两种人都不恰当。”
黄恺靖讶异地回头,走近酒馆时他就曾注意到这个缩在角落里用保温杯喝酒的怪胎,但没有过多留意,毕竟黄皮肤黑头发的又不只有华夏人。
见这两位华夏人开始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彼此交流,西方记者识趣地收起照片,扭过头去闷声喝酒。
“华夏人?”黄恺靖看着亚裔男青年,忽然会心一笑,他猜对方一定认出自己了。
黄恺靖没能像张欣怡那样拿出过硬的艺术作品,所以在国际上声名不显,在东亚和欧美部分国家只有一点粉丝,都是小众圈子。可换在华夏国内就不一样了,作为远救会造星计划中排序第一的战争明星,黄恺靖既符合当代审美潮流,又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战争英雄,所以各大宣传部门对黄恺靖的宣传可以说是不留余力,再加上自媒体传播业的发达,哪怕黄恺靖没有拍过什么出名的电影也没有唱过什么炙手可热的好歌,他也能迅速成为人人皆知的英雄人物。
“他肯定认出我了,否则也不至于因为偶然听到一个词汇的误用就与一个陌生人长篇大论。”黄恺靖心想。
“是的,我叫唐飞。”亚裔男青年举了举保温杯但没有伸出手。
“你看着有点面熟。”黄恺靖想了想,确信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眼前这个人,于是谨慎地多功能手表的摄像头指向唐飞,不动声色地拍了张照片。
很快,黄恺靖在自己手机上看到了照片的反馈结果,原来眼前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大记者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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