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散去荧光飘然落下。
然后这里便很自然地吸引了全场的关注。
海浪一般的惊呼声随着荧光的飞掠从凉棚的一头传递到另一头,对袁来而言就是由远及近依次而来,他有些发愣,不知这到底是何物,只是凭借着直觉认定这东西对他没有什么恶意,而当那荧光缓缓散去之后,他也就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
“《题菊花》……这是诗?”小乔瞟了一眼吃惊道。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这诗……”老儒生吃了一惊,细细品味只觉得定是一首极好的诗作无疑。
稍稍品味,他便下意识出言道:“这是乌衣诸郎的新诗?”
说完他急忙摇了摇头:“不不,乌衣巷三首诗已经定下了,那么这难道是我沈城学子所作?!”
语气兴奋,眼露光芒。
袁来看着只觉得有些好笑,不是笑他的猜测而是笑这诗从天空飞来难道首要的事情不是瞧它的来处么?怎的竟然第一时间开始品诗了?
大启的读书人果真是有些榆木脑袋。
“啊,是各位先生出来了!还有乌衣诸郎和我沈城学子?怎么,难道是比试结束了?!”有人终于喊道。
“还有京城的谢先生也出来了?”
“那是……屠苏屠院长?”
一声屠苏竟然比其他人的名字都更加有用,生生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屠苏淡然地笑了笑,开口道:“诸位幸会。”
而后他的目光便扫过全场落在了面露疑惑的袁来脸上。
屠苏一眼,其余人的眼神也就紧随其后,顿时他就成了这里的最受关注的焦点。
看到这情景,袁来再想想面前的诗作,心中也猜测出了大概,只不过他此时并未担心身份败露这等小事,他木然的躯壳下心中则是为那团荧光震撼!
这……难不成就是修行的手段?
虽然不知来处,但是凭着感觉他第一时间锁定了屠苏,那个笑得很温和但是心很强大的男人。
凉棚里人很多,座位很多,所以并不宽敞,没法让楼内所有人都来到袁来身边,于是过来的只有屠苏谢园以及那一群评阅诗句的老先生。
“这诗是你所作?”一位先生问。
“你是哪家孩子?”另一位先生问。
“你今年多大年纪?”又一位先生问。
“那首词也是你作的?”
“你求学于何处,师从何人?”
“你为何不署名字?”
“你的名字?”
“……”
“你为何不说话?”
下人袁梨一副傻样,他年纪也不大,身份又低,此时和少爷一同被那些老爷围困不禁生出满心绝望。扭头看看自家少爷,咦?似乎也并不比自己镇定多少嘛。
写在袁来清秀白皙的小脸上的是斗大的两个字:懵逼。
这帮先生实在是太过不矜持,袁来不禁奇怪这传说中古人的文人风度矜持含蓄都到了哪里去?
终于还是谢园看着这孩子被问的一脸茫然,心中不忍,便拦下了众人诘问,缓声道:“不要紧张,我来问你,你叫什么?”
“……”袁来有些摸不准自己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而一旁的小乔则是嘴欠道:“他?他是袁家大傻啊……各位先生应该听过才对吧!”
一位本地先生皱眉,然后讶异道:“是袁守诚家的公子?”
“是啊。”
“就是那个拜入黄耆门下的袁家公子?”
“是啊。”小乔点头道。
这下瞬间几位先生都不说话了,他们都是本地人,袁守诚生意不小,而且还是做的书商行业,和文人圈子也算沾亲带故,加上市井流言,对袁家那个傻子少爷也都是有所耳闻。
傻子?
他们看了看袁来那张清秀的脸,再看看那继承自袁来那位难产故去的母亲的淡淡如远山的细眉,还有眉下那清澈的双眼。
再想想那一词一诗,忽然觉得传言果真靠不住,又或者是即便是先天痴愚一些,莫不是在山上住的久了,也就慢慢开启了灵智。总归不似痴傻。
“你是袁家公子?”屠苏却是不理会什么痴傻的言语,只是问道。
“我是袁来。”袁来点点头,然后抿了抿嘴,道:“各位先生找我什么事?”
“这诗是你作的?”
袁来看看,心道修行世界果真奇妙,自己不署名竟然也被找到,也就不再睁眼隐瞒,况且如今这个情景,他总不能说是这是黄巢作的吧?黄巢是谁?恐怕无人知道。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
“果然!”一位先生精神一震,又道:“那首菊花词也是你作的?”
一只羊也是牵,两只羊也是赶,袁来索性再点头。
“果真是少年俊杰!”那人赞叹一声,而后转身大声对疑惑的其他人道:“袁来小公子作的一词一诗让我等很是欣赏,尤其是这一首菊花诗立意高远胸襟颇大,当为本场之最优!只是两首作品都未曾署名,因而屠院长便施展手段寻了过来。只是没曾想如此诗才竟然未闻名声,且此等年纪就诗中有如此气魄真是罕见!”
此言一出,棚内皆惊!
“什么?袁傻子作了诗?”
“不仅仅是作了诗,而且是本场最优!这是说他的诗作已经压灭了乌衣诸郎的三首!”
“说错了吧!不可能的,难不成连刘公子都比不上他?”
“这怎么可能?不是说他是个……傻子么?”
“傻子?我倒是听说他在山上修行三年前几日才回来,这痴傻的名声也不过是当年的事情了,女子尚且十八变化,幼年痴愚难道就代表了一世的痴愚?”
议论纷纷,如平地起清风,拂卷凉棚。
最为吃惊的还是当属本桌的小乔和老儒生。
其中小乔最先惊叫道:“怎么可能!我当年和这袁傻子一同进学,他是什么模样我还能不知?作诗?连字都认不全他还能作诗?”
一位先生蕴怒地呵斥他道:“你敢说这《题菊花》不是好诗?我也认得你,不过是乔家二郎,平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还有脸说别人?况且袁来已经上山三年,才刚刚回来你岂能用旧时眼光度量?无知!”
这一顿呵斥让小乔憋红了脸但是又不敢回嘴,这位先生在当地地位很好,他家老子见了也要躬身满面堆笑称呼一声大先生,他又哪敢说什么?
而那位老儒生却是脸色微红,想到自己先前心中对袁来的不在意以及略微的鄙夷,再看看如今桌上那首诗顿时好不惭愧,只是惭愧之余看到小乔那不忿又不敢言的模样心中暗暗叹息,他倒是不是怜小乔被呵斥,只是对他的愚蠢而失望罢了。
此前乌衣诸郎三诗一出压得除了刘重湖无人敢落笔,是多么丢人的事情?若是就此输了,那这些评阅诗句的本地先生也是大大的脸上无光,说不得也要累的抬不起头。而如今袁来可是根正苗红的沈城人氏,他作出了两首能压下乌衣诸郎的诗作这是何等扬眉吐气的事情?连带着哪个老先生不对他赞赏有加?只要坐实了这诗词是袁来所作,那这次文比就很可能获胜!
这个时候即便不是袁来作的,那也必须是袁来作的。
小乔当众这样喊叫自然是恶了所有的先生。
老儒生腹中学问有限,但是活了这几十年光景,对人情世故看的自然比小乔通透的多。
此时已经有人将袁来的一词一诗的抄录版本分散给众人,待看过这诗词之后,所有的质疑声都消失无踪了,留下的只有莫名的惊讶和佩服。
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也就够了。
“袁小公子可否随我入寿阳楼?此次文比还未结束,还要看个结果才好。”一位先生笑道。
袁来看了看,也微笑起来,刚要点头说好忽然眼神一顿,抬头向寿阳楼二楼栏杆看去。
二楼浮空架设的外架走廊后一间屋阁的门扇忽然打开了。
一位老者在一群老先生的簇拥中率先出阁,然后他站在了廊上,凭栏低头看来。
入眼处,便是袁来。
有人惊呼:“王夫子出阁了!”
第十五章【阁中对坐】(上)
夫子出阁,最重要的当然不是阁而是夫子。
若是夫子二字前面缀的是个“王”姓那就更了不得了。
王夫子的本名很少有人知道,只是懂得无论辈分是高是低,无论亲缘是近是远,无论是家天下的那位至高无上的常喜于摘星楼上饮酒的皇帝陛下,还是四九皇城烟花巷里下九流的贩夫走卒,总之当任何一个身份面对这位老先生的时候,称呼“王夫子”总归是天经地义无错的事情。
乌衣巷诸郎君巡游大江南北十座名城,带着这队伍的有二人,一是谢家的谢园,一是王家的夫子。然而任谁都知道真正管事的只是谢园一个,至于夫子只是随行而已。
每到一城,当地名流最先拜见的永远只能是王夫子。
没有人对此有意见,因为夫子实在可称是启国文人中当代泰斗,高山仰止,王夫子是高山,天下其他读书人只管仰止便是。
每到一城,他们都会揽下当地一座名楼,楼下厅中学子比试诗才,楼上阁中夫子和当地大学者论学。
对外称作交流学问,然而实际上更多的只是夫子在讲学而已。
如今夫子出阁,自然是引人注目的事情。众人只见那位老者向楼下俯视片刻,然后与一旁的年轻侍从交谈了几句,再然后那侍从忽然开口喊道:“夫子欣赏袁公子诗才,请小公子上楼小叙!”
此言一出就连谢园等人都吃了一惊。
“夫子请袁来上楼?”
这真的是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放眼启国文人士林界如若是哪位年轻人为夫子所赏识那不消说以后只要踏上科举之路必然是平步青云。
任谁不会吃惊?
袁来没有吃惊,因为他根本不知这王夫子是什么人,只是从众人态度看来那是一位有身份的大人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所以他很淡然,淡然得过分。
另外的,他也有好奇,好奇于仅仅是两首诗词而已,这阵仗也有些夸张。
屠苏微微一愣,然后笑道:“夫子有请,袁小公子可愿上楼?”
袁来点点头,道:“好。”
他起身,扭头对已经完全傻掉的袁梨淡淡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看了眼炽热的阳光,他想了想,又嘱咐道:“天热,你想着等咱回去的时候买个西瓜回府,记着要井水冰过的。”
袁梨呆愣楞地点点头。
“那,走吧。”袁来放心道,屠苏和诸位先生走在前,他跟随在后,留下的只有一棚的无语。
王夫子召见小叙,这是何等值的自豪的事情,难道不值得大喜过望么?这时候还不忘嘱托下人买西瓜吃……这真是……
“怪不得被叫做傻子……”有人轻声道。
……
……
袁来还是有些紧张的,虽然看上去这事没什么危险,但是他此时已不便装傻,总觉得有些不安,特别是想起来这里的事情传遍全城后自己的老爹可不要被吓到才好,傻儿子顿时变作了什么沈城才俊,这华丽丽的转身一般人接受起来也有些费力。
不过那些问题终归不是眼前需要考虑的,现在他就要登楼会面那什么王家夫子,不知道那人要和自己说什么,只是最好不要来个考教学问的戏码,那实在太俗了。
没有人和他一起去上二楼,其余的人已经忙着开始进行最后的比较,这文比的最终结果可是还没有定下来。
所以当他孤身一人上了楼,来到那间重新闭合起来的小阁门前的时候,忽然发觉这里很是宁静。
比凉棚里还是一楼中都要宁静得多,站在廊上他没有急着推门进去,从这里可以看到贯通沈城的那条江河,弯曲如旱地巨龙伏卧。
看了一阵风景,等心里燥热除去之后他才一伸手推开了房间门。
里面只坐着王夫子一人。
“我请过很多位客人,不叩门而入者唯独你一人。”那夫子忽然悠然道。
袁来本来还在纠结是装傻还是故作深沉,待听了这话顿时就不打算沉默了,他立即回口道:“很多人请我做客,不门外迎接的人也就只有您老一个!”
王夫子一愣,开始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少年人。
袁来同样在观察对方。王夫子年纪约五十往上,再精确的也就看不出了,穿着宽大的儒士衣袍,容貌并无特殊之处,唯独一双眼睿智明澈,隐隐透出压力。
然而吸引袁来的也并非是这双眼,而是夫子身周的那股儒雅馨香而又沉稳如山如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