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我是我人生的祸首(四)
我没有名字。
没有人给予我名字。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他很早就死了,被一个女人杀死了。只见过母亲一面,她也被那个女人杀死了。母亲死的那天,是我出生的那天,我生而知之,所以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
自那以后,那个跟我母亲一模一样的女人便将我放在处处都透着寒气的宫殿中。整日像是个幽灵般游荡在各处房屋,我像是个哑巴一样独自生活了三年。
当我尝试着从宫殿中走出,尝试着去看那个女人的目光,尝试着跟她擦肩而过,尝试着走出这座宫城。那个女人都冷眼看着我,并没有阻止。
要是认真说起来,那个女人都没有冷眼看我,大概是我这个一个弱小的人不值得她去看。
我走出了那充满了寒色的地方,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开始凭借记忆搜寻关于我父母的事情。
用了两年的时间,我终于弄明白了发生在我父母以及我身上的事情。
那个女人,是阴阳门的大司命,是这个世上最强的人。
至于她杀死我父亲与母亲的目的,说起来实在是有些可笑。
有一天,大司命突然认识到——人这个种族,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完美,始终都存在着致命的缺陷,总会被其他人所击败。
于是,大司命就要想办法脱离人的范畴。而她那时,其实就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强的人。
她撕裂了自己的灵魂,将所有缺陷都从身体中剥离出来。就好似用一根针将饰品缝隙中的灰尘剔出来一样,那些剔出来的杂物,就汇聚成了我的母亲。
除却面容上跟大司命一模一样外,我母亲没有一点跟大司命相似。
我的母亲,充满了人的种种缺陷,除却沾染了大司命的部分有点,是一个十足的女人。
幸而大司命都剥离出我母亲之后异常的虚弱,我母亲才有了逃命的机会,离开了那个冰窖般的地方。
在大司命看来,所有人的本性都是不可取的,于是她将我母亲这个人剥离出来,她就可成为“仙”。事实上,她的这个决策并没有错误,在将我母亲剥离出来后,她很快就突破了天仙境,进入了真“仙”的范畴。
超乎认知的境界,让大司命拥有了超越人的力量。对于她只手遮天,让六十四位阴阳主突破天仙境,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我的母亲出逃之后,走过了不少地方,最终在一个很普通的村庄定居了下来,像是个普通的村姑一样生活了下来。
那个村庄我去过,并且在母亲与父亲曾经的房子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实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要说景色,更谈不上“美丽”二字,冬日里更是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生活在村子里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热心肠不少,闲言碎语也不缺,聪明善良不少,游手好闲也不缺……五花八门,样样俱全。
混杂着鲜花与牛粪的村子,看不出什么两样。这片土地上,不知道存在多少个这样平凡的村庄。
至于我的父亲,我更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憨厚,老实,相貌平平,喜欢喝酒时吃花生,聚在一起时也爱扯皮,有时回到家中也会对母亲颐指气使。
平心而论,我对这个父亲极度的厌恶,甚至觉得肮脏。这样的一个人,又有什么资格做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您到底是在报复自己,还是在报复我?
我甚至有毁掉这个村子的冲动,将父亲的痕迹彻底抹除,我根本就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
与这样肮脏的事实相比,我希望我的母亲是大司命,并且没有父亲!
可是,我总也忘不了母亲临死时看我的眼神。
父亲是大司命杀的,因为当她发现母亲居然下嫁给了一个普通人,心中难免有点怪异的感觉。就算母亲只是她的污垢,她也不会允许别人来沾染。
天仙境都不是大司命的对手,更何况是普通人。
母亲甚至大司命的强大,顾不得去救父亲,便只能逃,后来逃到了千里寒色中,生下了我。
在千里寒色中,大司命会格外的强,母亲却也可以变得很强,大司命想要杀母亲就必须动用全部的力量,到时候整个天下都会发现她已经跨越了天仙境的秘密。
母亲跟大司命毕竟同属一体,若是母亲一死,大司命也必然会遭受到重创,届时再有无数人杀来,大司命也有可能受伤。
对于远超了人这个范畴的大司命来说,被人击伤都是不可容忍的事情。
于是,大司命等着母亲将我产下。
这时候却有个人闯了进来,那个人名为李逸仙。
他应该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对大司命拔剑的人,奇怪的是以他初入天仙境的修为竟然可以从大司命手中活下来。他的强大,仅次于大司命这个已经成为真“仙”的人。
母亲将“道名辰玄”交给了他,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将我托付给他。或许当时她就意识到,李逸仙带着我,肯定逃不出这里。
李逸仙在见识过大司命的强大之后,已经是身受重伤,没有任何的选择,只得逃了出去。
母亲毫无意外地被大司命杀死了,大司命在准备杀我时,却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也跟她同出本源,她杀了我必然会受损。
在千里寒色的宫殿中思考了漫长的时光后,她决定让我活下来,看看充满了人性弱点的“女儿”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将我当成是一面镜子。她也没有继续追杀李逸仙,而是希望看看人的极限到底在何处。
当世上只有一个神的时候,并不会产生多么强的统治欲,因为无人能够反抗。这个神更愿意看到人们的挣扎,并且由自己来挑起人们对神的反抗,将人反复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才能更有趣,更能体现出神的强大。
大司命已经破开天仙境,成为至高无上的的“仙”,她就想看看“人”到底能够达到什么样的地步,跟“仙”到底有多大的差距,“仙”这个更高层次的生灵是否就真的高过“人”!
我逐渐弄清了往事,也发现了大司命的目的。
在母亲跟父亲居住的那四间小房子中住过一段时间后,我终于明白母亲的选择,也明白自己应该干什么。
我不仅要为母亲父亲报仇,更要证明大司命的观点是错的。
可是我更清楚自己与大司命之间的差距,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靠我一个人的努力,千百年都不可能追赶上大司命。
大司命作为一个神,恐怕没有千百年的耐心来观看我的成长。我清楚地知道,只要我抬抬头,就可以看到大司命的眼睛。只要她想杀我,我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于是,我就想到了李逸仙。
当我在无名之地历练之后,我再去找李逸仙,却发现他已经快要死了。当年跟大司命对战所受的创伤,一直都在缩减他的性命。
李逸仙一眼认出了我,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开始将他的所见所猜以及设计出的计划慢慢说了出来。
大司命这个无暇的“仙”,不会再允许“人”跟她同处一个地方,她要创立一个“仙”的国度。
李逸仙当然是有资格成为“仙”的人,而他更愿意选择成为“人”。
我不需要明白李逸仙的过往到底如何,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我只需要知道我们有了同样的目标——杀了大司命!
李逸仙带我来到了一处小山,我看到了一个用刀砍柴的少年。李逸仙说,他的赌注,都压在了这个少年身上,剩下的时间内,他将尽可能为这个少年铺好道路。
我冷笑出声,因为这个少年实在看不出来有任何的特点,就跟芸芸众生一样,甚至连大宗门中的普通弟子都比不上,就算有着无数奇迹发生,他也不可能强过大司命。
然而,我没有多余的选择。我不相信那个少年,但我相信李逸仙。
再往后,我一边看着这个少年的成长,一边按照着李逸仙的计划开始布局,让一切都如同预想中的那样进行。
这个少年是如此的慵懒,是如此的不堪,是如此的洋洋自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着什么,竟然可以每天都露出笑容。
我有时候真的想杀了他,取而代之。
不论怎么看,李逸仙都才是最后资格去杀大司命的人,他比任何人都要强。就算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也有诸多的办法让他延续生命。可是,他还是选择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少年。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去杀大司命?恐怕他连站在大司命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可后来,那个少年变强的速度开始出乎我的意料,并且越来越快。
当孤霞湖一战时,我就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拥有着去杀大司命的资格,李逸仙之所以会选择他真的不是没有道理。
我将我所有的赌注,也压在了这个不再是少年的身上!
这个名为王石的人,承载着所有人的希望!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我是我人生的祸首(五)
我死之后,不会有花盛开。
我死之后,不会有候鸟飞过,不会有鱼儿游过,不会有人从此处踏过。
我死之后,不会有人记得。
我死之后,春风不来,夏雨不落,秋霜不凝,冬雪不舞。
我死之后,都不会化成一抔土,只会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下痕迹。
若是人死之后就会进入地狱,那我这样的人就会进入比地狱还深的地方。不,应该是只有我这个人,才会进入到那种地方。
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
这一切,都该是我的归宿。
我未曾善待过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未曾善待过我。
我从降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是灾祸。这个世上唯一爱我的母亲,没有来得及跟我说一句话,只是看了我一眼就死了。我的母亲因我而死。若是没有我,母亲或许就不用死。
走出千里寒色,我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会主动避开我,好似我是有别于人的妖魔。我明明跟大家长的一样,我却总是被另样对待。
我不明白别人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走上前去问某个人,那人却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刀,可惜,死的是他。
因为这件事情,越来越多的人惧怕我,我就像是瘟神。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人会根据表观做出基本的判断,从而做出一系列基本的反应,并且根据发生的事情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至于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他们并不是真的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本能感受而已。
大多数人,都是很愚蠢的,并不是愚昧无知,而是愚蠢。
这应该就是大司命想要摆脱“人”这个种族的原因。
又有谁能够忍受住这种愚蠢,始终都陷在愚蠢所造成的肮脏之中呢?
人是愚蠢的,欺骗他们是一个格外容易的事情。可是我并不想欺骗他们,我想看看他们的愚蠢是由什么造成的,我想看看他们到底在恐惧着什么。
但凡是敢对我怀有敌意的,我都会将他们杀死,包括啼哭不停的孩子。
我走出千里寒色的第三天,双手就沾满了鲜血。对于生而知之的我,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反抗我,只能将我奉为妖魔。
于是,当人们再面对我时,不会再表露出任何的敌意,更深的恐惧让他们学会了屈服。
妖魔变成神佛,是这样容易的一件事情。
不过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一个游戏,带上不同的面具,代替某个人进入到其生活之中,看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面具,真的是一个好东西,我无往不利,可以成为任何人,窥探到他们的内心。可我越看,就越觉得人真的很可笑。
人有多聪明,就有多愚蠢;有多愚蠢,就有多肮脏。
修行是件好事情,可是它所带来的力量将人的愚蠢无限制地放大,也将肮脏无限制地放大。力量的不均衡,让人更加丑陋。
当我认识到人到底如何的时候,我无比渴望成为大司命的女儿。
割开手腕,放空体内的血,剔除其中的筋骨,将内脏取出,就是这张薄薄的人皮都用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唯有这样的方式,我才觉得我稍稍洗去了人的劣性,才可以稍微摆脱人的束缚。
我痛恨这个充满了人的世界,处处都藏着肮脏龌龊,人人都不敢以真面目相对,人人都表现出这样那样的缺点。
人的世界,可比单纯动物的世界要恶心的多。
我开始明白大司命为什么要想办法将母亲从她的身体内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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