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地方离河南近,又不是在那些大官绅手里头,提前买个好,明年咱们动手就能有生铁供给,这个主张没有错。不冒这个险,咱们在河南不一定能立的住脚!”
这一番计较,是十分隐秘的会议之后的结论,也是李过这一级大将才能知道的军事宏图。闯军现在还在房、竹一带的大山里头,原本是有进取四川之意,也是想和张献忠,罗汝才合军一处。
但在合伙的过程之中,似乎是张献忠不能容人,导致和闯军起了裂痕,两军合并的图谋是失败了。
不能合军,也不能往西,闯军的出路在哪?
全军迷茫之时,李自成与刘宗敏等人计较后,下定了决心:往河南!
闯营主力,尚有数千人,河南已经连续几年遇到灾害,一旦闯军入境,必然如潜龙入海,再不复前几年的惨淡光景!
为着这个目标,闯营上下已经都动员起来,有一些人往南阳府一带州县活动,踩盘子,看地形,将来闯营出武关,首先到的便是南阳府地界。
象李过这样,远离老营,一径跑到山东来看铁矿的,也是因着这个大目标而兵行险招。
闯营这些年来,一直是在张献忠的威光之下,最惨时,被洪承畴领着大军四处追剿,跑到甘、青一带荒凉地带,最危急时,追兵距离老营只有几里路程,一旦追上,就是全军覆灭。
现在远窜在大山之中,如果不是革左五营的接济,实力很难恢复,当了十来年流贼,回不得头,只能拼了命继续向前。
到最后,李过一字一顿道:“他们就算官兵,也不是正路子,有机会,就能守一守消息,守不住了,再说走的事!”
……
……
节堂之中,张守仁吃了午饭正在散步消食,见云娘在收拾饭盒,责怪她道:“这等事叫别人来做吧,你的身子越发重了。”
“就你话多。”云娘嗔怪的看他一眼,又低声道:“还不是你说的,我要多走动,不能成天呆着不动……”
“好吧,自己多小心些儿。”
夫妻间说了几句话,看着云娘在下人的簇拥下回住处去,张守仁这才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也是十分犹豫。
他是很难得有这样的表情,屋中的几个人,都很注意的看过来。
“李过,有字么?”
“有,字补之。”
送信的是突骑营的一个帮统,一天一夜功夫就跑到了浮山这边,额头上脸上全是灰尘,被汗水冲下来,一道一道的痕迹出来。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一只虎(3)
李过,字补之,两个条件都符合,看来确实是闯营的人没错了。
崇祯见过了,还有孙承宗这样的历史大牛人和名人也见过了,但这都是大明一方,现在,大明的掘墓人一方终于也出现了。
深入历史之中,影响着历史的变局和走向,这种感觉,还真的是挺好玩呢。
李过这样的闯营大将,从河南入山东来商量购买生铁的买卖,这个事应该是一个变数,会影响到未来闯营的布局和战斗力。
现在张守仁考虑的便是,这个买卖做还是不做?
论起来,他是朝廷重将,流贼在朝廷上下甚至普通士人心中都是比东虏威胁还大的存在,资助流贼,哪怕是公平买卖,这事儿风声透露出去,他就不好混了!
但是不卖拒绝,他又心有不甘!
宁赠友邦,不与家奴,当时的人也有这种心态,哪怕是失去北京,清军已经南下时,南明的士大夫,包括史可法在内,一心想的还是打农民军,对清朝一方,想的却是议和,岁币,求饶!
软骨头!
自己已经深入历史之中,考虑的已经不在是山东一地,而是要放眼全局。如果他行事的顺,农民军不是威胁,如果他发展的不顺,农民军发展的越顺利,将来抗击清军获胜的可能性也能大上一些……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希望!
在民族大义面前,明王朝一个朝廷的安危,算个屁!
哪怕是将来自己所代表的军事集团,还有自耕农,小官吏和知识阶层与流贼集团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将来迟早要打,但那是将来的事,大丈夫但在疆场上对决便是!
“告诉李勇新,这事儿他不必管了,叫杨英明杨掌柜和这李过接洽,怎么收定,怎么存货,将来怎么运输,由他们商量去!”
“是,属下即刻返回。”
突骑帮统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召王云峰来,”张守仁神色淡然,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对西营,对闯营等诸多营盘,现在也是下功夫的时候到了。”
……
……
登州城中。
分守登莱参将胡凯是登州西路一带的最高指挥,含登州镇城,路城、卫城、军堡、烽火台各级下去,城池军堡数十,锋火台火路墩数百。
城守营,也就是镇标右营黄参将被弹劾拿问后,尚有水师营李参将,胡参将所领镇标左营,此外尚且有镇标中营,整个登州城中,按说还有**个营头的强大实力。
但实际情形,已经是破捶敲烂鼓,经过上一次的整肃,好几个参将被拿下,营头被削减,原本帐面上还有五千余人,现在帐面上只有三千人不到,一年额定俸禄被张守仁削减到只有三万两,粮食也只有三万石,光是这个已经少的令人发指,但消息传来,还得再打个六折。
也就是说,一年登州的钱粮,从十几二十万,削弱到了以前的零头状态。
以前朝廷是欠饷,但一年好歹能发六个月的,额子底数大,发下来的就不少了,现在削成这样,再打个折扣,一年再拖上个半年,摆明了就是不给大家伙活路了。
第五百章 图谋(1)
早在夏收之前,登州城中就隐藏着极为危险的力量,现在已经到了各方势力都难以隐忍的地步了。
在胡府之中,就是聚集了大量的各大阶层的代表人物。
参将便是有水师营的李庆丰参将,新任城守营参将王德榜等参将。此外尚有十余游击,皆戎装束甲,杀气腾腾环列左右。
他们是真正的登州本土武装力量的代表人物,总兵官换人不打紧,但他们才是铁打的营盘。
“登州,黄县,宁福,威海……连荣成都有人家的屯田田庄了。”
“加入田庄算是张守仁的佃户,不需要纳黄榜交赋税,那些流民也罢了,咱们不必理会,但咱们各家的佃农一个个都跑的干净,这样下去,大伙儿只能饿死了。”
荣成守备陈延寿阴沉着脸,说道:“这两个月来,我那里的佃户走了不少,军户更是逃的干干净净。眼见田地荒芜下去了。”
威海守备摇头叹息,脸色更加难看:“威海卫离登州近,已经有十几处庄子,人家还要再兴建三十几处屯庄,到时候,我们一个佃户和军户也不要想剩下。”
张守仁的屯田计划已经越做越大,以前是为了增产,比如去年的二十万亩屯田,是把民户的散田买下来,或是把军户的田地集中一处,把将领的世袭田全部并购下来。
浮山那边盐利大,将领兼并少,屯田很顺当,但到了别处,特别是登州这样的地方,人口少,被孔有德一伙祸害过,精干健壮的佃农原本就很少,浮山屯田就是挑选最合适的地点,兴修水利,建庄园,防御,然后医疗和教育跟上,对少量的自耕农和佃农的吸引力都十分巨大,更别提那些穷困不堪的军户了。
在优先安插流民的前提下,屯田也开始吸纳登州本地的农民,各式各样均有,一个田庄建起来,土地是五六千亩,丁户一千,口四千到六千之间,配给农具耕牛,教谕医官紧随跟上,浮山医学院和各大学堂的师资力量积累了两年多,派往各地充任教官十分合适,学以致用,最妥当不过。
这种田庄的竟争力不是那些士绅能比的,世袭卫所的军官们更看不住自己家的军户,旬月之间,登州各地的军户携老扶幼投奔浮山田庄,不少世袭卫所,为之一空。
卫所和营伍军官,来钱的出处不过就是几条。
一, 冒领军饷,吃空额。
现在这条路已经走不通,登州营距离彻底裁撤一空也没有几天功夫了。
其二,占役。
用军士给自己家种地,建造宅院,运输货物,看家守舍,都叫军士来做。原本这一块收益也不小,但现在登州裁撤一空,各家都已经快没有人了。
占役不成,“买闲钱”当然也拿不到。
原本饷发的足时,士兵要想留着自己的名额不被开革,但又不想上战场和受训练之苦,就得给将领贿赂,号称“买闲”,交了这笔银子,士兵就能自己做一些营生买卖,还能领一笔饷银,最合算不过了。
第五百章 图谋(2)
现在,买闲钱自然也没有了。
其三,侵占军屯,役使军户为佃。
这是最来钱的地方,辽镇大军头,侵占军饷之余,便是以此法致富。吴家有几十万亩土地由几万家军户耕种,每年的收成着实不少,收上来的粮食再高价由军饷买去当军粮,赚上一笔,自己再贪污自己卖给国家的军粮,再赚一笔。
在登州,眼看这样的事也要成昨日黄花。
“他叫我们活不成,我们便叫他也难受,难受。”守备陈延寿面色阴沉,咬牙切齿。
李庆丰阴侧侧的道:“先得找到真正的靠山,张守仁现在的搞法,就是欺我登州无人。”
此语说的众人十分心折,脸上神色都十分沉痛。
各地军镇,各有强弱,但山东的军镇势力肯定是北方各镇中最弱的一个。论兵马甚至还不如勋阳,也不如河南,论要紧远不及宣大和蓟辽,论朝中的势力经营,远不及关宁。
正因如此,军镇和卫所势力都弱,加上登州被乱兵祸害一回,各地的士绅和将领实力削弱,现在更难和张守仁抗衡。
“去见见尤帅看看,张某人掘我们的根,他总不能视而不见。朝廷的根本还不是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说这话的人,倒是真的说在根子上了。
张守仁的变革,不是积聚自己的财富,也不是某一方面的转变,而是在掘根。
掘的是整个登莱一带原本的老根,把旧有的财富分配体系全盘打乱重组了。他的种种经营和努力,在制度上尚且没有明确的变化,也无意抛开时代来变化,但毫无疑问,现在种种的变化,都是切合民生来进行。
财富就是一块蛋糕,有人分的多,有人便分的少。以前是豪门士绅和武将们分的多,百姓自然分的少,现在张守仁主持重分,这些将门世家和本地的士绅们,自是有被掘根之感。
……
……
“尤帅,你老虽不是山东将门,但也不能看着俺们死啊。”
“俺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再这么下去,各家都是精穷,不要说咱们去讨饭,这朝廷体面还要不要了?”
“朝廷派尤帅你来山东,可是要压着那小子不要胡闹的,天下事还是要靠老成,新晋冒起的小辈,做事不妥当啊。”
任由众说纷纭,尤世威却只是眯缝着眼,不大出声。他是有点火性尽消的模样,迭遭两次惨败,对这个老将的打击很大。
但众人心中明白,这个榆林的将门世家,老而弥坚,绝不可能真的就在登州来当一个伴食的总兵。
“尤帅,别的不说,这张守仁凡事连一声招呼也不打,是不是太不讲你看在眼中了?”
一句话终于打动尤世威,须发皆白的老将猛然眼开眼睛:“若要叫老夫出面,也未始不可,不过我不大明白,该怎么做法?”
“尤帅你是总镇,只要你发话,巡抚军门也不能坐视不理。咱们先礼后兵,要是军门大人还回护那小子,咱们就上控到兵部。屯田并地,诸多不法,朝廷总还有王法吧。”
第五百章 图谋(3)
“也罢。”尤世威叹息道:“老夫本不欲多事,不过看汝等实在并非虚言诈辞,既然如此,老夫便代你们讨个人情吧。”
他的意思,是先修书一封给张守仁,劝他在登州一带行事留有余地。
众将都不觉得有用,但此时有求于人,也只能诺诺连声,答应了后才退下。
当夜傍晚,尤世威急命自己师爷修书一封,措词十分直爽,派人连夜沿大路送往浮山去了。
……
……
“兵宪大人请留步。”
“好,本官便不远送了。”
来客是有秀才身份,一袭青衫,十分潇洒出尘的模样。长揖拜辞后,便是扬长而去。
陈兵备站在滴水檐下,有点发呆的模样。
“爹,他们要密谋之事这般龌龊下作,你怎么居然答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