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武将,在第一时间,就获得了他的好感。
站姿很好,神态也很从容,并且带着几分恭谨。既不如年轻文臣刻意做出的那种高亢姿态,也不象太监或是勋臣们毫无节操的那种卑微的奉迎。
看起来,就是一个英气勃发,自信从容,对皇权和皇帝有几分必要尊重的青年将领。所焕发出来的气息,于其说是危险,不如说是毫无掩饰的自信。
已经有多少年,崇祯没有在自己眼前看到这样的人和这样的精采仪容和从容气息。
“一阵斩首近两千级,东虏丧胆,早早退出边墙之外,应是与卿有关。朝廷不吝重赏,亦是望卿能再立新功,卿知否?”
以张守仁的身份地位,这个“卿”字也是理所应当。虽是年轻,崇祯也是按接见重臣的姿态,淳淳叮嘱。
“陛下天高地厚之恩,臣不知道如何报答?总之返回浮山后,臣必定再多练精强兵马,若虏骑再犯入犯,臣一定斩下更多的首级,献上陛下。”
“嗯,卿说的很好,朕姑且待之。”
“是!”
说的很好,姑且待之,就是你说的不错,但我要等着瞧。这对话虽不是很冷,但亦毫无热情。
张守仁很警觉,不再多说,只是微微垂首,站在金台之下,等着崇祯再说话。
君臣之间,是不能冷场太久的,如果崇祯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就会叫他退出了。
“兵马难带否?”
“尚好。臣带兵不以粮饷诱人,而平常教习以忠义,待兵士知道侍君以忠,为天子讨服不平乃军人本份后,临战自是奋勇。至于铠甲兵仗,无有不缺者,但带兵最要紧的还是讲忠义。”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样的事,在崇祯来说是十分新奇的经验。
那些总兵大将,被召见的是少数,但平时奏折上来,不是请饷,就是请械,反正饷械一缺,就断然不能打仗。
而崇祯心中,自是时时烦忧,哪里有张守仁这样的将领,一边捧着小两千的首级,沉甸甸的功劳在手,却并不趁机要钱粮器物,只是大谈忠义。
如果是腐儒一个,崇祯自是懒得理会,但这样的领军将领说出来,皇帝却是十分开心,两眼也是放出光来。
“果真如此么?”
“臣可以拿身家性命担保!”张守仁沉声道:“兵部至今未尝给臣部发饷,臣部却屡战屡胜,就是将士皆知有为君皇分忧的忠忱之心!”
第四百四十四章 君皇(1)
崇祯的个性,薛国观在事前是给张守仁做过详细的分析。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太软了他瞧不起你,觉得你是个废物,太硬了,他觉得你是刺头,也不想用你。
首先要叫皇帝觉得你有能力,然后觉得个性上也能调教,太软弱或是太激切,都不妥当。
薛国观为什么获得重用,主要原因是温体仁的保举,而温体仁则就是以风度和能力见长,在大明内阁中,这样的人才并不多。
杨嗣昌也是因为如此,世家子弟,能力有,也有些锋芒,但在皇帝面前,也有足够的尊敬和圆融,不会叫皇帝觉得难以相处和调教控制。
此中的关节,要自己拿捏的很好才行。
张守仁有两件事,一件便是和张若麒及兵部的矛盾,另外一件,便是保定城中高起潜的事情。两件事,都得解决好,否则的话,麻烦就大了去了。
“兵部的事,朕已经知道了……”
提起这事,自是软求的一面。崇祯抚慰道:“你也不要气,这几年天下兵马动用甚多,府库困难,朝廷也在设法解决,你部下粮饷,朕会着兵部实额发放……好么,都是副总兵了,要有点雅量才成。至于张若麒,文官脾气就是这样,今日既然你没有吃亏,此事也就揭过就算了。”
说到最后,也是有点带笑了,张守仁的年轻,也是叫崇祯十分意外的,说毕喝茶,借着雾气,仔细打量着张守仁的模样。
“臣叩谢皇上天恩。”
张守仁跪下,叩首之后,又是坦然道:“臣还有罪,要请皇上重重治罪。”
“什么事,卿且说来听听。”
“臣在保定时,曾经顶撞过监军公公……”
提起保定的事,崇祯的脸色就阴沉下去。武将越来越跋扈不法,朝廷百般隐忍优容,但现在有越演越烈之势。
眼前这个青年将领,现在看起来还算恭顺,将来又如何,谁能知道?
想到这里,皇帝的脸色就越发阴沉了。
“臣非跋扈不法,臣在浮山,受胶州知州并兵备道及登莱巡抚节制,向上事上恭谨,并不敢无故犯上。”
“那是监军错了?”
“监军亦是无错。”
张守仁坦然道:“臣部下犯上无状,监军要责罚他也是该的。只是臣视部属为手足兄弟,驭下以恩结,如果任由监军责罚部属而臣无动于衷,这个兵,就不好带了……臣实言无状,请皇上重重责罚便是!”
他如此坦承,又主动认罪,傲气之余,也是承认自己的罪责,一时间,崇祯对张守仁的成见不翼而飞,眼神之中,也就都是欣赏之意。
四周侍立的太监,也都是鼓动腮帮子,眼神中满是惊奇之意。
一边说兵部的事,是提醒皇帝,自己一直被屈待了,屈待了还立这么大功劳,可不就是印证了之前说的满怀忠义的话?
然后再说保定的事,虽是硬顶了,但有理有节有情有义,皇帝还能说什么?总不能非要处罚那个犯法的军官,不能成全张守仁的节操意气吧?
第四百四十四章 君皇(2)
这个事,把握的太好,也是把皇帝的心思摸的很准。
“算了,算了,你的功劳,令吾十分开心,太庙祝捷之后,想必祖宗也会很开心,既然如此,就恕你无罪吧!”
皇帝也不再文绉绉的说什么“卿”了,直接便是和张守仁你吾起来。
“臣只愿再立新功,为皇上讨平一切不服,还天下清平!”
“讨平一切不服……这话说的很好,吾很欢喜。”
对话到这个时候,张守仁也是终于能抬眼看一眼这个赫赫有名的君皇了。
虽说崇祯在影视作品中出现的不多,但在网络,在书本上,在很多戏曲传说之中,这个皇帝的悲壮殉国被渲染的淋漓尽致,而他的勤政,不甘心,君臣相负等等,也成为历史爱好者永恒的话题。
再夹杂着袁崇焕的悲剧和李自成张献忠皇太极这些猛人在其中,崇祯这个皇帝,形象之鲜活之深入人心,也是不在任何历史名人之下。
其悲剧光环,更是令人同情,叫人唏嘘,便是张守仁穿越之前,在提起崇祯时,也是十分的感慨,一个皇帝,落到披毛上吊,斩死一个女儿,斩伤大女儿,而几个皇子,宫门处投降敌人,后来落入异族之手,全部被斩首杀死,其皇后和后妃也是自缢而死,遭遇之惨,也是不需多说了。
这样的皇帝,自是叫人十分同情。
此时一抬头,一看,张守仁心中也是一震。
眼前的皇帝,不过是刚过三十的青年,换在后世,可能婚也没结,刚刚工作几年,也就是从小屁孩到工作骨干的转型时期,不少人还在父母家里啃老,一样的没心没肺活的潇洒自在。
眼前这个人,形象却是和青年毫无关系了。
身为帝王,当然不可能缺乏营养,而眼前崇祯面皮枯黄,眼角附近布满皱纹,额头上也是有深深的皱纹,两边的鬓角之上已经是布满了白发,整张脸,都是叫人觉得有一种十分的疲惫和悲凄之感。
看到张守仁打量自己,崇祯并没有生气,只是用布满血丝的双眼,也是扫视了张守仁几眼,然后才微笑着道:“你多看吾几眼,将来出镇,想想吾在宫中悬念,只盼你多打胜仗,保得地方平安,那东虏每常侵我,也是需要有一员战将,迎头痛击!”
“臣一定不辱使命,不会叫皇上失望。”
“你还年轻,应当不会说一套,做一套。”
崇祯这些年下来,也是叫臣下们欺哄的太多太多,而张守仁的年纪,秉性,终是在此时取信了他,他充满疲惫感的道:“朕就专望你的好消息吧。”
按理到此时就该辞出,召对结束,在祝捷前,张守仁再带自己的主要部将一起进宫朝见,皇帝一起勉慰几句,便算了结此事。
但崇祯心念一动,突然道:“你稍等一下……吴祥,却把长哥儿叫来。”
“是,奴婢去请小爷前来!”
所谓长哥儿,或是小爷,都是大明皇太子的代称,今日召见,倒真的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了。
“儿臣叩见父皇。”
皇太子就是在文华殿南边的端本殿中读书,那里在清季改成南三所,一样也是皇子的读书授业之所,曲径通幽,有林木池塘之盛,是一个能潜心学习的好地方。
崇祯自己是自幼失学,他的父亲是大明光宗朱常洛,是大明史上最悲剧的一个皇太子,在太子位上几十年,神宗一直想废他,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朱常洛事事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自己用度不足就忍着,皇太子穿着十分破旧,说起来也是叫人伤心的一件过往之事,父亲自己都是自身难保,所以崇祯和他的阿哥天启皇帝都是没有老师教导,天启后来虽然当了皇帝,但也几乎就是目不识丁,反正识字很少,当皇帝都是慢慢学习的,读书识字,也是十分困难。
崇祯在学习上要比自己的兄长强过百倍,有了机会后就是认真刻苦,所以在学术上并不弱,看他给杨嗣昌和秦良玉赐过的诗,比起后来的大清乾隆皇帝是高杆不少,而且崇祯有一笔好大字,标准的馆阁体,虽然俗,但功力也很深,比起当时的翰林学士来也是丝毫不差。
就算是这样,他的学习也是吃了不小的苦头,自己吃过亏,对儿子的学业当然十分上心,当今皇太子是早早的就请了东宫师保教导,其中王铎是有名的书法大家,力压江南才子的北方人,在当时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还有吴伟业这样的江南大才子,书香世家出身,不论是词赋还是书法,又或是典籍上的学问,都是当时当之无愧的大家。
有这些师傅,太子的学问当然不差,只是皇家的规矩大,皇太子明显是十分拘束的模样,才过了十岁,人也是有点发福,而且脸上的神情比较木讷,有点呆呆的感觉。
在这一点上,东宫师傅们则是说太子生性沉稳,经常整天看书而不置一词,总体来说,当今皇太子还算是上下都满意的模样,倒是跟过来的几个师傅都不大理解,召见武将,为什么也是叫皇太子前来。
“臣张守仁拜见皇太子殿下。”
皇帝驾前,别人是无法给皇子行礼的,张守仁也只能长揖而拜,便即起身。
倒是皇太子听到他的名字,原本木讷的脸部表情立刻就是生动起来。
十岁左右的小胖子一脸惊喜,双眼紧紧盯着张守仁看,嘴唇蠕动,却是半天没有出声。
自己儿子,崇祯还是了解的,当下微笑道:“吾儿一向念叨张将军,见了面反而不出声了么?”
“真是张将军啊!”
皇太子十分惊喜,张着嘴啊了两声,才又急忙道:“孤早闻将军之名,渴欲一见,今看将军魁伟勇猛,果然是朝廷的虎将。”
这话对十岁小童来说已经是很得体了,崇祯十分高兴,微微点头,跟过来的王铎与吴伟业等东宫侍读,也是颔首微笑。
第四百四十五章 致意(1)
“吾儿不是有东西要赠给张将军的么?”
皇太子对张守仁是真有兴趣,站在张守仁身边接连发问,虽是宫廷教育是把人教导的有君皇的形象和威仪,但皇太子毕竟才过十岁,对张守仁这个创造奇迹的将领早就很好奇。上一次济南大捷之后,捷报一直传入内廷,包括张皇后在内,两个皇后和妃嫔们都是恭贺崇祯获此大胜,那几天,宫中上下都是喜气洋洋,被东虏第三次入侵的晦气一扫而空,连崇祯皇帝那几天走路都是有扬尘带风的感觉,皇太子自从小至大,从未见过他父皇那般高兴法,再加上这一战的传奇色彩,小小年纪,对张守仁有一种崇拜的感觉,也就不足为怪了。
眼见说的太多,崇祯便是笑着提醒道:“吾儿去把东西拿来吧。”
“是,父皇!”
皇太子自是不必亲自出去,而是吩咐两句,自是有东宫的内侍前去取赐物。
崇祯此时又是询问起张守仁屯田之事。
“田土荒芜乃是伤及国家根本,臣屯田倒不是想的太多,一则是臣部本色折色俱不足,需自行设法,二则是臣家用亦不足,可以略作补贴……”
张守仁进殿至此,罕见的露出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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