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绍不知他暗中到底卖什么关子,不过高人行事一向诡异,他还是先做好他的事,也就是了。
子时,含章殿
司马衷的寝宫已移至含章殿中,除了重重守卫之外,伺候的宫人与御医也不少,薛神医给他把脉之后,摇头轻叹。
此时,一位宫女在一旁蹲下,替司马衷将手放了进去,低头开口:“薛神医,皇上的病如何了?”
薛神医一惊,朝那宫女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你你”
“奴婢是新来的宫女小蓉,不知皇上病情如何了?”
薛神医飞快的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皇上皇上已病入膏肓,怕是药石无灵了。”
她的神色未见悲戚,只是有些木然:“已然,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其实,皇上的身子也是被硬生生的拖垮的,之前又一直服食五石散,这才苟延残喘了些时候,而后又劳心劳力,能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继续下去,也是受罪。”
羊献蓉恩了一声:“我知道了,那我该做什么?”
“只需陪着他就好,大限怕是就在这几日了。”
“还请薛神医将这消息瞒下来,对外就说皇上的身子已大有好转。”
第425章 好好活下去
薛神医十分惊诧:“这是为何?”
羊献蓉神色冷寂,抬头看了他一眼,刺骨之极:“你照做便是了,此事之后,我会安排你出宫,也不会再有人打扰你,如何?”
薛神医心底一咯噔,随即只有应承了下来。
她半跪在龙榻前,吩咐宫人打来热水,用热毛巾替他擦拭着身子,面上并无多少表情,眼泪却怔怔的掉了下来,她知道他身子不好,他也总说,若是他走了,她该如何,却不知道,竟这么快,她以为,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娘娘。”
小贵子在旁提醒了一声,示意她注意些,内宫中的太监宫女虽说上下打点了一番,那些侍卫却是石超的人,自然要好生提防着。
“无事,今晚,我就在这照料着,你让人请那些侍卫喝酒,都是草莽之辈,有这个法子便可。”
“是,奴才这就去做,娘娘您要小心身子。”
入夜之后,羊献蓉就一直半坐在一旁,看着他的脸,手指摩挲着他的脸,他廋了很多,精神头也不好,看着叫人心疼。
正入神之时,司马衷竟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她的时候,有些微怔,随即暖暖的笑了,声音有些虚弱,带着些许的沙哑:“朕梦见你了。”
羊献蓉心底剧痛,脸上却挂着温柔的笑意,给他掖了掖被褥,温声道:“皇上梦见什么了?”
“朕梦见,朕不是皇上,只是个穷书生,你也不是皇后,只是个隔壁家的千金小姐,我们青梅竹马,朕会趴在墙头上偷偷看你,你真美,梨花树下,对着朕笑,梨涡浅现,献蓉,你对朕笑笑,好不好?”
羊献蓉咧嘴笑,嘴角的梨涡十分明显,眼泪却怔怔落了下来,如梨花带雨。
司马衷伸出了手,轻拭了她脸上的泪,眼底满是疼惜:“别哭,朕会心疼。”
她忙将眼泪抹去,笑的十分灿烂:“臣妾不哭,皇上,你会好起来的,臣妾会一直陪着你。”
他笑了笑,眼底似有细碎的光,更多的是疼惜,他温声道:“朕朕怕是撑不住了,朕不怕死,只是,朕怕死了之后,你该怎么办?”
羊献蓉再也撑不住,捂着嘴生怕哭出声来。
“献蓉,不要为朕殉葬,要好好的活着。”
“皇上!你忍心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吗?”
司马衷看着她,那般沉痛,他抓着她的手,十分用力,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献蓉,你听我说,朕死了,若是成都王继位,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甚至让你殉葬,我们还有绾绾,你是聪明人,为了绾绾,你都要想方法自保!你明白吗?”
他的力道甚大,抓的她有些疼,可是,这种疼又哪里及她心底的万分一?
“献蓉,乱世之中,只有心狠才能立于世,利用任何你可以利用的,献蓉,你有惊世之才,不管是成都王,还是河间王,你都不必怕,我只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连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
第426章 司马衷驾崩
司马衷说到最后,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羊献蓉忙轻拍着他的后背,却见他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太医,快请太医!”
薛神医来的时候,忙给他诊脉,却见他的气息淡了下去,就连身体也渐渐冰冷了起来。
半响之后,薛神医语气沉重道:“娘娘,皇上驾崩了。”
羊献蓉就半坐在那,神色木然,动都没动,薛神医又说了一句:“娘娘,皇上”
“本宫知道,还记得本宫之前跟你说什么了吗?皇上身子有所好转,无论谁问你都这么说,你先出去。”
“娘娘”
“出去!”
“是,微臣告退。”
他退了下去,小贵子躬身等候在旁,良久之后,她才站了起来,眉目之间划过了一丝狠意。
“小贵子,都安排好了吗?”
“娘娘,外面的侍卫都灌醉了。”
“好,宋九。”
一声令下,宋九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她身侧,恭声道:“属下在。”
“把准备好的人带上来,都调教好了吗?”
“是的,主子。”
“那就好。”
她看了一眼司马衷尚留余热的身子,缓步走了过去,手指划过他的脸,他的鼻梁,最后落在了他的唇角之上。
她低头,亲吻了他的唇,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皇上,献蓉带你出这皇宫可好?”
这一夜,不知为何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大雪真的下的很大,晨曦初升之时,泉山之上,有一座孤坟,在悬崖之处,仰望着山河,仅一夜之间就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大雪,羊献蓉一袭红衣,蹲坐在坟前,靠在那墓碑之上,看着天际那一线晨曦,她手中拿着一壶酒,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呛鼻的很,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宋九给她披上了披风,难得多说了一句:“主子要保重身子。”
羊献蓉恩了一声,却又灌了几口烈酒,手抚摸着墓碑,低声道:“这是我为你挑的地,喜不喜欢?本想把你葬入皇陵,不过,你应该不喜欢那地方,除了奢华之外,空洞的可怕,你说你喜欢看风景,这里地势很高,风景很好,你应该会喜欢的吧。”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因为蹲的太久,头有些晕,差点摔倒,宋九忙搀扶着她。
她轻推开了他,又看了一眼那墓,轻声道:“我听你的,好好的活着,有些事情,也必须要去做,你等着我。”
她转过身,毫不犹豫的离去,坐上了一辆马车,宋九紧跟其后,贴身保护着她,马车上,她看着他,眼底幽暗,她冷声道:“刘曜现在在哪里。”
宋九一惊,半响之后才道:“属下不知主他的下落。”
“我很清楚,你们一直暗中联系,虽然名义上,你奉我为主,但刘曜才是你主子,我的事,你应该事无巨细的全告诉他了吧。”
宋九低着头,默不作声。
“让他来见我。”
“少主怕是脱不开身。”
第427章 “皇上”御驾亲征
羊献蓉道:“你跟他说,想要分一杯羹,就让他来见我!他不是什么事都清楚吗?如此大好时机,怎么反而退缩了,想要合作,就拿出点诚意来。”
宋九见避不过,只好应下了。
旭日东升,羊献蓉看着朝阳,又回头看了那一座孤坟,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办完了那些事,我就会来陪你,等我。
薛神医离去的时候,没多少人注意,一辆马车缓慢的驶离了宫城,他撩起车帘回头看了一眼,天边上,一片血红,他想起了那个曾经最尊贵的女人,叹息一声,乱世之中,或许只有这般人,才能存活下去,搅弄风云,这天下怕是不太平了。
今晨,上早朝之时,传言中已病入膏肓的晋惠帝竟上朝了,而且看起来精神奕奕,偶尔虽会咳嗽几声,却能看出,这身子并无大碍,传言有些言过其实了,并且,他十分正常的处理了一些并不重要的事物,石超就在朝上,想他这样的大老粗,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就连太医都说他病入膏肓,怎么突然之间,竟然就好了?
不过,就算好了,又如何,这洛阳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中,朝臣不敢说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永安元年六月中旬,羊献蓉于雪芦之中,与卫玠对弈,两人各持一子,羊献蓉持黑子,已占半壁江山,却输在了最后一子之上,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娘娘习棋,不过才数月而已,竟有如此造诣,实在叫人佩服。”
“卫先生谬赞了,还是你这个老师教的好,卫先生运筹帷幄之功,本宫甘拜下风。”
卫玠淡声道:“娘娘何必如此自谦,李代桃僵之事,娘娘一手操纵,只这一手,便让人惊叹。”
“本宫也是向前人学习而已。”这个前人,其实就是贾皇后,用傀儡代替司马衷,整整九年,把持朝政,这一招,她用的极好!
“是啊,不管如何,皇上该活着,否则,成都王便有借口,登基为帝,只是,娘娘诸多筹谋,已是想好了下招了吧。”
羊献蓉手指把玩着温润的石子,外头的石榴花的甚艳,她的眼神深幽之极,又含着些许冷意,她温声开口:“卫先生可知道一句话?”
“什么话?”
“挟天子以令诸侯,当初长沙王死守洛阳城,你可知为何,区区一城之将,能阻挡成都王的二十万大军,并令之惨败吗?”
“是因为皇上?”
羊献蓉冷笑:“自然,所以本宫要‘皇上’御驾亲征!”
“什么!?”
“与其故步自封,不如主动出击!借着晋惠帝的名声召集天下之有义之士,讨伐成都王,无论成败,皆有一拼之力!”
卫玠这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娘娘你李代桃僵的原因?皇上已死,你却将消息瞒了下去,还找了个傀儡假扮,为了就这个?”
提到司马衷,羊献蓉的眼底才浮起一丝别样的情绪,黑子在素白的手指之间翻转,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是,卫先生,你不是早就看穿了吗?”
第428章 下月初起事
卫玠道:“我只是没料到娘娘有此念头罢了,成都王若要称帝,其实并不是不可以,西晋需要一个强盛的帝王,扭转局面,如此分裂下去,是要出大乱子的,一旦战乱,天下饿殍满地,民不聊生,那才是大罪孽!”
“先生,你错了,这天下早就乱了!荆州之乱,流民几十万,鲜卑、羌族、匈奴,哪一个不是狼子野心?你可知,河间王与成都王都暗中与匈奴、羯人勾结,晋国早就不是当年的晋国!这一仗必须打,若赢了,杀了成都王,本宫自会立司马覃为太子,并适时安排晋惠帝的死亡,由他继位,稳定朝局。”
卫玠眉头紧锁,半响之后才道:“这一仗若输了呢?洛阳禁军所剩无几,就算召集而来的,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这是在冒险,又或许,会将晋国推入更糟糕的境地!”
羊献蓉突然一把抓起了一旁棋盒里的棋子,嗤笑道:“那么,你告诉本宫,还有什么更糟糕的!洛阳死了多少人,一个草莽之辈主持朝政,他又杀了多少人!你以为成都王当了皇帝会好?就因为几句话,他死守着邺城,连洛阳也不顾了,你以为他能有多大本事!不过是仗着手中的兵权罢了,这一仗就算败了又如何!”
卫玠长叹一声,这是一个乱的不能再乱的摊子,就算是晋武帝在世,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那东海王司马越呢,你准备如何处置?我私下跟他联系过,的确是他出卖了长沙王,害的长沙王惨死,不过,他终究是皇族,又是司空,身份还是有些用处,娘娘您不可出面,毕竟在旁人看在,你如今应该被软禁在金墉城,我与嵇绍身份低微,若真要出兵,借用他之名,便再好不过了。”
羊献蓉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右将军陈眕,殿中中郎逯苞,成辅,另外上官己与祖逖皆会拥护,起事之日,便定在下月初如何”
卫玠起身朝她拜了一拜:“微臣愿听娘娘差遣。”
她虚扶着他,眼底已是一片嚣杀。
她因要隐藏行踪,便藏匿在一衣巷庭院之中,身边留了宋九与那些个死士在侧,推门而入之时,便见刘曜站在窗前面,束手而立,天已彻底暗了下来,一轮明月高挂枝头,他一袭蓝衣,转过头来看她,眉目俊朗,剑眉入鬓,眼色透着深蓝,似有光。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