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来得及去呼吸这清新的空气,王石看到了师尊种的那一片竹子。
竹叶都落了,漂浮在积水中,埋在泥土之中。
师尊的竹子也都枯了,显示出了暗黄色。
略微僵硬了一下,好像是心被掏空了一样,王石一时之间不知道干些什么,只是愣愣地站着,看着那飘零了一地的竹叶。
赵文启他们早就醒了过来,跟王石一样,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地飘落的竹叶,不知道干些什么。
忽的,屋檐上积蓄的一滴雨落了下来,滴到了王石的脸上,滑出了一道痕迹。
冰凉的雨,人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梅若雪静静地站着,良久,说道:“葬在这片竹子下吧。”
一句话,好似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量,人也像是没了根的花,一下子便枯萎了。
林子静静地望着,眼泪已经流干了,还是望着,没有说话。
事实上,她的眼睛已经瞎了,根本看不清任何的东西,但是她的脑海中还有着苏长白的身影,还能看见他。
“葬在这片竹子下吧。”
梅若雪再次说了一遍,没有力气的声音还没传出去多远,就彻底地断了,根本不能传到任何人的耳朵中。
这座小院,还是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一滴雨声。
“葬在这片竹子下吧。”
梅若雪的声音,已经小到不能再小,也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得见了。
每说一遍,梅若雪便苍老了一遍,现在已经苍老了三遍,成了一个一阵风都能够带走的老人。
尽管梅若雪已经说了三遍,还是没有任何人听到这句话,众人只是愣愣地站着。
直到——
竹子前的苏长白,缓缓地倒了下去。
王石跟赵文启在一瞬间闪了出去,扶住了将要倒下去的师尊,将其缓缓地扶了起来,好像师尊还活着一样。
是的,苏长白站在这片竹子前,已经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只是脸上的笑容特别好看。
梅若雪已经成了一个佝偻着的老妪,难以相信一个人竟然真的可以在一瞬间衰老。她缓缓地走了过来,看了看苏长白,艰难地笑了笑,却成了一个哭脸,说道:“他很满足,你看,他笑的多么好。”
好似是一具石雕的跌倒,林子想要迈出一步,却被石头绊倒,立刻跌倒在了积水之中,将一身的素白染成了土黄色。
被雨水呛了一口,林子没有在乎,缓缓地站了起来,而此时的丁香也向前扶住了她。
林子缓缓地说道:“既然长白喜欢这片竹子,就把他葬在竹子下吧。”
赵文启跟王石还是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扶着师尊,没有说话,十分的沉默。
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刚刚歇息的秋雨便再次降落了下来。
冰冷的雨打在所有人的脸上,将所有人的脸庞都弄得模糊了起来。
时间在推移,秋雨在变大,安静也在持续。
众人已经回到了屋子中,带着苏长白,将其放在了床上。
梅若雪跟林子都坐在床边,安静地坐着,十分的沉默。丁香立在一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着时不时落下的眼泪。
王石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僵硬了,舌头更是成了一块木头,身体同样如此,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僵硬,那么的不协调。
安静持续了好久,将这间屋子变得无比冰凉。
“去静心涧,接江瑶回来,总归是青云山的一份子。”梅若雪语气很平缓地说道。
赵文启十分僵硬地点了点头,却移动不了自己的脚。
“去吧。”梅若雪说道。
几乎是在挣扎了好一会之后,赵文启终于走出了这间屋子,终于开始能够动用灵力,开始向着静心涧赶过去。
梅若雪缓了一口气,好像是在恢复力气一样,慢慢地说道:“在那片竹子下挖个坑洞,总归是要埋在里面的。”
十分沉默的,甚至连点头都没有,王石走了出去,找了工具,开始在雨中挖掘。
……
雨还在继续,却异常的安静。
众人都已经来到了这间房子之中,赵文启已经把江瑶接了回来。
看到师尊之后,江瑶没有立刻扑上去,也没有痛苦,只是保持着安静,像绣花时的安静一样,站在了一边。
不知何时,沈安醒了过来,在一个角落静静地站着,像是一尊雕塑。
“人都到齐了,最后有什么话要对长白说的吗?没有的话……就下葬了。”梅若雪十分缓慢地说着。
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沉默。
王石现在的脑子一片空白,还是混乱的空白,感觉自己的脑子要被这些空白给撑炸了一样。舌头更是成了木头,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眼睛静静地看着师尊。
“来,抬起来吧。”
此时的梅若雪已经没了任何感情,就像是眼前死去的不是苏长白,而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
艰难地,赵文启跟王石将师尊抬了起来,缓缓地向外走去。
不过是房间到小院的距离,每一步却走的那么艰辛,那么吃力,好似背负了一座山岳一样。
雨还在下,代替着所有人哭泣。
踏过飘着竹叶的积水,终于将师尊放到了挖好的墓中。
丁香用她磅礴的灵力撑起了一道光幕,挡住了所有的雨,避免苏长白被雨淋湿。
所有人都站在了竹子前,看着苏长白最后一眼。
“烧了吧。”梅若雪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说出了一句话。
要是真的心疼一个人的话,根本舍不得这个人被烧掉。
“烧了吧。”林子也说道。
“烧了吧。”赵文启看着师尊,十分用力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王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指间出现了一个小火花。
小火花颤抖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十分沉默地冲向了苏长白,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大火球,在一瞬间吞噬了他。
不用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灰烬。
赵文启沉默着,不去看眼前的景象,开始填土。
一把一把的土,混着雨水,扬在了烧焦的坑洞里。
一层又一层,逐渐的,那被烧焦的地方都已经被埋死了。
土层慢慢地升高,慢慢的到了地平线。
王石拿着那些枯萎的竹子,重新栽种在了上面。
不知何时,丁香已经开始沉默地哭,致使其都忘了那层保护膜。
没了保护,秋雨便落在了每个人的身上,肆意地掠夺着人的体温。
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的动作,静静地看着这片竹子。
逐渐的,这一天的时光过去了。
“吃饭了。”梅若雪十分沙哑地说道,佝偻着身躯,缓缓地走向了厨房。
“吃饭了,我去煎鱼。”林子也缓缓地离开了。
小一辈的人,静静地看着两位长辈离去,微微低着头,开始活动了起来。
师尊的竹子落了。
希望,明年还会生出新的竹笋。
第二百二十章 悼念
一群人,十分沉默地吃着饭。
原本苏长白的位置空着,并且摆上了一副碗筷。
即便他不在了,也有他的位置,好似他一直都未曾离去一样。
没有人尝出了菜的咸淡,以至于笋片都已经全是盐了、糖百合里混了辣椒都没人都被人吃了,还有林子煎的鱼,一半糊了一半还是生的。
毕竟是一瞬间苍老的人,心思也不再做饭上,做出的饭难免出了些差错。吃饭的人,心思也不在饭上,也就没有吃出些问题。
没有说话,只有偶尔筷子夹菜的声音,每个人都只是象征性地吃饭。
这顿饭不知吃到了什么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凉透了,也没吃掉多少。撤了饭菜,梅若雪去沏了茶,走路的途中差点跌倒,毕竟是老了。她给每个人都倒上,还多出了一杯。
茶也逐渐凉了,没有多少人喝。
渐渐地,每个人都已经无比的疲倦了,梅若雪叹息了一声,轻轻地说道:“都散了吧,早些歇息。”
丁香跟江瑶原本想将两位长辈送到各自的房间之中,梅若雪跟林子却摇了摇头,说她们两个有些话要说。
小一辈的人都散了,这里便只剩下梅若雪跟林子了,剩下了这两个在一瞬间苍老的人。
“回去吗?”
梅若雪轻轻地问道。
林子已经瞎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虚无,说道:“留在这里,以后死了,也葬在他旁边,只是不知道他嫌不嫌弃,大抵是要埋的离他远一些了。”
之后便是沉默了。
其实这个世上,也唯有情敌能够理解你对一个人的感情是怎么样的。
谁都不会想到,到了最后,梅若雪跟林子便成了相互的支柱,支撑着对方使得自己还不至于立刻死去。相互看着,虽然内心之中还是有着一丝的不顺眼,可是终究能够回忆起苏长白,算是唯一的念想了。
夜也在沉默着,这两个未老已老的人,静静地坐着,想的东西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韶华易逝,弹指四十多年。
从多年前见到苏长白开始,这两个人的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
如今,苏长白死了,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没了,她们也立刻苍老了。
同样的,她们的余生也不长了,便安安静静地住在这里就好了。最起码,这里有着苏长白的气息,最后的时光里还能感应到苏长白。
人的一生当真是脆弱,轻轻一碰便结束了,当真是珍惜。
……
丁香跟江瑶住在一起,心中也是各有各的想法,分别以自己的方式去悼念着苏长白。
两人没有太多的交流,只是偶尔说一句不相干的话。
夜在拉长,两人也迟迟没有睡过去。
……
从醒过来之后,沈安就一直处在角落之中,是最沉默的一个角色。
他一直双手低垂,头微微低着,像是一副认罪的模样,直到最后一刻才敢去看师尊一眼,之后重新地低下了头。
无论如何,他都在背后刺了师尊一刀,就算师尊不计较,所有人都不计较,他自己也要计较。
师尊曾经说过他还是青云山的大师兄,说他要活出沈安的样子。
那么,沈安一定要活成沈安。
只是,这个时间要推迟一些,至少要等三年之后。
守孝三年。
之后,他再去活成自己的样子,要不然心中有愧,再多的道理跟劝说都不能抹平他心中的愧疚。
在青云山静静地生活三年,好好打理这片竹子。
……
脑子中还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王石僵硬地走着,僵硬地躺在床上,睡不着,也不想再陷入那个令人挣扎的梦中。
赵文启站在小师弟的门外,敲了敲门,没有多说什么,向着外面走去。
两人之间有着默契,不需要多说什么,王石跟了上去。
来到了青云山附近的一处山顶上,赵文启坐了下来。
山顶的石头上还有些积水,石头也像是寒冰一定冰冷,他却没有在乎地坐了下来。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实在是不值得在乎了。
王石也是没有在乎,直接坐在了一旁。
“生点火,有些冷。”赵文启呼出了一大口气,身体打了个哆嗦。不用灵力去抵抗,他也只是凡人的躯体,也会受凉生病。
随便捡了些树枝,王石用离火术点燃了。
虽然经过了离火术的烘烤,地面跟木柴都已经干了,但是其中还是蕴含着丰富的水汽。烧起来发出了呛人的烟,生成了一道白色的烟柱,飘飘渺渺地渗入到了夜中。
除了浓烟,还有不算太强烈的火,散发着暖人的温度,驱散着严寒。
打开了怀里的那一坛酒,赵文启说道:“忘带碗了,举着喝吧。”说着,他就举起了酒坛,咕咚咕咚自己灌了大半坛子。
望着不远处的青云山,王石呼出了一口气,将眼前的景象暂时模糊了些,说道:“我来这么多年,也没见过秋是个什么样子,今年倒是个深秋。”
“别说你,就算是我,都没见过。”
“这么猛的秋,算是把那些娇嫩的树木都摧残了一遍了。”
“总会发芽的,明年春,青云山还是青云山。”
王石接过了酒坛子,喝下了几口,觉得心中的凉意驱散了几分。
“有什么打算?”赵文启问道。
“什么打算?”
“你。”
继续喝了几口酒,王石淡淡地说道:“没什么打算,看看吧。”
赵文启望着模糊的青云山,十分平静地说道:“我要在青云山待几年,再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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